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朔風袖底生(下)
這一戰雖然開始的突然,但是對於大明來說,並不是沒有任何的防備,尤其是對於江鎬這個天天摩拳擦掌恨不得和蒙古韃子決一死戰的傢伙。.對於江鎬,實際上很多年長穩重的將領或多或少的都心存異議。
畢竟這個傢伙的魯莽和衝動實所共鑒,動不動就想著大開殺戒,有的時候甚至敢帶著幾百人孤軍深入,將大軍全部丟給尹玉節制。雖然這樣的勇猛有的時候確實令人驚嘆,不過更大的可能卻是將事情搞得一團糟。不過這樣的指責和疑惑最多也就是鬱鬱不平之人的腹誹,放眼天下,明王殿下的識人水平是有目共睹的,葉應武既然有膽量將自己起家的天武軍交給江鎬,說明他在心中對於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同伴還是很信任的。
當然江鎬的忠心耿耿倒是沒話說,葉應武說往東打,這個傢伙絕對二話不說嗷嗷叫著撲上去,所以很多人都考慮葉應武把大明最精銳的雄師勁旅交給江鎬,也是為了保證這支北伐的主力效忠於自己。
「啟稟指揮使,東南二十里,發現蒙古韃子騎兵!」哨騎飛快而來,沖入中軍陣中。
江鎬皺了皺眉:「人數幾何?」
「大約六七個千人隊!」
江鎬身邊的尹玉今天早晨才剛剛從兩淮軍那邊趕回來,臉上帶著風餐露宿的疲憊神色,不過聽見這句話還是下意識的挺直腰桿,攥緊馬韁上前:「老江,咱們的哨騎上一次發現的蒙古韃子南調騎兵差不多就是這個數,這些韃子還真是來者不善啊。」
「這裡距離陳州邊境還有二十七八里地,既然蒙古韃子能夠衝過來,說明邊境上那幾個營寨也已經凶多吉少了。」江鎬手按刀柄,「更重要的是,能夠這麼快把那些營寨掃清,蒙古韃子必然不會只有這麼些人。」
尹玉點了點頭:「尤其是這些南調的本部騎兵,應該甚是棘手,當初襄陽之戰的時候,這些蒙古韃子本部騎兵沒有少給左廂和中軍他們找麻煩,現在終於輪到咱們了。應該如何是好?」
「管他什麼本部騎兵、外部騎兵的,是精銳就好,老子的天武軍,打的就是他娘的精銳。」江鎬霍然抽出佩刀,「傳令下去,各廂成彎月陣散開,聽候中軍指令,弓弩手和火銃隊準備,后廂掩護飛雷炮隊!」
一眾傳令兵轟然應允,而江鎬看了一眼緊皺眉頭的尹玉:「老尹,你素來為人謹慎,還是感覺有些不放心么?」
尹玉看著翻飛的令旗:「蒙古韃子既然是從草原上前來,必然還會發揮其速度優勢,來往衝撞,從而使我軍不戰自潰。這彎月陣需要以月牙一面對敵,才能夠將弓弩火銃的優勢發揮到最大,一旦蒙古韃子的騎兵從背後發動攻擊的話,對於咱們就是死路一條。」
緩緩的策馬上前,江鎬沉聲說道:「那你說應該如何是好?」
「四方陣。」尹玉迎著江鎬的目光,「雖然是最中規中矩的方法,但是實際上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對於蒙古韃子來說,這一個陣型沒有任何的薄弱之處,也就沒有任何能夠讓他們突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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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聲轟然作響,整個登州城已經被瀰漫的硝煙所籠罩,甚至看不清楚城中城外來往的人。
登州的治所在蓬萊,這個冠以海上仙山名字的城鎮,也是膠州最大、人口最多的重鎮,只不過唯一不好的就是城鎮臨海,很容易受到來自海上的進攻,不過因為長年以來登州都是以蓬萊作為治所,加之蓬萊又在膠州北岸,而不是南面,不會直面膠州水師,所以金國和蒙古都沒有轉移登州的治所所在。
只不過今天,他們遇到了更膽大包天的對手。
膠州水師雖然只有二十條戰船在這裡,但是依舊毫不猶豫的從登州的南面直接繞到北面,船上的飛雷炮對準蓬萊一陣亂轟。不過登州守軍顯然也已經做好了準備,整個城牆上下堆滿了沙袋,從而可以將炸藥包爆炸的影響減弱到最小。
不過饒是如此,登州畢竟只是面向高麗和東瀛的邊緣城池,宋時在此處也主要是為了屯駐膠州水師,所以城牆並不是很高,並且年久失修,一通炮擊下來,已經有多處城牆垮塌。
「將軍,蓬萊閣那邊有蒙古韃子的投石機,導致咱們只能集中火力轟擊這邊一小段城牆,難以靠近。」一名虞侯站在孫虎臣身邊,皺著眉頭說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蒙古韃子對於這一段城牆重點防禦,想要突破的話也不是那麼容易。」
