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炮打登州城
「都頭,現在外面都是蒙古韃子,咱們應該如何是好?」一名虞侯有些慌張的看向蔡青。
蔡青靠在牆壁上,輕輕喘著氣。當時孫虎臣下令派遣一個都的人上岸勘察,蔡青的都便被選中了,當時蔡青還沒有意識到,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一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
戰爭,爆發了。
而他作為一個並沒有參加過幾次大戰的老兵,被深深地席捲到這戰爭漩渦的最深處,已經難以脫身。更何況自己身邊還有朝夕相處的數十名弟兄,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和殺戮。
「指揮使讓咱們上岸探查市舶司的情況,現在不過剛剛走到碼頭左近就看到蒙古韃子的騎兵,市舶司那邊肯定凶多吉少了,都頭,咱們還是抓緊撤退吧。」另外一名十將快步上前,「這個時候弟兄們咬著牙殺出去,或許還能尋得一條活路。」
呼了一口氣,蔡青抬頭看向十將和虞侯,沉聲說道:「大明軍令第一條是什麼?」
兩個人都是怔了一下,旋即壓低聲音低聲說道:「軍人以服從軍令為天職,軍令所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蔡青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服從命令!」
實際上從碼頭到市舶司的距離並不遠,畢竟蒙古人也不可能好心的為大明劃出太大的一塊地讓他們用來商貿甚至暗中的諜報。但是這一段路現在卻絕對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一段路。
熊熊大火從道路兩側燃燒,吞噬著商鋪,而街道上隨處可見倒在地上的人,在蒙古騎兵的馬刀面前,北地漢人和南方商人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加之因為市舶司提前點燃狼煙的緣故,所以大多數的商賈都已經撤退,這裡留下的多數都是不知所措的本地人或者那些雇傭的僕人,甚至還能夠看到有一些不怕死的傢伙趁著這個機會衝到店鋪中打砸搶燒。
顧不上那麼多了,蔡青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市舶司門前的台階。
市舶司的大門已經被撞開,開闊的庭院中一片狼藉,蒙古士卒和大明將士的屍體交疊在一起,曾經飄揚著大明赤色龍旗的旗杆已經被折斷,旗幟就掉落在地上,滿是塵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上面踩過。
蔡青心中一痛,看到眼前的場景,他已經明白這一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過來不及細想,一邊下令麾下兒郎控制住大門周圍,他一邊向著市舶司裡面衝去。
「南蠻子!」還沒有走到二進,就傳來一聲驚呼,十多名手裡捧著金銀細軟的蒙古士卒驚慌失措的看著突兀出現在眼前、全副武裝的明軍。
瞳孔猛地一縮,蔡青已經手起刀落,將當先的那名蒙古士卒斬殺,而後面的弓弩手反應過來,神臂弩抬起來便是一通亂射。蔡青手心額頭上都是汗水,走過去看著已經死絕了的那幾名蒙古士卒,狠狠的呸了一口吐沫,不過這些蒙古士卒出現在這裡,也進一步證實了蔡青的猜想。
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推開半掩的房門
鮮血一直流淌到門檻,映入眼帘的,是七橫八豎的屍體,身穿大明官服的市舶司官員一個個手提兵刃,倒在地上,每一個人都是怒目而視,能夠想象得到他們生前的最後一刻還在勉力殺敵。
在他們的前面,確實倒著兩三具蒙古士卒的屍體,不過可以想象,想讓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對抗兵將,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蔡青閉上眼睛,身後的將士們這個時候都是默默的注視著眼前這慘烈的一幕。而從側廂走廊衝到後面的兩名十將,這個時候也是面帶黯然神色大步走回來,一聲不吭的站在蔡青面前。
「怎麼樣?」蔡青沉聲問道。
兩名十將對視一眼,搖了搖頭,眼眸中甚至還有淚水翻湧,其中一人聲音已經哽咽:「都頭,慘啊,太慘了,二三十個人,全都死在那裡,包括女眷也都已經自殺了。」
「走,過去看看。」蔡青沉聲說道。
