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萬眾披肝膽
不得不說在軍中一年,唐震還是很有長進的。騎兵衝下來的時機和角度都選擇的恰到好處,一千多名騎兵直接從兩支蒙古騎兵比較薄弱的匯合處直接衝進去,中間的騎兵將箭矢撒向兩邊,而外圍的騎兵則是揮舞著馬槊驅趕蒙古騎兵。
他們的目的不是殺敵,而是衝進去和被包圍的弟兄們匯合。
被左右幾千蒙古軍包圍在中間的數百名明軍騎兵看著不遠處突然間揚起的赤色旗幟,一張張滿是血污的臉上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不過旋即轉化成劫后逢生的喜悅。
大家不是害怕為大明犧牲,但是看到援兵不顧生死的殺過來,還是激動甚至渴望的。一名名已經精疲力竭的明軍騎兵紛紛催動戰馬,戰刀和馬槊揮舞,在蒙古軍中橫衝直撞。
雖然不斷有人倒下,但是兩支赤旗飄揚的軍隊正越來越近。
蒙古騎兵顯然沒有想到這支好不容易撤退到灞原上的明軍騎兵竟然會調轉馬頭重新殺回來,而且還依仗著從高處衝鋒的速度優勢,強行撕開了脆弱的結合部。不過作為馬背上的民族,蒙古騎兵的反應還是很快的,一支支騎兵不在漫無目的的尋覓對手,而是在百夫長的率領下一次又一次的向著明軍騎兵打開的通道進攻。
或是從兩側放出箭矢干擾,或是如同毒蛇吐信擊殺兩名明軍騎兵之後又撤退下去,又或者徑直集中兩三百騎兵突入通道之中,將明軍騎兵本來就如狂風中小舟的防線撕扯得七零八落,然後在唐震率隊趕來支援之前又沒入人群當中,讓嚴陣以待的後方大隊騎兵迎戰。
「快,撤退出來!」唐震大聲吼道,他的半邊身子已經染上了血紅色,在寒風中結成一層薄冰。
蒙古騎兵已經回過神來,步步向前緊閉。
唐震清楚,自己能夠打開局面,主要是殺了蒙古人一個猝不及防,等到蒙古回過神來,四五千人左右夾擊,自己這不到兩千人還不夠人家吃抹乾凈的。所以時間,還是要爭取時間!
一名騎兵被馬刀看中了腰間,鮮血噴涌,急忙按住傷口,馬速不由的慢了下來,而周圍的士卒急忙上前幫忙,不過領頭的十將卻是看了這受傷的自己麾下兒郎一眼,咬著牙大聲吼道:「不要管他,走,快走!」
幾名士卒都有些發獃,那受傷的士卒也是飛快的推開靠近過來的同伴:「你們都走,我能殺出去的,不要管我。」
蒙古騎兵也發現在這裡明軍的阻滯,紛紛上前衝擊,不斷地有人倒下。那腰間受傷的士卒大吼一聲,手中馬槊霍然投擲出,一連刺穿了兩名蒙古胸膛,周圍殺上來的蒙古騎兵也被嚇住了,紛紛勒住戰馬,只不過當他們回過神來,才發現動手的不過是一名受傷的明軍士卒。
而趁著這難得的空隙,剩餘的明軍騎兵已經呼喊著殺了出去。
剛才下令的十將一邊飛快的催動戰馬,一邊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層層疊疊的蒙古騎兵已經殺了上去,就算是堅固的磐石在這浪潮之中也會動搖,更何況一名孤零零的傷兵。
等待他的只有粉身碎骨。
不知不覺得,十將的眼眶已經濕潤。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剛才下令撇下傷兵的是他,因為他清楚如果為了一個人而慢下來,那麼等待周圍十多個人的都是死亡。如果想周圍士卒打算的那樣留下來和蒙古韃子同歸於盡,那麼或許自己的名字會被刻在鐘山的石碑上,成為一個合格的英烈。
但是絕對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十將。
現在敵強我弱,作為一名將領,他的主要任務是保證所有人活下去!
