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絕域催戰雲
「都給某看好了,這糧草轉運要是出了差錯,有你們好瞧的!」站在一輛糧車上,蒙古千夫長扯著嗓門喊道。
在他的前方,士卒和丁壯來來往往,即使是寒冬臘月,一個個都是穿著單薄衣衫、滿頭大汗,肩上扛著、懷裡抱著的都是一袋一袋的糧草。站在高處的蒙古士卒都是四下里張望,很是警惕。
這是鄆州南面最大的一處糧倉,糧草從北面燕雲南下,轉運到大名府之後在分別轉運到兩淮和河洛兩處戰場,只不過隨著明軍向北推進,河洛一帶陸續落入大明版圖,所以北面南來的糧草也只能全部匯聚到鄆州,以支撐徐州、應天府一線的防禦。
正因為如此,千夫長才感覺到肩頭巨大的壓力。雖然身後濟州、大名府等處都有蒙古軍把守掩護後路,但是讓他率領兩個千人隊看守這座糧倉,他心中還是感覺沒底。
「還真是奇了怪了,鄆州城中有上萬人,怎麼這糧倉之中才不過兩個千人隊?」趴在雪地里,葉應武一邊用千里眼看著前方,一邊不由得詫異的說道,「按理說整個鄆州重中之重就是這糧倉,兩個千人隊還不夠守軍五分之一,蒙古韃子是暈了頭么?」
就在這時,荒草微微晃動,江鐵和另外兩名士卒推著一名俘虜走過來:「殿下,抓到一個舌頭。」
葉應武點了點頭,收起千里眼,那俘虜也是漢家士卒打扮,而且看著葉應武臉上滿是驚慌神色,顯然他也沒有想到自己走到草叢中小解,竟然會被從地底冒出來的兩名南蠻子抓了個正著。
南蠻子是什麼時候到了這鄆州外糧倉的,他們想幹什麼?
當然了,顯然這俘虜驚慌的眼神表明,他現在更擔心的還是他自己的性命。葉應武走過來沉聲問道:「說說,為什麼偌大的一個糧倉,只有兩千人?」
俘虜有些遲疑,江鐵狠狠的踹了他一腳:「如實回答,否則老子要了你的小命!」
看著反射著雪光的兵刃,那俘虜跪在雪地中的腿都開始打哆嗦,急忙開口說道:「是是是!因為南······啊不,明軍老爺門已經殺到徐州城下,並且據說還有一支大軍已經突破應天外圍幾處縣城,應天也要守不住了,所以不得不把鄆州的士卒全都抽調過去。」
葉應武一怔:「什麼時候的命令?」
按照孛羅的說法,鄆州應該是有上萬人才對,而抽調兵力這麼大的事情他就算是每天花天酒地,也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有假的話,就說明孛羅這個傢伙竟然還在撒謊,而且有可能黃威還幫著他撒謊。
雖然現在孛羅死了,葉應武也不介意多殺一個黃威給他做伴。
俘虜不敢猶豫:「昨天三更時候,人都是從被窩裡拽出來的,浩浩蕩蕩往南面走。」
葉應武輕輕呼了一口氣,昨天三更時候,孛羅都已經成了刀下亡魂了。抬頭看了一眼浮現魚肚白的天空,現在就算是自己一把火燒了這些糧草,恐怕蒙古韃子也已經來不及救援了。
「輿圖!」葉應武低喝一聲,小陽子急忙從懷裡拿出來摺疊好的輿圖,而另外兩名士卒手忙腳亂的清掃出一片空地,葉應武將輿圖鋪開,伸手在應天府的位置重重一敲,「開戰之前距離應天府最近的是誰?」
一直沉默的楊絮毫不猶豫的說道:「兩淮軍。」
「難怪······」葉應武喃喃說道,「想來是王將軍不想和鎬子的天武軍爭功勞,所以把汴梁讓給天武軍,自己帶著兩淮軍殺嚮應天府。這樣反倒是在無形之中幫了某一個大忙,現在鎮海軍頂在徐州門外,如果應天再丟了,蒙古在山東的防線就要崩潰,所以蒙古韃子火急火燎的把鄆州守軍頂上去也不是說不通。」
目光投向漣海一帶,葉應武心中感慨,兩淮軍的根底之中有很大部分是夏貴的淮軍,而上一次淮軍慘敗,便是在這從漣州到應天府的路上。王安節帶著兩淮軍再一次沿著這條道路殺過去,顯然也有雪恥的意思。
按照原來葉應武的估計,兩淮軍應該是和天武軍一起進攻汴梁,現在雖然天武軍那邊壓力要大了不少,但是至少使得葉應武無須冒險和賭博。也算是有得有失,更何況江鎬本身恐怕也不想讓兩淮軍分一杯羹吧。自大明建立以來,朝廷的目光一直放在南洋,攻略南洋所用的也是宣武、神衛、邕州軍各部,一直沒有天武軍施展拳腳的地方,所以江鎬肯定也想通過這一戰來證明天武軍在大明各部當中老大的地位。
江鎬雖然悍勇,卻絕非魯莽之人,更何況還有尹玉這等沉穩性子的幫助他,所以葉應武對天武軍還是很放心的,就算打不了勝仗,江鎬和尹玉也有能力把人安安穩穩的帶回來。
「殿下。」江鐵看向有些發獃的葉應武。
葉應武霍然站起來,快步跑向自己的戰馬:「江鐵,吳楚材!」
「末將在!」兩人急忙站起來。
