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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國破山河在

  葉應武話音未落,整個大堂中就已經響起喝彩聲,甚至可以聽到茶樓二層都有人在叫好。


  一眾旁聽的士子都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突然間感覺他們此生的目光都沒有辦法達到這個高度,畢竟這個時代就算是思維開放,也遠遠沒有開放到可以公然議論皇權歸屬的地步,所以這個膽大包天的年輕人一語道破天機,也的確點醒了這一個個夢中人。


  看著一道道目光都落在葉應武身上,一開始接受無數恭維的那士子頓時面紅耳赤,猛地上前一步:「你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是誹謗君主、妄論朝政、不正之風!」


  葉應武微微有些錯愕,下意識摸了摸鼻子。某誹謗自己好像也就只能算「自黑」吧,有這麼嚴重?不過他還是鄭重整理了一下衣襟:「某對於大明、對於陛下都是萬分敬重,剛才某句句所言,應當屬實,諸位都聽見了,想要反駁盡可以反駁,但是這『誹謗君主』的帽子扣下來,某可擔待不起。更何況某剛才可是大大稱讚大明行省制度,就算是妄論朝政也就是給朝堂諸位相公拍馬屁,雖然也屬於不正之風,不過這可是諸位平日里最喜歡做的事情,而且比某還爐火純青。」


  葉應武雖然說得不好聽,不過卻是事實,大家平時為了秋闈能夠順利通過,一般討論大明的政策,也都是向好的方向討論,談及到大明君主和朝堂諸位相公,更是多有褒獎讚美之詞,要說拍馬屁還真的沒錯。不過這些士子往往都是自恃清高,被這麼明明白白的嘲諷,臉上終歸還是掛不住,看向葉應武的目光由讚歎變為鄙夷。


  這個傢伙如此狂傲,竟然還在世間有立錐之地。


  只是他們不知道,葉應武現在卻是有一種久違的清爽感,橫眉冷對千夫指,還真有當年葉二衙內帶著一群狐朋狗友縱橫三十六花街柳巷時候的風姿。而站在葉應武身後的惠娘無奈的看向趙雲舒,壓低聲音說道:


  「舒兒姊姊,夫君怎麼看都像一個痞子。」


  「他本來就是臨安衙內出身,和痞子有什麼區別。」趙雲舒輕嘆一聲,「實際上現在才是本色出演。」


  見葉應武在無形之中惹怒了周圍眾多士子,一直自視甚高的當中那名士子冷笑道:「沒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這凌波樓乃是群賢畢至的場所,還請兄台離開。」


  「凌波樓是茶樓,某願意來便來,願意走便走,為何你讓某走某便走?」葉應武饒有興緻的看著這個傢伙。


  「嗬,好大的口氣!」那士子冷哼一聲,重新將這個傢伙上下打量一番,此人的衣著打扮絕對不是富貴人家,而且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市井痞子感覺,不由得更添了幾分鄙夷,「你知不知道某的身份?!某平時不喜歡以勢壓人,但是現在遇到你這樣的無賴,迫不得已還是要動用這身外之物了。」


  葉應武微微一怔,當即皺了皺眉:「你又是何身份?」


  「這洛陽城中竟然還有人不認識高家衙內!」幾名士子頓時在一側起鬨。


  那士子也是毫不猶豫的拍了拍胸脯:「家父正是洛陽府通判,我家小妹和大明新任的山東行省安撫趙相公還有婚約,你來得起凌波樓,想來也非家中貧瘠之徒,不過又如何比得上某!所以不要某喊來衙役把你趕出去,或者咱們到官府上一見真章才知道這洛陽城誰最大!」


  趙文義還不傻,知道不能在山東行省內找親家,只是可惜這高家可不是什麼好選擇,也不知道郭昶這個好基友是怎麼給他出主意的,這高家仗勢看來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葉應武不由得腹誹一聲。


  後面趙雲微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而葉應武一本正經的沖著高家衙內一拱手:「久仰久仰,不過恐怕衙內不知道,某朝中也是有人!」


  高家衙內正打算髮作,聽到這話卻是不由得眉毛一挑,他可不信這一介白丁之身的士子還能夠有大過趙文義的靠山,那樣的話就不是出入這城南凌波樓而是直接出入城北官府衙門了:「你能有什麼人?」


  想了想,葉應武微笑著說道:「這個可能比較多。讓某細細數來啊,大明大宗正葉相公的衙內、大明參知政事陸相公的妹夫、大明左丞相文相公的師弟、大明兵部尚書張相公的小舅子、大明禮部右侍郎葉相公的弟弟······」


  葉應武手指掰得飛快,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趙雲舒她們:「喂,你們倒是幫某數著點兒,別有漏的。」


