第五百一十二章 月下大火連天燃
吳言成一把拽住馬韁,身邊的騎兵也紛紛勒住戰馬。
火焰正在營寨中熊熊燃燒,為了這一次進攻,神策軍出動了十尊火炮和十門飛雷炮,事實表明這些火炮和飛雷炮確實完美的完成了任務。
聲東擊西的任務。
明軍騎兵在蒙古營寨面前飛掠而過,卻並沒有按照蒙古預料那樣一頭殺進營寨之中。甚至根本沒有靠近營寨。如果說這營寨就是一道死線的話,明軍騎兵就在這死線前面賓士,卻至始至終都沒有碰到這一道死線。
火光在神策軍第三旅旅長吳言成的臉上躍動。無數的蒙古士卒正驚慌失措的從營寨之中跑出,向著敵人可能出現的方向殺來。
因為蒙古回回炮的營寨位於整個城西營寨的中後方,所以明軍想要進攻營寨,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從城東出城,繞行一圈之後在防禦比較薄弱的後方撕開口子,所以蒙古的伏兵主要也都布置在回回炮營寨的西側,在靠近城牆的一側,只是有少量士卒裝裝樣子。
畢竟一來明軍很難在蒙古營寨正面的壕溝和寨牆上取得突破,而且就算是有所突破,也很難在蒙古步騎趕來支援前殺到回回炮所在的營寨;二來這些營寨一層層擺開,層層疊疊,有營寨中的蒙古士卒抵擋,就算是明軍真的選擇這最不可能的道路進攻,也能夠拖延時間,從而使得在外圍遊盪的蒙古騎兵趕來支援,最終將突襲的明軍全部消滅在層層營寨之中。
然而明軍出乎意料的直接對著營寨炮轟,整個營寨已經陷入火海。
隱約能夠聽見不遠處的呼喊和吆喝聲,大隊的蒙古步騎紛紛亂亂出現,一名都頭策馬衝到吳言成身邊,一拱手說道:「啟稟旅長,蒙古韃子在城北的駐軍已經出動了!」
「告訴弟兄們,撤退!」吳言成低喝一聲。
一尊尊大炮和一門門飛雷炮被士卒小心抬上大車,而兩隊明軍騎兵同時向兩側出動,阻攔越來越近的蒙古步騎。
吳言成輕輕呼了一口氣,蒙古步騎顯然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根本沒有和這兩支明軍輕騎糾纏的意思,更或者這些蒙古人根本沒有搞清楚在黑暗中突然衝出來、甚至連旗號都沒有的騎兵到底是自己人還是敵人。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首要任務還是支援蒙古營寨,而不是阻攔明軍。更何況蒙古那邊掌握的消息,對於城中神策軍到底有多少士卒構成根本不清楚,傾巢出動的六扇門和錦衣衛自然不允許任何蒙古探子能夠靠近甚至混入敦煌城中探查自己這邊底細。
所以當時唐震和梁炎午甚至懷疑蒙古根本不知道明軍還有一隊騎兵。
「蒙古韃子騎兵!」一名都頭猛地調轉馬頭。
上千名蒙古騎兵顯然已經發現了這一支「鬼鬼祟祟」的明軍,紛紛向著這邊撲過來。畢竟明軍這樣張牙舞爪的虛張聲勢,或許距離遠了看上去還有些震懾力,靠近就會發現實際上明軍根本沒有進攻,這些蒙古騎兵自然也不會傻乎乎的一頭衝進營寨當中去。
救火這種事情顯然不是他們應該做的,所以這些騎兵也就自然而然的四下里散開開始追殺明軍。
「備戰!」吳言成臉上的一絲笑容已經消散殆盡,一把提起馬韁,沉聲下令,「收攏隊伍,掩護炮隊!」
「諾!」周圍的幾名都頭和十將都沒有絲毫猶豫的大吼一聲。人數並不多的明軍步騎沒有絲毫猶豫,飛快的列隊。火炮和飛雷炮必須要依靠大車來搬運,這些馬車就算是經過改裝,照樣也沒有辦法在蒙古騎兵殺到之前成功撤入敦煌城中,所以只能依靠這些明軍步騎用血肉來抵擋。
戰馬踏動大地,馬蹄刨動沙土,蒙古騎兵已經越來越近。
「殺!」一個字從吳言成的嗓子中蹦出來,旋即撕裂無盡的黑暗。上百名明軍騎兵如同鋒利的矛頭,率先殺向越來越近的蒙古騎兵。而後面的上千名步卒同時邁動穩重的步伐向前,像是那矛頭之後的一面盾牌,隨時都可以讓矛頭進攻或者退卻。
蒙古騎兵並沒有和這支人數不多卻來勢兇猛的明軍騎兵交手,而是猛地向兩側分開,直接沖向後面步卒。本來明軍的防線就是一道弧線遮擋住後面撤退的車隊,只要能夠在這些步卒防線上撕開一道口子,明軍步卒根本沒有辦法追上飛馳而去的蒙古騎兵,而明軍騎兵因為距離的原因,也只能在後面望洋興嘆。
到時候明軍倉促撤退的火炮和飛雷炮,不啻於待宰的羔羊。
看著蒙古騎兵直接從旁邊掠過,吳言成反倒是輕輕呼了一口氣。
而緩步向前的明軍步卒在口號聲中一下子停住,蒙古騎兵一分二、二分四,竟然直接從四個方向向明軍步卒發動攻擊。不過神策軍到底是大明久經沙場的精銳勁旅,所有的士卒只是沉穩的緩緩端起刀槍。
「放!」都頭們的手臂同時揮落。
黑暗之中,神臂弩和火銃同時向敵人釋放自己的憤怒。