「你們二人一人率領五百騎兵從兩側包抄上去,火蒺藜儘管招呼,小陽子,你我率領其餘騎兵,正面突進!」葉應武壓低聲音,手中佩劍已經哐當出鞘,三下五除二翻身躍上戰馬。
江鐵等三人急忙沖著葉應武一拱手:「諾!」
「殺!」葉應武一拽馬韁,沉聲說道。
大地突然間開始顫抖,千夫長有些詫異的扭頭看去,接下來的景象讓他永生難忘。兩支披著白色衣袍、彷彿和雪地融為一體的騎兵突然從山坡後面殺出,箭矢呼嘯著撲面而來,如同罡風卷地。站在高處放哨的幾名蒙古士卒幾乎是這一剎那就被射中,滾落下來。
「南蠻子!」千夫長的瞳孔猛的收縮。
只有兩千人馬駐守偌大的糧倉,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今天竟然還真的讓葉應武撞上了,之前他還曾想過故技重施,偽裝成蒙古騎兵前來,那樣雖然冒險,但是畢竟還有勝算,可是誰曾想到現在簡直就是禁衛軍騎兵肆意衝殺的樂園。
當初百戰都區區五百人都有膽量在蒙古千軍萬馬中左衝右突,今天面對人數相等的兩個步卒千人隊,基本不夠他們塞牙縫的。葉應武也沒有過多的給江鐵和吳楚材下令,只是讓他們盡情的展現本身的能力。
就在這時,一名哨騎飛快而來:「報!啟稟殿下,大事不好了!」
葉應武一皺眉:「怎麼了?!」
那哨騎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北面,北面足足有七八千的蒙古韃子騎兵正在向著這邊趕來,不過馬速倒是不快,還有七八里地!都是一般無二的蒙古韃子本部騎兵,甚至還看到了怯薛軍的旗號!」
葉應武一怔:「怯薛軍?!」
怯薛軍的主力都已經隨著史天澤南下,現在陸陸續續退到了徐州左近,這一點葉應武是知道的,隨同他們一起的還有伯顏的南征軍,只不過快被步步緊逼的各路明軍打成「北還軍」了。這兩路蒙古主力騎兵耀武揚威一時,曾經作為蒙古震懾大明的利器,只不過現在隨著陳州一戰,這些騎兵包括後來蒙古南下的六七千騎兵,基本都已經葬送在那個雪夜和那片廢墟中了,蒙古韃子又從哪裡來的怯薛軍?
「怯薛軍不只有史天澤率領南下的部分,還有最後一支剩餘的,因為要保衛忽必烈的安危,估計有兩千人左右,顯然這一次忽必烈已經傾盡所有,把這支怯薛軍也派上來了。」絮娘秀眉微蹙,「夫君,七八千騎兵,又是蒙古韃子中的精銳,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難不成咱們這兩天的動作終於引起蒙古韃子的注意了?」
「不可能,就算是忽必烈將怯薛軍南調,從上都到山東尚且有千里之遙,這幾天甚至連登州失守的消息都沒有傳到上都,怎麼可能怯薛軍已經出現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葉應武沉聲說道,「只有一種可能,蒙古韃子的騎兵在之前就已經南下,而且他們的目標一開始應該也不是鄆州而是汴梁和洛陽,只不過因為洛陽丟的實在太快了,再加上我軍從登州上岸,所以蒙古索性先把目標落在了咱們身上。」
「誤打誤撞?」絮娘頓時一怔。
葉應武點了點頭:「不管是誤打誤撞還是誠心如此,咱們都不能掉以輕心,告訴弟兄們,下手快一點兒,然後把糧草一把火燒掉,至於抓到的人什麼的,全都放了!」
「殿下,蒙古韃子的騎兵顯然已經意識到不好,正在加速向這邊趕來,估計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能殺到!」又是探馬歸來,那士卒臉上也帶著焦急地神情,「還請殿下速速決斷。」
眼前的戰事基本上快停止了,因為在這鄆州城外孤立無援,而且區區兩千步卒想要和騎兵抵抗,不啻於痴人說夢,所以很多蒙古士卒索性就直接跪倒在地舉手投降,而江鐵他們正忙碌著點火,不過因為這些糧草實在是多,所以想要一時半會兒的燒掉,還沒有那麼容易。
尤其是現在滾滾黑煙升起,蒙古韃子又不是眼瞎,自然能夠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們的騎兵現在把速度提起來,別說一炷香的功夫,估計不一會兒就能夠看到他們的身影。
「留下五百人接著燒,其餘人隨某來。」葉應武提著佩劍狠狠一拽馬韁。
禁衛軍兩千騎兵當中,是有五百重裝甲騎的,只不過因為考慮到長途奔襲,所以重裝甲具都放在了登州,否則今天葉應武還真的有膽量和蒙古韃子的騎兵正面較量一番。現在他身邊能夠抽調出來的只有一千五百輕騎兵,想要纏住七八千蒙古韃子騎兵,可沒有那麼容易。或者說,葉應武只能寄希望於創造奇迹,雖然他最擅長的也正是創造奇迹。