「弓弩手,放!」唐震手中佩刀一指,箭矢呼嘯著從他左右兩邊撲出去,將前面的十多名蒙古騎兵掀翻在地。
灞原再一次露出自己的身形,莽莽蒼蒼覆蓋著白雪,而灞原上留守騎兵手中舉著的赤色旗幟迎風舞動,依舊驕傲挺立。
「發信號,所有人向灞原撤退!」唐震大聲吼道。
灞原,還得把人拉到灞原上去,進可攻、退可守,至少······能在最後關頭通過灞橋把一部分人撤下去。
大明給十將以上的將領都印發了軍規與練兵守則,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薄本子,字很小,紙也不好,卻是大明將領身份地位的象徵,尤其是廂一級的將領,這手冊和普通人又不同,因為廂一級以上的將領,更不容易被殺被俘,所以在他們的手冊當中還有更多對於大兵團作戰的要求。
唐震記得很清楚,廂一級以上的手冊最後一頁最後一句,清清楚楚是這麼一句話。
「留下種子好建軍」。
據說這句話是明王殿下在最後印發之前倉促加上去的,所以和前面顯得文縐縐的條例有著很鮮明的區別,而且也因為這句話的樸素甚至更符合軍人的風格,所以大多數的將領對於這句話銘記在心。
對於大明來說,需要的是基層將士們能夠拼殺賣力,即使是全軍覆沒、與敵人同歸於盡也要向前,但是到了廂一級,要求恰恰相反,廂都指揮使和都虞候必須把握好戰爭的力度,一旦面臨全軍覆沒的兇險,就要想著抽調一部分老卒突圍殺出去,從而為重建這一支軍隊打下基礎。
一隊老卒的重要性葉應武很清楚,或許只有百名老卒,就可以讓上萬的新兵由一開始咩咩叫的羊羔變成嗷嗷叫的狼,因為只有讓他們感受到見過血、殺過人的老卒身上那股殺氣,才能夠讓他們更快的成熟、熟悉戰場,也熟悉如何追隨著赤色龍旗向前。
只是唐震之前以為自己永遠沒有將這句話變為現實的可能,神策軍縱橫南北,所向披靡,還沒有面臨全軍覆沒境地的險境。
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成了現實。
騎兵是明軍當中最珍貴的兵種,也是唯一能夠和蒙古等數量抗衡的兵種,所以唐震不能眼睜睜看著僅有的五千騎兵全軍覆沒,他必須要留下重新組建騎兵的種子。
因為蒙古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唐震這一支騎兵上,所以從臨潼北面走的那一支明軍騎兵只是和迎面的蒙古千人隊一個交錯之後就互相退開,就像是競技場上的獅子和獵豹,圍繞著場地不斷轉著圈,警惕的看著對方,卻並沒有貿然出手。
現在看到信號煙花升起,領隊的都指揮使終於輕輕鬆了一口氣:「前進,撕開蒙古韃子的防備,沖向灞原!」
兩千多名明軍騎兵同時瘋狂催動戰馬。而對面蒙古騎兵也快速反應過來,戰馬長嘶,馬刀雪亮,迎著明軍直衝過來,雖然他們的人數要少,但是並不代表他們就畏懼馬上衝鋒。
論騎兵作戰,蒙古人自稱世界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
兩隊騎兵重重的撞在一起,人仰馬翻。馬槊和馬刀在寒風中猛烈的對撞,這已經相互虎視眈眈良久的兩支隊伍,在這一刻已經全力爆發,馬槊穿透胸膛,馬刀劃開胸腹,鮮血噴涌、戰馬悲鳴,只不過沒有人哭爹喊娘,無論受傷與否,所有將士都是臉綳得緊緊的,全力向前,只求能夠在脫離接觸之前多殺一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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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原上已經打起來了?」王進在一眾指揮使和都虞候的簇擁下快步走上城牆,甚至來不及一如既往向周圍行禮的士卒點頭示意。
站在城頭上遠眺,能夠看到遠處灞原上滾滾升起的煙塵。灞橋距離東門已經不遠,站在城門上視力好一些的甚至還可以看清楚來往移動的黑點。雖然狂風吹散了聲音,不過可以想象大戰正酣。
「火蒺藜爆炸引起的煙塵。」王進眉毛一挑,「騎兵移動之中,火蒺藜並不是很好用,逼著漢霄(唐震表字)用火蒺藜,說明咱們的人落於下風。哨騎傳回來的消息怎麼說?」
站在一側的指揮使急忙回答:「蒙古韃子在驪山之中設下了埋伏,咱們的騎兵兵分兩路包抄灞原上的兩個千人隊,結果蒙古韃子騎兵主力攔腰殺出,導致弟兄們損傷慘重,現在唐虞候帶著人固守在灞原上,節節後退。」
「漢霄竟然被人算計了。」王進聲音之中帶著詫異,霍然轉身,「快,立刻下令,中軍即刻出城,一邊守住灞橋南岸,一邊盡量接應!」
就在這時,一名士卒慌亂的跑上城頭,見到王進,緊忙拱手說道:「指揮使,一直在城下駐紮的蒙古韃子,開始攻城了!」
「什麼?!」王進一怔。
蒙古軍主力七八萬人雖然已經抵達城下兩三天,不過一直是在打造各種攻城器械,畢竟類似回回炮等大型器械在成都府被火炮以摧枯拉朽之勢毀掉大半,剩餘也因為沒有辦法通過狹窄險峻的蜀道,而被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所以蒙古想要攻城,還得重新準備。