而事實證明,蒙古之前的分兵還是有些道理的,雖然這使得蒙古騎兵突破防禦的困難更多,但是也更能保證蒙古在明軍呼嘯的箭矢、鐵彈之下能夠以更小的傷亡接近敵人。
吳言成一邊調轉馬頭,一邊看著一下子陷入白熱化的戰況,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蒙古韃子現在已經變得越來越惜命,甚至他們的戰術也從一開始的怎麼盡最大可能攻擊敵人變成了現在的儘力保全自己。
戰場上保全實力或許重要,但往往不是最重要。
一支貪生怕死、時刻想著保全實力的軍隊,很難取得勝利,只會導致自己可以保護的軍隊實力反而遭到很大的削弱。
看到眼前這一幕,吳言成就已經能夠確定,這一場小小的攻防戰,已經用不到自己操心了。畢竟為了保證火炮和飛雷炮能夠完整的運回城中,吳言成手下這一支人數並不多但是足夠精銳的小隊伍,裝備了大量的弓弩和火銃,這些「惡名遠揚」的武器,足夠在蒙古騎兵殺到明軍陣前就把他們最後的銳氣消磨乾淨。更何況在後面的陣中還有重裝甲士等待著他們。
果然蒙古騎兵在神臂弩和火銃密集而不間斷的打擊下,很快就喪失了繼續進攻的勇氣,在地上留下上百具屍體,轉而向兩側撤退。只不過這樣的撤退等於將自己的側翼暴露在了明軍的刀槍下。然而看上去蒙古騎兵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這四支同樣受到不少打擊的隊伍,顯然已經沒有心思和明軍糾纏,只想要早早地從這地獄般的陷阱之中跳出去。
吳言成見狀不由得惋惜的搖了搖頭。如果他現在手中有足夠的兵力,甚至更或者箭矢和鐵彈能夠充足一些,他肯定帶著人直接殺上去,然而畢竟自己的主要目的只是調虎離山,而守城還需要大量的箭矢和火藥,根本不能在這個時候浪費。
下意識抬頭看向敦煌城的另外一個方向,吳言成輕輕呼了一口氣。
老子在這邊這麼拚命,霍良你可千萬不要把大事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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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周圍的士卒全都被抽調去支援回回炮那邊營寨的時候,阿史那土門就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但是他沒有別的選擇,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都頭,能夠帶著人承擔看守存放火油營寨的任務,就已經說明上官對他讚賞有加了,如果在這個時候前去上官那裡說三道四,阿史那土門明白那些掌握了他命運的人將會是怎樣的不屑和氣憤。
所以就算是感覺不對,在沒有找到確切證據之前,阿史那土門不會跑過去說什麼,甚至他多年來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就算是真的發現了什麼,也不能多說,當一隻縮頭烏龜有的時候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一旦上官沒有聽從你的意見而釀成大錯,到時候十有八九會找個人當作替罪羊。而往往官職卑微的你反而是最好的選擇,建議太晚、沒有盡忠職守等等帽子扣上來,直接就是斬首了事。
作為第二等民族時間長了,阿史那土門很明白如果背鍋的話,自己的那幾位上官肯定毫不猶豫將自己推出去。死了一個色目人都頭,並不妨礙他們的根本利益,而偏偏這個人還是突厥貴族,不啻於給原本還顯得太小的都頭身份鍍了一層金,殺了這個人,一來可以穩定軍心,二來也能夠震懾越來越不聽話的色目人。
蒙古高層肯定很樂意看到這樣的結果。畢竟蒙古人越來越少,這個時候再殺中高級將領,恐怕會引起下面的不滿,並且削弱對基層的控制。詞中的利弊,只要是個人都能夠權衡清楚。
所以阿史那土門寧肯當縮頭烏龜也不願意去當明白人。
有的時候死的最慘的還真就是那最明白的人,大家都看不清楚的局,就你看的最清楚,那豈不是顯得你比其餘人都厲害。槍打出頭鳥,自然先把你整下去大家才有安穩過日子的可能。
剎那間,阿史那土門下意識的看向遠方沉默在黑暗中的敦煌城。雖然蒙古百般封鎖消息,但是因為現在明軍的一路高歌猛進,大明對待俘虜和異族百姓的政策已經被很多有心人知曉,並且隨著口口相傳在蒙古的每一個部落之中流傳。