一千五百名身披白袍、幾乎要和雪地融為一體的騎兵追隨著葉應武飛快而去,而留下來的吳楚材也不敢怠慢,朗聲喊道:「手底下的動作都快點兒,殿下帶著弟兄們用性命為咱們爭取時間,咱們不能辜負了他們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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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聲孤零零的槍響,在原野上回蕩。
縱馬沖在最前面的一名蒙古千夫長應聲而倒。其餘的蒙古騎兵都驚慌失措的勒住戰馬,他們已經看到了不遠處濃濃翻滾升騰的黑煙,但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是讓他們心中顫抖。
這一聲槍響之後,被白雪覆蓋的原野再一次沉默下來,如果不是那千夫長的屍體還倒在雪地上,鮮血不斷流淌,而他的坐騎在一側不斷悲鳴的話,彷彿剛才那一聲槍響只是所有人的幻聽。
「散開!」領隊的蒙古萬夫長大吼道,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聲吼叫正好暴露了位置。荒原之上,又回蕩起火銃沉悶的吼聲。依舊只有一下,但是萬夫長身邊的一名親衛已經被掀翻在地。
打偏了!
不過即使如此,那隱藏在雪地中的惡魔,卻再也沒有聲響。
「南蠻子,肯定有南蠻子!」萬夫長的瞳孔收縮,聲音也下意識壓低。剛才那千夫長和自己親衛的下場他看的一清二楚,一邊策馬走入人群中,一邊緊張的環顧周圍。
南蠻子的火器不可能打的太遠,而且只有這一兩下響動,說明他們的人並不多,最有可能就是掩藏在這附近,可是昨天一場鵝毛大雪下來,一直沒有人行走的荒原上,非但沒有任何痕迹,而且積雪都沒過了半邊小腿,誰知道那昏暗的陽光中起起伏伏的到底是人在隱藏還是天然的山丘。
而且遠處滾滾升起的濃煙也在提醒著萬夫長,南蠻子顯然偷襲糧倉得手了,如果自己現在再不趕過去救援的話,可能非但一點兒糧食都留不住,甚至連一個南蠻子的毫毛也都看不到。
更重要的是,他麾下這些人從上都南下,沿著燕雲走到大河邊,因為洛陽到底有多少南蠻子不能確定,而陳州的丟失導致沿著汴梁南下也沒有太大的意義,所以又轉向鄆州,掩護糧草轉運,一番折騰下來,身邊弟兄們帶的乾糧也已經不夠了,而且這兵荒馬亂的地方本來就人煙稀少,又是茫茫雪原,去哪裡找糧食。
所以萬夫長能夠寄希望的,就只有前面鄆州這些糧食。如果這些糧食被燒的一乾二淨,自己就只能餓肚子了。就算是自己還有身邊這七八千騎兵縱橫南北、如狼似虎,一旦餓肚子,也是難受無力。
雪原上再也沒有其餘異常的響動,只有凜冽的寒風吹卷。
萬夫長咬了咬牙,或許這只是南蠻子埋伏下的兩三個哨探用火器在虛張聲勢,還是抓緊向前。
看著蒙古騎兵在徘徊一會兒之後,又繼續向南,葉應武放下千里眼,吐掉嘴裡的草根,手一伸,旁邊的小陽子急忙將火銃遞上來。剛才殿下連著兩發,雖然後一發落空了,但是還是將這些心高氣傲的禁衛軍將士們打的心服口服,他們自問操縱這火銃沒有這麼高的水準。
往嘴裡塞了一把雪,葉應武方才輕輕呼了一口氣,如果不把口腔的溫度降到和外面一樣的話,很容易哈出白氣,暴露自己的位置。火銃對準了越來越遠的蒙古騎兵,葉應武嘴角邊掠過一絲冷笑。
「砰!」又是一聲脆響,殿後的一名蒙古騎兵應聲而倒。
只不過這一次,不再只是孤零零的槍響,三聲槍響為號,三聲之後,所有手持火銃的禁衛軍將士同時開火。足足一千支火銃從道路的兩側向道路中間的蒙古騎兵傾瀉火力,雖然蒙古騎兵已經散開,但是在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面前如同鐮刀割麥子般一片一片倒下。
「南蠻子,殺!」萬夫長終於忍不住了,此起彼伏的槍聲告訴他,自己遭遇的不是一個兩個南蠻子哨探,而很有可能是那支長途奔襲的南蠻子騎兵主力。自己從大名府就收到他們接連突破淄州、青州的消息,現在終於是追上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