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運河通南北
南京府知府趙溍有些慌張的穿過自家庭院迴廊。
前面後面跟隨的僕人都是躡手躡腳的,動作甚是輕巧,顯然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趙溍原來在前宋官居江南東路提舉常平事務、建康府知府,看上去身居要職,但是實際上擔任過這個職位的人都清楚,在這個職務上面還有江南東路安撫使、江南東路轉運使等等人壓著,更主要的是地方上建康府屯駐大兵統帥、沿江制置大使等武將也不會聽從一個小小提舉常平知府的命令。
所以趙溍的身份地位就很尷尬,說得簡單一點兒,實際上就是一個給建康府屯駐大兵轉運糧草的轉運官。而且饒是伺候舒服了那些兵將,真正等蒙古韃子殺過來的時候他們也不一定真的嗷嗷叫上戰場,一觸即潰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所以對於這個苦差事,趙溍寧肯不幹。
然而他本來就是志大才疏之輩,要真的想要找一個官場要職也沒有那麼簡單,所以只能這麼憋屈的待著,至少有官做總比沒官做來得好。
不過趙溍這個建康府知府沒有上任幾個月,天就變了,曾經因為襄陽大捷而迴光返照般強盛輝煌的大宋,終於在葉應武的故意放水和蒙古韃子的存心突襲之下煙消雲散。
一個王朝轟然倒塌,世道紛亂,正是英雄施展才能的時候,也是精明之人投機倒把的時候。趙溍自問不是英雄,但是也算得上半個精明之人,所以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站隊。因為建康府距離當時葉應武所在的湖州並不遠,所以趙溍向葉應武效忠的奏章快到第二天就出現在葉應武眼前。
對此葉應武自然也是多加讚賞,而趙溍在大明建立之後,施施然走馬上任南京知府。看上去趙溍和之前的建康府知府官職沒有什麼兩樣,但是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傢伙是佔了便宜的。
雖然還是這座城,不過現在大明已經將戰線推到了河洛,南京城不再是前線,並且因為大明都城在此處的確立,所以日漸超越臨安,成為江南第一的經濟、文化、政治中心,堂堂天下第一州府,單單是從州府地位上,都城就已經高出起於州府一截。
更何況歷朝歷代對於前朝舊臣,很少有放心大膽直接任用為要職的,大多數採取的辦法都是先明升暗降,隨便給個清貴的職位考量考量他們,而現在趙溍卻是當仁不讓的坐上了都城知府的位置,這顯然是皇上對他信任有加,就連基本的考驗都沒有了。
皇恩盛隆,要說別人不嫉妒眼饞那是不可能的。這也使得趙溍自家的苦衷就只能自家藏著。南京知府,從表面上看去這絕對是光鮮職務,但是實際上官場老油條們都明白,這個職務實際上很悲催。
所謂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鄰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知縣如此,知府也是如此,而趙溍就是那個上輩子「惡貫滿盈」的傢伙。因為要知道南京現在是大明的帝都,是偌大國家的中心所在,不但皇帝陛下在此,達官貴人更是雲集,甚至可以不客氣的說,大朝會退朝的時候,每一個從大殿裡面走出來的官員,隨便跺跺腳都能夠讓趙溍抖三抖,可以說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陰溝裡翻船。
所以這樣一個提心弔膽的活計,那些官場老油條們素來避而遠之。
這幾天趙溍也有頭疼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件,比如說神衛軍在京城當中的府衙和翰林院新組建的畫院在劃地上存在衝突,雙方爭吵激烈了就直接擼上袖子打架。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更何況是動手打架。當即三十多個翰林院畫生和官吏被十多個神衛軍士卒打的滿街亂跑,最後只能鬧上南京府來。
這翰林院和學士院素來同氣連枝,並掌管天下文脈,諸多當世大儒都在此處;而神衛軍又是京城除了禁衛軍以外唯一一支駐軍,平時負責全城防衛,全軍剛剛從山東和南洋回來,一個個都是殺人盈野復盈城的主兒。這兩邊都不是趙溍能夠招惹起的,更主要的在於他南京府知府招惹不起,上面刑部又如何敢真的和這兩方撕破臉皮,所以刑部很乾脆的命令趙溍全權解決此事。
無奈之下趙溍就只能拖著。
而這一個案子還只是諸多令人頭疼的糾紛案子當中的一個。
不過這些固然重要,但是還有一件事令趙溍更為頭疼。正是他現在要去見的這個人。