因為京兆府本來就是漢唐故都,城池龐大,神策軍騎兵派出去,還有一個廂在潼關和蒲坂等要衝守衛後路,所以散在各處實際上兵力已經捉襟見肘,王進也沒有辦法出城進攻,只能閉門死守,眼睜睜看著蒙古人在城池外圍修築營寨、製造器械。
只是蒙古人一直沒有動作,凡倒是讓王進在加固城防之餘,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或許蒙古韃子還在等著南面的消息,或者幻想著能夠圍點打援。然而直到現在,王進才明白,蒙古韃子並沒有在真金太子去世的仇恨當中失去理智,他們依然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屬於他們的京兆大戰。
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面對一隻爪牙畢露的猛虎,並沒有因為頭狼的戰死而不知所措,反而不斷的發起一浪又一浪的進攻。一隻狼雖然遠遠比不上猛虎,但是當狼群的數量足夠多的時候,再厲害的猛虎也會因為沒有辦法對付從四面八方壓迫上來的敵人而精疲力竭,不斷地被撕扯掉皮肉。
眼前被包圍的京兆府和神策軍,就是那隻猛虎。
而這些草原上的狼第一口想要吃下的,就是京兆府的明軍騎兵。
王進能夠揣摩到蒙古韃子的意圖,騎兵無疑是神策軍中唯一能夠從蒙古的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突圍的軍隊,而且一旦他們攜帶大量的火器,甚至有可能反咬蒙古一口,所以蒙古的目標對準了神策軍騎兵,合情合理。
更主要的是,蒙古先對付騎兵,說明他們對於整個京兆府和京兆府當中的神策軍,勢在必得,甚至沒有打算留活口。
屠城這事,同樣是世界上蒙古人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牙關咬得咯吱咯吱作響,王進攥緊拳頭,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實際上已經顧不得騎兵了,蒙古既然開始攻城,必然會展開猛烈的攻勢,從而使得明軍根本沒有功夫再顧及城外守軍。
「走,去北門!」王進沉聲喝道,順著城牆向北面跑去。
而咚咚的鼓聲已經將沉寂中的京兆府喚醒,大隊的明軍士卒衝出了營房,床子弩、飛雷炮依次搬上城頭,而投石機也開始調試。
「小心!」一名都頭大吼一聲。
幾道明亮的拋物線出現在空中,外面裹著火焰的石彈重重敲擊在城牆上,正在快步上城的士卒被這突如其來的石彈橫掃,一時間死傷慘重。王進頓時輕輕吸了一口氣,沒有想到蒙古的回回炮已經進行了這樣的改進,被這樣的石彈砸中,要比普通石彈威力大多了。
濃煙滾滾,在城頭燃燒,還沒有跑到北面城牆,就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浪,甚至就連城上多年來一直沒有人清理的荒草,這一刻也都被火星點燃,很快燃燒成灰燼。
「把飛雷炮抬上來,佔據敵台和馬面!」王進沉聲喝道。
城下黑壓壓的蒙古大軍已經開始集結,而第二批石彈呼嘯破空而來。
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灞橋方向,王進心中暗暗祈禱。
漢霄,蒙古韃子攻城,來勢兇猛,某恐怕沒有辦法救你了,你死了,某王進死了,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守住腳下這座城。
這座城,不但是漢唐的故都,是曾經逝去榮光的象徵,更是神策軍在這黑色浪潮之中唯一的依憑。只有據城待援,才能夠搏得一線生機。看著那黑壓壓撲上來的蒙古軍,王進第一次失去了和他們在野外決一勝負的信心。
不過好在京兆府雖然年久失修、甚至城頭上都長滿了荒草,但是畢竟也是當年前宋對戰西夏時候在後方屯兵的重地,也是關中的中心所在,所以城池也曾經有過修繕,尤其是增加了很多濃郁的宋朝風格。
眾所周知,南北宋在和異族的大戰中,多數都是採取守勢,只有熙河開邊少數的幾次主動對外擴張,所以論進攻城池,宋軍或許在歷朝歷代軍隊中都得墊底,但是說到守城,那絕對是佔據巔峰的。
神臂弩、三弓床弩甚至火器等等大中型守城器械,都是在宋軍一次一次依託城垣浴血奮戰中發明出來的。相對的,除了先進鋒利的器械,南北宋對於城池的修築也是獨具一格。
因為宋室的富裕,所以大多數城牆上面都是不惜人力物力構造大量的敵台和馬面。
敵台者,城牆上某一段高於其餘城牆的檯子,從而使得城牆一段淪陷之後,守軍可以退到敵台上居高臨下還擊甚至打退敵人,同時也是將領站在高處指揮的不二選擇。
馬面者,城牆向外凸出的部分,宋軍喜歡在馬面上布置三弓床弩,然後在兩側布置弓弩手,一來可以變相的增加床子弩射程,二來也可以通過兩側弓弩手射擊帖在城牆下意圖攀登的攻城敵軍,是城牆的防禦更有韌性,也能夠顧及到更多的死角。
作為曾經北宋在關中的第一重鎮,京兆府的城牆上自然不缺的就是起伏的敵台和大量前凸的馬面。雖然遍生荒草,但是不代表它們不堪一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