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彈指灞陵雪
吳楚材勒住戰馬站在山坡上,看著下面熊熊燃燒的營寨和糧隊。
大地在顫抖,可以想象蒙古騎兵正在飛速的接近當中,身材更高一些的人甚至已經能夠看到地平線上飄揚的黑色旗幟。這滾滾直衝霄漢的黑煙,彷彿把天空都染成了陰雲如墨的顏色,蒙古韃子要是沒有一點兒反應那還真的是不對頭了。
守衛營寨的蒙古騎兵屍體,七零八落的分佈在營寨內外,這些騎兵並沒有想到敵人會突然間殺出來,所以猝不及防下第一個照面就基本死傷殆盡。而那些幫著運輸糧草、收拾營帳的民夫,則是直接被吳楚材驅散了。
上百個火把同時扔下去,就算是再多的糧草,也可以在短時間內化為灰燼。而等到蒙古大軍火急火燎殺過來的時候,一切為時晚矣。
一隊當先的蒙古騎兵已經飛快的衝過來,他們甚至沒有停下來查看營寨的情況,因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驕傲的站在不遠處山坡上,靜靜俯瞰著他們,赤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舞動,而在他們的腳下,蒙古騎兵的屍體層層疊疊,象徵蒙古軍威的黑色旗幟被當先那名騎兵踩在馬蹄子底下。
見到蒙古騎兵過來,那戰馬彷彿有靈性一般輕輕刨動馬蹄,將沾滿了鮮血和泥濘的旗幟踢下山坡。
戰馬嘶鳴一聲,這聲音中帶著濃烈的驕傲和不屑。
沒有人能夠忍受這樣的挑釁,尤其是草原上馳騁萬里未曾有對手的蒙古騎兵。兩支千人隊很快從左右兩邊散開,向著山坡上衝去,一名名騎兵已經張弓搭箭,只要他們的統帥一聲令下,他們敢拍著胸脯保證將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射成刺蝟。
只不過還不等蒙古騎兵們向前衝鋒,密集如夏日暴雨的馬蹄聲就已經撕碎了空氣,一把把雪亮的刀槍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閃耀著刺眼光芒。沿著山坡兩側,漫山遍野的明軍騎兵吼叫著衝過來,他們本來就埋伏在山坡兩側,蒙古騎兵已經殺到眼皮子底下了。
這個時候什麼弓弩都已經不管用,雙方已經距離近到可以把刀子刺進對方的胸膛。而且對蒙古來說很不幸的是,他們不光人少,而且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數千明軍騎兵砍瓜切菜一般將猝不及防的蒙古騎兵砍倒在地。
「埋伏,有埋伏!」一名蒙古百夫長的眼睛瞪大,只不過不等他反應過來,一枝馬槊已經洞穿了他的胸膛,一朵鮮艷的血花在他的胸口綻放。那百夫長有些不可置信的低頭看了一眼飛快抽出的馬槊,然後緩緩的從馬背上摔落在地。
歸於泥土。
戰馬聲聲,唐震縱馬直衝上山坡,一直走到吳楚材身邊,方才笑著說道:「這一戰下去兩個千人隊留不下多少了。不枉咱們費儘力氣從北面渡過灞水,又渡過滻水,氣喘吁吁的趕過來。」
想要渡過灞水,可不只有灞橋這一條通路,實際上還可以從臨潼北面向北行進,渡過灞水之後再兜一個圈子消滅滻水北面人數不多的幾支蒙古巡邏隊,然後繼續向南渡過滻水,這樣雖然浪費時間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但是卻是躲過蒙古在東門和灞橋監視部隊注視的最好辦法。
當時收到了吳楚材的消息,唐震和江鐵都沒有絲毫的猶豫,這兩個傢伙都不是什麼謹慎的性格,更重要的是他們天天在臨潼踮著腳尖看向京兆府方向打的熱火朝天,他們自然也是焦急萬分,現在終於弄明白了蒙古韃子的意圖,自然不能再輕易放過他們。
或許這消息還有讓人懷疑的地方,但是唐震和江鐵都很清楚,自己沒有思考和遲疑的時間。
戰場上本來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賭博,這一次他們同時選擇了出擊。
也正是因為這一支騎兵主力的及時趕到,所以吳楚材他們的動作才能這麼快,否則的話可能還沒有燒幾處糧草,就被趕過來的蒙古騎兵包圍。
「蒙古韃子的主力已經越來越近了。」看著逐漸出現在地平線上的黑色人潮,唐震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而他身邊的江鐵和吳楚材同時緩緩握緊馬韁。山坡上下數千名明軍騎兵默然佇立,手中的弓弩已經緩緩端平,一個個眼神之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殺意。
憋屈了這麼多天,剛才才終於找到一展身手的時候,這些平時就以雄師勁旅自稱的騎兵當然想要再和蒙古酣暢淋漓的大殺一場,雖然蒙古的主力有七八萬人,但是他們沒有絲毫的害怕。
大明將士的腦海裡面,還沒有「怕」這個字!