  而高家衙內臉色已經有所變化,剛想要開口呵斥此人「胡攪蠻纏」的時候,樓梯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一個中年男子竟然一點兒形象都沒有的從樓梯上滾落下來,甚至就連帽子、玉佩都掉落,嚇得後面僕人抓緊上前攙扶,不過不等僕人上來,而那男子已經連滾帶爬的直衝到葉應武身邊,徑直大禮參拜在地:


  「臣大明洛陽府知府宋峻,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諸位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臣有眼不識天威,不知陛下駕到,未能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宋叔······」高家衙內話還沒有,臉色就已經刷的慘白。


  而周圍的士子和百姓都已經齊刷刷拜倒在地。這個時候誰都顧不上別的了,大家剛才或多或少的都對官家有大不敬之意,這已經不是大禮參拜能夠解決得了的。


  葉應武無奈一笑,上前攙扶氣來宋峻:「宋卿家速速請起,朕既然是白魚龍服前來,便是想要聽一聽這十丈軟紅當中百姓的心聲,宋卿家如此張揚,反倒是讓朕無可施為了。」


  宋峻手臂都有些顫抖的緩緩站起來:「陛下······」


  葉應武重新轉過身,伸手指著臉色煞白跪倒在地的高家衙內:「這便是洛陽府通判高啟的衙內。」


  咬了咬牙,宋峻點了點頭:「正是。」


  葉應武伸出扇子在高家衙內肩膀上重重一敲,聲音轉冷:「文人傲骨不假,恃才傲物也是個人性格所致,朕無法評說,也不會怪罪於你。但是這仗勢欺人、依靠自家老子甚至八字沒有一撇的親家威嚴來壓服於人,絕對不應該是我大明官宦之衙內所為!」


  高家衙內渾身顫抖,一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宋峻,希望宋峻能夠為自己說情。一旦陛下動了真怒,那真的有可能把他們高家連根拔起,到時候趙文義自然也不會再和高家聯姻。


  宋峻剛想要開口說話,葉應武卻是猛的一抬手制止了他,轉身徑直向著門口走去:「天武軍缺乏兵員,此人直接充軍,什麼時候積累戰功至都頭才允許自行決定去留。另外讓高啟閉門讀書一個月,考慮教子無方之過錯,此間洛陽府諸多政事,由宋卿家兼領。」


  整個凌波樓當中氣氛就像凝固了一般,宋峻沖著葉應武離開的方向,深深彎腰:「臣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一浪一浪的聲音從大堂中直衝出去,隨著風撲向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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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滿目中,平原獨茫茫。古時功名士,慷慨爭此場。一旦百歲后,相與還北邙。作為秦嶺余脈的北邙山實際上並不算高峻,但是因為依山傍水、俯瞰洛陽的絕妙地勢,一直成為古往今來名士最喜歡選擇的入土之地。


  僅僅是歷朝歷代皇帝陵墓,在這茫茫北邙山中就有三十餘座,更不要說呂不韋、杜甫這樣歷朝歷代的名臣雅士。山高不過百丈、東西橫跨不過四百里的北邙山,卻在沉默之中見證了華夏數千年歷史的變遷,也見證了太多的寒來暑往、王朝更迭。


  多少人在這裡憑弔,卻又在飛速流逝的歲月中成為別人憑弔的對象。


  這是葉應武兩世為人第一次登臨北邙山,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山丘一直向天邊延伸,葉應武很清楚這些在平原上有些突兀的山丘,實際上下面埋葬的都是一位又一位或曇花一現、或廣為人知的帝王,無論千百年後他們的功業後人如何評說,在他們死後都是這般無二的安安靜靜躺在這裡。


  惠娘自帶著丫鬟去各個陵墓前面憑弔,而葉應武則緩步走在山路上,整個北邙山都已經被禁衛軍封鎖,只要葉應武願意,小陽子他們那些殺胚敢拍著胸脯保證一隻鳥都別想飛過去。


  工部右侍郎陳元靚已經在不遠處的山上亭子等著,看到葉應武過來,大步上前一拱手:「臣參見陛下。」


  葉應武點了點頭:「朕晚來了一步,倒是讓陳卿家久等了。」


  陳元靚笑著說道:「陛下這麼客氣,讓為臣子的誠惶誠恐。」


  葉應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前走去:「這洛陽城都看過了?」


  「嗯,走遍這北邙,就看完了。」陳元靚急忙跟上,「洛陽城到底是多年的帝都,雖然已經遠比當年荒廢破敗,但是大唐神都的氣概規模可見一斑,當日盛唐,令人神往,我等後人看來,震撼萬分。」