孫虎臣斜斜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誰說某打算真的拿下登州?就憑著咱們二十條船,就算是打下了登州又能如何,難道守得住?」
虞侯頓時怔了一下:「將軍的意思是?」
「溫水煮青蛙,泥鰍鑽豆腐。」孫虎臣手裡撐著千里眼,端詳被炮擊的城牆,冷聲說道,「老子就是帶著人從這登州城盯著,膠州水師的後續船隻和糧草到了之後,咱們這一支船隊進可攻,退可守,能夠讓蒙古韃子從登州到遼東一大片州府全都不得安寧。到時候把蒙古韃子逼急了,必然還得故技重施,想要引誘咱們和他決戰,甚至再一次集中大量投石機和人手,想要一舉殲滅咱們,這才是真正給蒙古韃子打擊的時候。」
虞侯點了點頭:「那將軍咱們現在?」
孫虎臣看向遠處的蓬萊閣,輕輕嘆息一聲:「文化薈萃之地,今日淪亡於戰火,誰之過也?傳某命令,炮擊蓬萊閣,務必壓制蒙古韃子投石機。另外抽調五艘戰船,抵進炮擊!」
「諾!」一眾將領慨然應允。
就在這時,原本在炮聲中沉寂的登州城,突然回蕩起來喧囂的聲音。孫虎臣一怔,旋即抄起千里眼看去,從城牆被轟破的缺口中,可以清晰的看見很多民壯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刃武器,沿著城牆追殺蒙古士卒,同時一面白幡已經在城牆上升起。
「看來這一次某想要拍拍屁股走人都沒有那麼簡單了。」孫虎臣都是苦笑一聲,沒有想到登州此地的百姓竟然如此配合,容不得自己再有所猶豫和其他的算盤了。
這個時候如果水師沒有動作的話,寒的便是膠州民心。
而且登州百姓已經揭竿而起,現在等於把登州城拱手讓給膠州水師,孫虎臣自然沒有不要的道理。
「轟!」一聲巨響傳來,水師戰船頂著投石機拋射來的石彈對準居於高處的蓬萊閣射擊,終於一發命中了蓬萊閣高聳入雲、俯瞰滄海的城樓,偌大的城樓在火焰和罡風中倒塌,將城樓下的投石機掩埋,而沒有了投石機的干擾,更多的戰船已經劈波斬浪向前。
炸藥包如暴風驟雨,在蓬萊閣的城牆上肆虐,隔著這麼遠都能夠聽見蒙古韃子的呼喊聲。
「傳令前廂戰船,上岸,即刻進攻登州城。」孫虎臣冷聲喝道。
他已經別無選擇,而且孫虎臣也知道,這一次也不是一次小小的炮擊戰了,而是一個嶄新戰場的開始。從這一刻開始,膠州也要被戰火所籠罩了。而膠州水師,作為前鋒自然不能辜負了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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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尚未融化的原野上,黑壓壓的蒙古騎兵呼嘯而來,一把把雪亮的馬刀已經高高的舉起,反射著太陽的光亮,前排的騎兵已經抽出弓弩,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夠讓越來越近的這些南蠻子知道蒙古騎射的厲害。
江鎬和尹玉對視一眼,同時按住刀刃。
整個天武軍按照前後左右四廂排開一個正正方方的陣型,而弓弩手和火銃隊位於中間,雖然縮短了射程,但是卻能夠保證最大限度的保護這些明軍之中最有戰力的兵種,同時也能夠兼顧四方。
「左右兩翼!」尹玉瞳孔一縮,低聲說道。
蒙古騎兵在距離四方陣四五百丈的距離上同時向兩側分開,戰馬的馬蹄刨動泥濘,一名名騎兵匍匐在馬背上,手中的弓弩已經蓄勢待發。
「弓弩手,放!」江鎬猛地大吼一聲。
雖然把弓弩手和火銃隊都集中在中間,但是不代表江鎬會沒有提前的布置,畢竟擺下這個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陣實在不符合他江鎬的一貫作風,所以按照江鎬對蒙古韃子的了解,還是在左右兩翼另外布置了一隊弓弩手,蹲在那一面面盾牌下面,隨著中軍鼓聲「咚咚」兩聲響起,這些弓弩手全部霍然起身,手中的弓弩對準越來越近的敵人。
蒙古騎兵也意識到這個四方陣之中另有殺機,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射程夠不夠了,來得及張弓搭箭的騎兵全部竭盡全力向著陣中放箭。密集呼嘯的箭矢撕裂冰冷的風,有的箭矢擦著騎兵的衣甲飛過,有的箭矢狠狠的刺進盾牌當中,不過大多數的還是找到了目標。