不過有點兒頭腦的人卻是明白,這蒙古韃子的主力,並不是留給他們的。遠處殺聲震天,隆隆的鼓聲彷彿要把整個天地都淹沒。滾滾升騰的煙塵從放眼望不到的地方一直向這邊延伸!
城中王進可不是傻子,蒙古韃子後方一陣大亂,甚至攻城各部也都在爭先恐後的撤退,或者換一句話說,是潰不成軍。這樣的好機會王進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溜走,更主要的是,城中的神策軍將士這麼多天來在回回炮的淫威之下一直抱頭鼠竄,要說窩囊的話,城外那些騎兵又談何窩囊。
現在蒙古韃子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陣腳大亂,王進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全軍出擊的命令。甚至有的將士直接從已經被砸出缺口的城牆上跳下來,當先開始追擊蒙古大軍,一排排飛雷炮甚至直接抬著衝出城門,一排一排早就準備好的木板同時搭在滿是血污和泥濘的護城河上,一隻只戰靴踩過鮮血、踩過屍體,長矛閃動著冬日的陽光和雪芒。
漫山遍野,赤旗翻卷。
「弟兄們,殺韃子!」王進手裡握著刀,直指前方!
無數的明軍將士在他的身邊高聲應和,一排一排的士卒邁動著堅定的步伐向前。這一剎那彷彿他們已經忘記了痛苦和疲憊,目光之中燃燒的只有令人畏懼的火焰!
落後的蒙古士卒被後面撲上來的明軍士卒砍翻在地,而更多的人根本沒有吧這樣零散的敵人放在眼裡,只是拚命地向前沖。在他們的前面,本來就因為大營失火而軍心浮動的蒙古大軍,已經徹底慌亂,各路人馬四分五裂,親衛們紛紛保護著自家將領逃命。
一時間已經沒有人顧得上散亂的游兵散勇。
蒙古漢卒、唐兀人甚至色目人,在原野上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撞,而蒙古騎兵已經很快收攏,保護那木罕等主帥將領撤退,哪裡還顧得上他們這些比自己低一個種族地位的人。
「快,繼續向前沖!」王進一邊振臂大吼,一邊吩咐身邊將領,「告訴前面擋路的傢伙,讓開道路饒他們不死!」
實際上這個時候已經不用王進下令吩咐了,當明軍步騎呼嘯著在身邊卷過的時候,大多數的蒙古漢卒已經很識相的讓開道路,並且扔掉兵刃跪倒在兩側,低著頭等候這些勝利者們發落。
甚至包括那些走投無路的色目人甚至蒙古人,在官道兩側黑壓壓跪倒一片。看到此情此景,明軍將士的胸膛中也已經熱火升騰,誰曾想到,不久之前這一片原野和官道上,還是雲集的蒙古大軍和來往絡繹不絕的車隊,可是轉瞬之間,這一切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明軍隊列,無數的步卒邁動步伐向前,赤色龍旗在他們的頭頂上飄舞。
旗幟上的那條赤龍彷彿活了一般,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在火光和血色的映襯下,仰天咆哮、鱗爪飛揚!
那曾經為守軍帶來噩夢的巨大投石機,就像沒人要的孩子隨意散落在原野上,周圍的工匠、民夫和兵卒早就已經潰散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任由這些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的巨大器械落入明軍手中。原野上散落的糧車,無主的戰馬還有落魄放棄抵抗的蒙古士卒,無一不在訴說著這一場大戰最後的勝利一方是誰。
戰馬馬蹄重重的踏在一面蒙古黑色旗幟上,王進急聲說道:「蒙古韃子的騎兵向哪個方向跑了?!」
「北面,直向北面!」一名都頭縱馬衝過來,「都虞候和禁衛軍的幾位將軍已經帶人馬追上去了!」
「那咱們說什麼也不能差了!」王進爽朗笑道,「唐漢霄想要拔得頭籌,哪有那麼容易!親衛隨某沖,其餘人留下來打掃戰場!」
王進直接從一名十將手裡搶過來一面赤色龍旗,旋即朗聲大吼道:「大明的將士們,好兒郎生逢此役,何其幸哉,跟著某,沖!」
話音未落,他一馬當先已經衝出去,旗幟在風中獵獵舞動。而身後百餘名親衛騎兵同時興奮的策動戰馬。彷彿他們的前面不是上萬名蒙古騎兵,而是勝利和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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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罕沒有想到自己七八萬大軍竟然會崩潰的這麼快,更沒有想到明軍竟然會來的這麼快。他們好像原本已經憋足了力氣,就等著蒙古展露出敗象,然後像一群瘋了的狼,直接撲上去一口一口的咬掉蒙古大軍的血肉。
就像是蒙古原本最喜歡用的戰法一樣。
幾乎是在轉瞬之間,那木罕身邊就只剩下了萬餘名蒙古本部騎兵,更主要的是他的身後還不知道有多少明軍騎兵從左右兩側怒吼著衝上來,而至今那木罕都沒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失敗的,這些南蠻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難不成是地獄里的修羅和夜叉突然間冒了出來?!