一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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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大運河分為四部分,從臨安一路向西北延伸到洛陽,然後越過大河之後繼續向東北直通幽燕。然而自唐朝滅亡數百年來,運河一直沒有得到妥善的維護和保養。五代十國戰亂不休,沒有統一的王朝,所以那些國家更期望將運河阻斷抵擋敵人水師,到了宋代,都水監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大河上,畢竟時而東流、時而北流,又時而奪淮入海的大河,實在是太難伺候,並且一直威脅著汴梁的安全。
只可惜一直到靖康之變,都水監都沒有徹底解決大河的問題,更不要說運河了。等到宋室南渡,以淮水為前線,倒是修繕維護江淮各處運河,從而方便水師南北溝通。但中原一直紛亂不休,從淮北到洛陽的通濟渠和從洛陽到幽燕的永濟渠也就基本堵塞荒廢。
在歷史上為了能夠將大都和富庶的江南連接起來,忽必烈命令郭守敬指揮都水監疏通運河,也是耗費十年功夫,直接將永濟渠改道南下,直通江淮,而不是利用之前的運河河道,足可見北方運河已經基本上處於廢棄的狀態,難以行船。
五月末的淮北,暖風徐徐,吹拂著周圍荒涼的原野。
淮北是宋與女真和蒙古長久以來割據交戰的地方,宋軍強盛則直入山東,北方強大則壓迫漣海,可以說雙方在這一片土地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不過最後卻依舊是對峙的局面。
行船淮北,廢棄的營寨鹿角甚至要比村鎮還多。
不過顯然相比於之前被殺氣和陰雲籠罩的淮北,此時的淮北已經熱鬧了許多。大批從江南徵調的漢人監工和更多的南洋奴隸、北方戰俘陸陸續續抵達淮北,開始挖掘疏通從淮北到洛陽的通濟渠。
大明民政的最重要一項,便是疏通運河,不過葉應武現階段還並沒有打算像忽必烈那樣直接連通幽燕和臨安,畢竟對於忽必烈來說,急需江南的財富,所以修通從江南直通大都的運河無疑為上策。但是對葉應武來說,現在幽燕還沒有收復,剛剛拿到手中的河洛百廢待興,所以直接維護原來的運河河道當然是最好的選擇,這樣就可以用江南的經濟和財富帶動河洛的復甦。
畢竟即使是到了七百年後,水運依然是最便宜、最適合運輸大量物品的運輸方式之一,更何況是沒有飛機、沒有火車的這個時代。所以以後大明繼續向北挺進,想要更方便和更快的從江南獲得糧草、器械補給,就更需要倚重於運河。
運河的疏通刻不容緩,尤其是在現在大明國力昌盛,大有一統天下的背景下。整個工部自然也將這個表面上是民生工程,實際上是戰略工程的工作放到了首位,劉家港的寶船剛剛下水調試兩天,郭守敬就已經帶人北上。畢竟治水是他發家的本事,也是工部現在能夠找得出來的指揮都水監的唯一一個人。
雖然葉應武和工部都很清楚這樣對於一直奔波的郭守敬來說太過勞累,甚至有些不公平,但是郭守敬卻沒有絲毫怨言。對此葉應武也就只能隨他去了,郭守敬的性格他了解,所以也不想強求。
這是一個為了國家的繁榮昌盛可以廢寢忘食的人,一如七百年後那個貧窮落後的甚至連計算都要靠打算盤的時代。只不過現在,大明並不貧窮,也不落後,只是大多數的人都想讓它變得更強大,恆久屹立在世界頂峰。
一艘巨大的樓船緩緩地劈開水面,在樓船的左右前後還有四艘大明鎮江府水師的戰船。鎮江府水師當初是保衛葉應武在江南唯一的落腳地而不得不設立的小規模水師,後來雖然多次參與水戰,但是並沒有擴大規模,相比於大出風頭的現在南洋艦隊和北洋艦隊,鎮江府水師的戰船已經顯得矮小和老舊。
不過很快從劉家港下水的一批嶄新戰船補充進大鎮江府水師,朝野才看明白鎮江府水師的作用。這不只是保衛鎮江府和劉家港船廠的「港口水師」,更是葉應武出行時候當仁不讓的禁衛船隊。所有補充的新船都是最先進的飛剪快船和適合內河航行的平底重型炮船,這些炮船上裝備的都是最新鑄造的海軍專用火炮,相比於陸師在成都府之戰中所用的初始型號火炮,這種海軍專用火炮更加註重火炮的穩定性,甚至不惜犧牲部分填葯速度。
畢竟大明海軍橫行天下,所有的對手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所以一種更穩重發射、準確度更高的火炮顯然比更快速射擊的火炮符合海軍需求。
五艘體型龐大的戰船向北行進,船頭赤色龍旗迎風飛舞。
葉應武伸手掀開帘子,看向運河兩岸的喧囂熱鬧,大批的勞工正在夕陽中奮力挖掘河道並且修建沿岸的驛站和碼頭。陳櫟和陳桐兩個跪在葉應武左右兩邊小心翼翼的為他捶腿,而坐在旁邊的瓊鸞剝開一瓣橘子遞到葉應武的嘴邊。