  葉應武知道陳元靚的感慨是有感而發。葉應武還是很清楚這些歷代都城面積大小的,唐長安城為7820萬平方米,宋汴梁城為1920萬平方米,明清為北京城6200萬平方米,也就是說實際上在華夏文明昌盛的幾個時代,都城還是宋代汴梁城最小,雖然這受限制於汴梁的地勢,不過也和宋代不是大一統王朝有很大的關係。而如果葉應武沒有記錯的話,這洛陽城也有4200萬平方米,相比於汴梁和臨安,同樣要大出不少。


  (作者按:以上數據參考張馭寰先生《中國城池史》,其中洛陽城面積為我根據書中提供城牆長度估算得出,並不准確,不過也相差不多)


  葉應武側頭看向陳元靚:「朕將你從江南招來,千里迢迢、舟車勞頓,自然不是為了看一看這洛陽城,而是為大明營建北方行在。而這個行在具體要放在什麼位置,朕必須要考慮你們工部的意見。」


  「陛下要在北方建立行在?」陳元靚微微一怔。


  行宮和行在絕對不是一個概念,所謂行宮,是皇帝在某一處修建的宮殿,皇帝去不去都有可能,但是所謂行在,指的便是皇帝必然會到達和下榻的地方,實際上在行在城鎮,朝廷也會預留一套行政機構,一旦事發突然,完全可以啟動這一套備用的行政機構支撐國家正常運轉。


  但是和都城不同,行在只是在關鍵時候起到陪都的作用,並不能完全取代都城在一個國家之中的地位。比如說隋朝時候洛陽和揚州實際上都是類似於行在的大城,而大隋的都城依舊是大興(即長安);又比如南宋的都城還是汴梁,臨安只是稱為行在,一切行政設施從簡,甚至就連帝陵都是從簡,以待北伐成功后遷陵。


  現在聽到葉應武只是在北方建立行在而不是遷都,讓陳元靚鬆了一口氣。實際上他已經預料到自己此次前來所為何事,畢竟除了這種大事之外還沒有什麼值得他一個大明工部侍郎千里迢迢跑一趟,所以這一路上她一直提心弔膽。


  畢竟作為一個標準的南方人,陳元靚並不想看著國家重心北移,更何況這些年北地苦寒,南方人雖然對於北伐很熱衷,但是對於生活在北方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一旦大明重心重新北上,那麼就意味著他們這些人也要北上,那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沉默片刻,陳元靚試探的問道:「那陛下打算在哪裡建立行在?」


  「你心中有幾處合適的選擇?」葉應武不慌不忙的反問道。


  陳元靚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要說在我大明現在已經掌控的北方地域設立行在,有三處比較好的選擇。一處便是前宋都城汴梁,汴梁至今也是整個北方經貿最發達的城鎮,有足夠的基礎,不過也帶著前宋的痕迹,而且大河懸於汴梁之上,大河一日不改道,則汴梁一日有被河水漫卷的風險;第二處則是陛下眼前的洛陽城,不過洛陽城正處中原腹心,作為行在固然可以體現朝廷對於中原的重視,但是以後想要以洛陽為依託向北或者向西發展,卻有些鞭長莫及。」


  「最後一處想來是長安了。」


  陳元靚點了點頭:「陛下所言無差,長安終究是漢唐時候的都城,雖然這些年來荒廢,不過其鎮住關中、銜接吐蕃和西域的功效,卻是汴梁和洛陽做不到的,陛下現在就已經有了西進的意圖,自然應當選取長安作為行在,將其構築為大明的另外一個南京。不過長安也並非沒有弊端,長安城現在地處關中,較為偏僻,而且隨時有可能面對河西的威脅,除非大明能夠將兵鋒推進到玉門關和河套,長安始終都會有被異族重新入侵的風險。」


  葉應武站在風中若有所思,而陳元靚也並沒有多說,此間的利弊他已經陳述的很清楚了,至於葉應武怎麼抉擇就不是他為臣子能夠決斷的了,更何況葉應武在考慮這些單純的地理因素和戰爭因素之餘,還要考慮到更多的政治因素、經濟因素。


  良久之後,葉應武轉身向著山中更深處走去,淡淡說道:「那便是長安吧,陳愛卿帶著工部的人前去長安考察是否有建設宮殿、天地壇、社稷壇的可能,速速回報於朕,此間需要什麼,都讓神策軍和陝西行省予以支持。」


  陳元靚鄭重的應了一聲。


  而葉應武卻在前面停下了腳步,因為就在不遠處,一座實際上並不起眼的土堆出乎意料的香火旺盛,而在土堆前面的石碑上,「大唐杜工部之墓」幾個字雖然歷經風雨洗禮,不過卻依稀可見。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葉應武走過去,伸手輕輕撫摸著墓碑,喃喃說道,「這國破的悲劇,朕不會讓朕的子民們再一次經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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