來不及細想,那木罕只知道,自己已經敗了,而且是一敗塗地。更主要的是在他的面前,冰封的滻水就像是寧靜沒有絲毫波瀾的玉帶,橫亘在原野之上。那木罕眉毛一挑,他已經隱隱猜測到這支人數不少的明軍騎兵是怎麼繞過蒙古在東門處大軍戒備的。
滻水,他們向北渡過了灞水,又兜了一個圈子向南渡過滻水!
這是最遠的一條路,也是蒙古並沒有任何人防備和警戒的道路!
不得不說南蠻子確實挑選了最刁鑽的一個角度,而且也挑選了最恰當的時候,蒙古所有的糧草都囤積在一處營寨當中等著北上,而為了保密,營寨中並沒有多少人駐守。
這是給南蠻子最好的機會。
可是他們是如何抓住這千鈞一髮一刻的呢?那木罕的心中滿腹狐疑,甚至懷疑就在身邊便有南蠻子的姦細。但是現在已經容不得他細細考量,因為他現在還需要面對一個更艱巨的任務。
如何在南蠻子追兵趕到之前渡過滻水!
「橋,滻水上的橋!快,向東!」那木罕的甚至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他經歷過不少戰事,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身在絕境,前面是冰封的滻水,背後是越來越近的南蠻子騎兵。
同樣慌亂無主的蒙古騎兵火急火燎向東面調轉馬頭,就在不遠處,有蒙古用來運輸糧草的一處棧橋,此時已經能夠清晰地看見棧橋前後河面上的冰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融化了不少,河面上已經不是整齊如鏡未磨的冰面,而是一塊一塊巨大的浮冰!
剎那間那木罕都有些心有餘悸,幸好剛才自己沒有下令從冰面上渡河,否則恐怕人掉下去根本救不上來,而且在河邊這樣兜兜轉轉一輪,恐怕發瘋一般的南蠻子就要追上來了。
雖然不知道身後有多少南蠻子,但是那木罕清楚自己沒有和南蠻子拚命的資本,甚至沒有這個資格。他現在要做的是把這些將士完完整整的帶到草原上去,因為浩浩蕩蕩從西域、從欽察而來的敵人,已經越來越近,忽必烈現在手上根本沒有可用之兵。
這不僅精銳,而且對孛兒只斤黃金家族忠心耿耿的一萬本部騎兵,是現在忽必烈現在能夠仰仗的最後兵力!
一名名騎兵小心翼翼的渡過劇烈搖晃的棧橋,而那木罕火急火燎回頭看去,那滾滾的煙塵越來越近,但是並沒有浮現明軍騎兵的身影。雖然那木罕心中很是詫異和驚奇,但是一直等到他帶著最後的親衛百人隊渡過棧橋,明軍騎兵也沒有再顯露出身影。
通過千里眼看著倉皇如喪家之犬離開的蒙古騎兵,葉應武輕輕呼了一口氣。而站在他的身前身後,被禁衛軍強行攔下的王進、唐震等人,臉上都帶著疑惑和不解的神色。
「總算是來得及時。」葉應武收起來千里眼,輕笑一聲。
「殿下,咱們的騎兵追上去阻攔,只要能夠拖到後面步卒趕到,這些蒙古韃子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去,殿下為什麼放他們走?!」王進霍然向前兩步,急促的說道。
雖然心中也有同樣的疑問,不過江鐵和吳楚材還是微微側身,手按佩劍,王進如果再向前一步,就是衝撞殿下了,他們身為親衛統領,自然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不管殿下做出怎樣的決定,在禁衛軍眼中,殿下都是對的。
葉應武看了王進一眼,肅然站在山坡上眺望狼煙滾滾的戰場,讓人絲毫看不出來明王殿下是大病初癒。
輕輕咳嗽幾聲,葉應武霍然抽出來佩劍,在周圍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之中挑起來山坡上一點余雪,一邊細細端詳著,一邊淡淡說道:「蒙古韃子現在內亂正歡,朕還不想看著忽必烈就這麼沒了。還他一萬人,讓他和海都拚命去吧,最好是拼的兩敗俱傷!」
頓了一下,葉應武環顧四周,笑著擦拭佩劍又重新收起來,向著山坡下走去:「咱們的戰爭,結束了!」
山坡上看著葉應武的背影,王進和唐震對視一眼,輕輕呼了一口氣。
殿下還真是好手段、好算計,自己終究還是看不到他那麼遠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