「再往前過了漣海,就要轉陸路了。」趙雲舒指著輿圖有些無奈的說道。相比於總是搖晃而且空間狹小的馬車,自然還是坐船舒服。
「微兒和惠娘呢?」葉應武一邊嚼著橘子一邊抬頭問道。
「外面看風景呢,」趙雲舒哼了一聲,「放心好了,丟不了她們兩個。」
葉應武沉沉哦了一聲。
這一次北上是他在兩個月之前就計劃好了的,等到登基之後各項事宜定下來,葉應武就開始籌劃北巡。畢竟河洛沉淪百,百姓流離、民心不穩,的確需要一個得力之人前去安撫,只不過文天祥他們都為了文官體制改革忙得不可開交,葉應武最後發現好像整個朝野也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清閑。
北還河洛祭祀前朝華夏皇帝之墳墓,宣揚大明國祚之正統,安撫河洛之軍心民心,可以說葉應武給滿朝文武拿出來的這個理由無懈可擊。這件事提升到了大明立國國祚的問題,想要提出質疑和反對的人也得先看看自己的膽量,在這種虛無縹緲的天命之學上,已經超出了人臣能夠涉及的範圍,自古以來文武百官採取的態度都是「陛下您開心就好」。
葉應武北上,來往少說也得三四個月,所以剛剛進位一個月的太上皇葉夢鼎和皇太后陳氏,在和皇后陸婉言商量之後,麻利的將趙雲舒、瓊鸞這些和葉應武有過肌膚之親卻又沒有生育的妃嬪全都推上船。
對此葉應武也只能嘆息一聲。
想當年隋煬帝南下,艘艘龍舟陣勢拉開千里,然而人家只是帶了半個後宮。可是現在葉應武五艘船就基本把自家後宮給裝下了。雖然葉應武也不想白白浪費大量錢糧養著三宮六院那麼多女人,自己實際上臨幸不了多少個,多數的人還得熬到三十歲按照宮規放出去。但是比比當年秦始皇、隋煬帝的氣派,還是有些心酸。
好歹這是華夏五千年上下最富裕的時代啊,自己這個大明皇帝過的實在是太簡樸太寒酸了。
葉應武直接側身從舒兒那裡將輿圖一把搶過來,隨意的瞄了一眼,沉聲說道:「瓊娘,京城裡面現在還沒有動靜么?」
瓊鸞點了點頭:「現在還沒有,畢竟文相公他們的口風才放出去一天,這些人怎麼也得心裏面盤算盤算。」
「皇帝北巡、朝中菁英外出監督改革、半數禁衛軍拉出城和水師操練,宮中尚且有年幼皇子可以作為傀儡······」葉應武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下來,數的給他捶腿的陳氏姊妹膽戰神經,不過葉應武卻是微笑著看向頭頂,「某能夠給他們拿出來的好條件都在這裡了,這群傢伙可不要辜負某的期望,否則到時候收拾他們沒有借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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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燈火下,趙溍緊張的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三個人。
他們都是清一色披著斗篷,甚至看不清面容,不過趙溍很清楚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前朝的遺族、空領錢糧的冗官、被調到無關緊要位置上的前朝文武大臣,幾乎可以說所有對這個嶄新朝代不滿意的人,在這幽暗的燈火下匯聚一起,或許幾年前他們還是互相看著不順眼的朝堂不同黨派,但是現在他們都是一樣的天涯淪落人。
所有人都明白,是什麼導致他們失去了一切。
那個橫空出世猶如彗星一般的大明皇帝,還有透露出來口風,即將在大明全境之內施行的文官體制改革。
文官體制改革,說的明白一些,就是大量消減前朝各種名目的冗官,從而使得朝廷中樞到地方機構全部變得更高效率,另外再以御史台為基礎,層層組建新的監察機構,從而盡量杜絕貪污腐敗的可能。
這已經從根本上撼動了這些人的利益,因為這將意味著他們頭頂上烏紗帽或許就在不久之後將不翼而飛。
他們不想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所以這些人圍著桌子,坐在了燈火旁邊。
良久的沉默和等待之後,趙溍正對面的那個人冷聲說道:「現在葉應武不在京城,文天祥他們又在抽調御史台和六部官員準備四散開來監察各個州府的制度刷新改革,朝野空虛、宮廷防衛鬆動,正是天賜良機。」
趙溍的瞳孔微微收縮。
而其餘的兩個人都是點了點頭,沉聲說道:
「天賜良機,也是我們現在能夠把握的最後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