畢竟這是天下騎射水平最好的一支軍隊和弓弩器械最精良的一支軍隊之間的對決,只要一出手就事關生死。
不斷有人倒下,但是後面的人眉頭也不皺一下的向前補上,刀槍的森林和黑色的潮流並沒有因為鮮血而出現缺漏。
江鎬拍了拍尹玉的肩膀,這裡交給自己這位同伴就已經足夠了,而尹玉和江鎬搭檔多年,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沉著的點了點頭。江鎬輕輕呼了一口氣,策馬向前直衝:「開陣門,中軍隨某來!」
一匹匹戰馬長嘶,前廂大隊以長矛手為先鋒向著蒙古騎兵的側翼散開,雖然沒有衝擊之勢,但是看著那撲面而來的長槍浪濤,即使是驍勇善戰的蒙古騎兵也不得不有所退讓,畢竟他們更擅長的是在運動中殲滅敵人,而不是停下戰馬,和這些兵刃比自己長四五倍的敵人面對面交鋒。
而江鎬已經率領中軍騎兵怒吼著沖了出去,自從上一次蒙古賠償給大明牛羊馬匹之後,大明各方面對此很是重視,先是挑選出優良種馬嘗試著在淮南繁殖,接著又把其餘的戰馬編入軍隊,因為南征多為酷熱雨林地帶,並不需要多少戰馬,而且這些蒙古矮腳馬也不適合那樣的氣候,所以這些戰馬除了百戰都留下的,其餘全部配屬給了北伐各部。
當然配屬最多的還是天武、神策、鎮海等主力,而不像王進、王虎臣他們將戰馬分散下去,作為各個廂的主力,江鎬是直接把這些騎兵編成自己的中軍,從而可以達到一旦發現敵人,第一時間集中力量突進。
蒙古騎兵也沒有想到明軍當中竟然真的有騎兵衝出,飛快的調轉馬頭,手中的馬刀揚起,兩側的騎兵已經準備第二輪騎射。不過雖然如此,蒙古騎兵顯然並沒有將這人數也不過五千人的明軍騎兵放在眼裡,竟然還抽調出來兩三千人繞到明軍四方陣的另外一邊,顯然想要繼續進攻。
江鎬輕輕呼了一口氣,緩緩的提起戰馬上的馬槊,身後的騎兵也都是默然緩緩的舉起馬槊,目光之中帶著殺意。
南船北馬,自古以來,南方的騎兵就不被人看重,而且數量很少,在所有人潛意識當中南方人就不是騎馬的料,但是今天江鎬要告訴這些蒙古韃子,在這個世上,即使是比拼騎兵,他們也不是沒有對手!
可是多少年來第一次,延承了漢唐傳統的漢人騎兵,和蒙古騎兵在這遼闊的原野上,面對面的碰撞。赤色的旗幟迎風招展,一支支馬槊緩緩端平,這種從古代一直流傳到今日一直沒有被取代的馬上兵刃,象徵著華夏騎兵千百年的傳統和驕傲,也是戰馬上貴族的代名詞。
今天,江鎬就要用這馬槊,痛飲敵人頸中鮮血。
蒙古騎兵顯然也發現了這迎面而來的南蠻子騎兵似乎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並沒有著急和明軍騎兵交手,而是再一次向兩側散開,一來這樣可以用騎射來試探一下對方的底細,二來也可以形成左右夾擊之勢,一擊得手。
然而蒙古騎兵想錯了,明軍騎兵也熟練的隨著蒙古騎兵的散開而緊緊追上去,與此同時,手持大盾的步卒同時開始向前運動,盾牌後面的弓弩手和火銃手在這一刻沒有絲毫的猶豫吝嗇。
箭矢伴隨著鉛彈呼嘯著撲入猝不及防的蒙古騎兵陣中,不斷有蒙古騎兵慘叫著摔落馬背,其餘的蒙古騎兵也在這突兀出現的盾牌面前不得不向內收縮,使得原本散的很遠的兩隊蒙古騎兵再一次拉近距離。
不等蒙古騎兵反應過來,一支支長長的馬槊已經刺穿他們的胸膛,江鎬身先士卒,第一個衝進蒙古騎兵陣中。身後的親衛以及眾多的騎兵都殺紅了眼,尤其是這些親衛們都很清楚自家將軍的身體已經不能承擔再多的傷痛,所以紛紛挺起馬槊挑開前面的蒙古騎兵,將江鎬層層裹挾。
外圍的騎兵不斷地湧上去,雖然時不時有人倒下,但是後來的人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只是拚命的催動戰馬向前,手中馬槊或砸或挑,鮮血迸濺在他們的甲胄上,沒有一個人皺眉。
「展開,殺!」尹玉在大陣當中高吼一聲。
已經按捺不住的各廂,在這個時候就像是綻放的蓮花,涌動著的槍矛是帶著死亡的花瓣,向著兩側擴張,不斷地刺穿蒙古騎兵的身軀。
江鎬的戰馬從兩名蒙古騎兵當中衝過去,手中馬槊一橫,將兩名蒙古騎兵同時重重的撞倒在地,然後大吼一聲:「為了大明,殺!」
「殺!」身邊無數的大明騎兵同時催動戰馬,奮力向前。
「殺!」靴子踐踏著泥濘,一排一排的天武軍將士前赴後繼。
冬日的陽光沒有絲毫的暖意,照在沙場上,讓兵刃閃爍著寒芒。
翻動的赤旗和黑旗交錯,殺聲陣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