據說南蠻子的政策甚是公平,不分民族,而是以奴隸和大明百姓的身份來區分社會階層。被征服的民族百姓和戰俘一開始都會以奴隸的身份出現,但是只要你主動報名投軍、甚至是在大明各種工程設施建設過程中取得令人驚嘆的成績,那麼你都有獲得大明平民百姓身份的機會,而且不只是你,你的家人也會跟著脫離奴隸身份。
憑藉著這個政策,大明已經組建了靜江軍、大理軍等等精銳異族軍隊,阿史那土門聽曾經參加過成都之戰的一名老百夫長說過,靜江軍和大理軍那些瘋子,打起仗來根本就是在玩命,畢竟只要他們鋌而走險獲得軍功,一家人都會受益無窮,甚至哪怕沒有軍功就先戰死,朝廷也有很豐厚的犒賞和撫恤,只是比大明將士略微少一些。
對於淪為奴隸的家庭來說,這已經很珍貴了。
阿史那土門並不是怕死的人,他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好鬥,甚至白天還曾經身先士卒衝擊城牆,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他心中沒有牽挂。他還有在後方的家人,阿史那土門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戰死在沙場上,自己的家人被成為大明治下的異族,成為奴隸,會面對怎樣的境況。
自己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根本沒有辦法承擔起家庭的重擔,而自己體弱多病的妻子,又如何才能在大明的統治之下掙得一線生機?
阿史那土門看著遠方的敦煌城,一時間竟然怔住了。
然而一聲銳響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下意識的回頭看去,臉色大變。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支明軍騎兵已經從黑暗中殺出,明月的清輝灑在他們的盔甲和刀刃上,映襯著流光如水。這支明軍騎兵飛快的對準營寨外蒙古步卒放箭。
「百夫長!」一直跟在阿史那土門身後的什長一下子驚訝的叫出來。
阿史那土門一把抽出佩刀,卻是怔住了,他下意識的向火光熊熊升騰的地方看去。
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不管怎麼形容,明軍這一次達到目的了。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回回炮,而是這邊的火油營寨。城中明軍在蒙古的回回炮之下苦苦煎熬了兩天,終於逼迫蒙古使出火油這樣的壓軸武器,從而使得明軍最終選定自己的夜襲目標不是威脅更大的回回炮,而是會在城破之後將自己逼入絕路的火油。
更何況蒙古肯定會重兵防守回回炮所在的營寨,尤其是當明軍大張旗鼓進攻的時候,其餘地方的蒙古步騎也自然而然的會被抽調過去。到時候存放火油的營寨,反而會成為最好下手的目標。
這從明軍騎兵有如幽靈一般出現在這裡,就能夠看出來,蒙古到底抽掉了多少兵力前去支援回回炮所在營寨。
無數的黑色幽靈在月光下顯露出身影,就像是沐浴月光而出現的黑暗之神,他們舉起自己的兵刃,無聲無息的帶來最致命的死亡。當先的明軍騎兵微微一頓,當他的手臂再一次舉起的時候,一面赤色旗幟已經在天空中那一輪明月映襯下獵獵舞動。
大漠的風鼓動旗幟,無盡的沙丘襯托這一道道身影。
阿史那土門渾身上下已經冰涼。
在他的夢魘之中,大明軍隊往往是以涅槃鳳凰的架勢出現,永無盡頭的火海熊熊燃燒,數千數萬的士卒邁動步伐向前,一面面赤色旗幟飄舞,如同在火海中展翅翱翔的鳳凰。
而現在的明軍騎兵,以另外一種令人可怖的氣勢出現。
黑暗中的利刃,往往沒有任何聲響,卻總能置人於死地。
阿史那土門麾下的士卒,在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之中紛亂逃竄。而緊緊跟著阿史那土門的那名什長也擔憂的抬頭看向自己一直追隨的人。
緩緩抽出的刀重新回到刀鞘中,阿史那土門小心摘下來佩刀,在周圍人驚愕的目光之中緩步走到營寨門口。一名明軍將領一下子拽住戰馬,手中的馬槊反射著點點月光,帶著寒意直指近在咫尺的阿史那土門。
阿史那土門直接跪倒在地,低著頭舉起了自己的佩刀,一言不發。
那名明軍將領顯然也是怔住了,不過旋即冷笑一聲,他身邊的士卒已經將無數火把扔進了營寨之中。
阿史那土門身後的那名什長沉吟片刻之後,同樣跪倒在地。
周圍的蒙古士卒再也沒有絲毫的猶豫,黑壓壓跪倒一片。
大火在此時一躍而起,轉瞬就將整個天地渲染成血紅顏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