後院的屍體更多,後院是市舶司這些官員家眷住的地方,一排廂房擺開,看上去有些簡陋,每一處房間都是打開的,可以看到門口倒下的屍體。顯然守衛市舶司的將士們已經為大明盡忠到最後一刻,而房內更是男女僕人家眷的屍體交錯,鮮血覆蓋了整個地面。
不忍心一間一間房看過去,蔡青直接沖向書房。
市舶司的總管提舉市舶使靠著牆倒下,他手中還握著一把匕首,只不過這匕首最後卻是扎進了自己的胸口,戍守市舶司的明軍都頭,也倒在了書房的門口,手裡提著沾滿鮮血的朴刀,有一圈蒙古士卒倒在他的身邊。
蔡青輕輕呼了一口氣,書房中亂作一團,顯然蒙古韃子在這裡翻找過,只不過什麼都沒有發現。不過很快蔡青就注意到提舉市舶使的手正按住地上一塊磚。沉默片刻,蔡青上前小心翼翼的挪開英烈的屍體,看著那個按著血手印的地板磚,吸了一口氣,猛地向下一按。
牆壁緩緩分開,狹窄的夾牆出現。周圍的將士們都面露詫異神色。
蔡青小心的走過去,卻是怔在那裡了。
夾牆當中放著幾本捲軸和一封信,當然更重要的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正靜靜的躺在那裡,因為嬰兒嘴裡含著一塊布,所以雖然小臉憋得通紅,卻並沒有發出聲音。
小心翼翼的將嬰兒抱出來,蔡青遞給身邊的十將,然後拿起那封信,只是看了一眼,便緩緩合上,鐵打的漢子在這一刻淚流滿面。
「都頭,外面蒙古韃子騎兵好像發現了咱們,正在向這邊趕來!」一名虞侯火急火燎的跑過來。
蔡青伸手抹去淚水,轉身霍然喝道:「傳某命令,炸開后牆,交替掩護撤退,另外準備一把火,把這市舶司,燒掉吧。」
「燒掉?!」幾名將士都是詫異的看向蔡青。
回頭看了一眼提舉市舶使的屍體,蔡青沉聲說道:「咱們英雄的屍骨,不能留給蒙古韃子肆意****,把這一切,都燒掉!」
看著低聲啼哭的孩子,一眾虞侯和十將們臉憋得通紅,都是一言不發的下去派遣手下。剛才還是恐懼,但是當他們親眼看到這市舶司當中慘烈的一幕時候,不再有人想要退縮。
連這些文官都能夠抄起兵刃和蒙古韃子決一死戰,更何況他們這些軍人。蒙古韃子來就來吧,膠州水師在海上橫行天下,在陸地上也不會怕了你們!
炸藥包的爆炸聲轟然傳響,甚至遮蓋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滾滾濃煙取代了之前的狼煙,在市舶司院落中升起,火光吞噬著世間的一切。
幾道紛亂的身影衝出煙霧,不過很快就被從一側呼嘯而來的箭矢射中。蔡青揮了揮手,明軍將士飛快的順著后牆外的小巷向港口衝去。臨行的時候蔡青想起來什麼,低聲吩咐一句,一名十將立刻轉身沖入前院,雖然蒙古騎兵已經衝到門外,不過他還是一把推開地上一具屍體,將那面被很多人踩踏過的赤色龍旗撿起來,然後重新追向大隊。
「放!」斷後的虞侯下達命令,弓弩手們同時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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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炸藥包的爆炸聲」孫虎臣喃喃說了一句。
「啟稟將軍,碼頭上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撤出來了,現在咱們大明的商船都已經在水師的庇護下向外海撤退。」一名虞侯快步走過來朗聲說道。
孫虎臣點了點頭,之前雖然水師已經把架勢拉開了,但是他可沒有膽量真的下令開炮,畢竟碼頭上還有很多大明的人,水師前來的最重要目的是確保這些人的安全,而不是向蒙古韃子開炮。
透過千里眼,可以清楚的看見市舶司那邊有火光升騰起來。已經隱隱意識到戰爭就在眼前爆發,孫虎臣手有些顫抖的同時,也暗暗咬緊了牙關,雖然平時已經一次又一次的推演可能面對的情況,但是當戰爭真正來臨的時候,孫虎臣還是難免緊張。
更主要的是,之前派遣上岸的那個都也沒有任何的消息,一旦貿然開炮,很有可能炸傷自己人。
就在這時,一條小船靠上水師旗艦,幾名之前孫虎臣有過幾面之緣的商賈有些狼狽的快步而來,還沒有走到孫虎臣近前,就已經要拜倒在地,聲音裡面帶著哭腔:「孫將軍,大明的諸位將軍,要為我們做主啊!」
孫虎臣一怔,也顧不上碼頭那邊的情況,急忙迎上來:「幾位無須如此,快快請起,我大明膠州水師護航,便是為了保證諸位的安全。不知道諸位可否說說,這岸上,是怎麼回事?」
幾名商賈急忙說道:「蒙古韃子,今天蒙古韃子的騎兵突然上街,大開殺戒,市舶司那邊也只來得及放出狼煙,咱們因為商鋪都是靠著碼頭,平時就謹慎小心,看到這狼煙更是明白出事了,所以跑得快,只是恐怕市舶司那邊,凶多吉少了!」
「什麼?」孫虎臣霍然回頭。
周圍的明軍將士都是握緊了兵刃。
「諸位軍爺,要為咱們做主啊!」一群商賈都是悲愴的喊道,「咱們大明富裕,財貨丟了就丟了,但是人命關天,卻安能讓蒙古韃子佔了這等便宜,大明國威,今日便受蒙古韃子踐踏了!」
事態的嚴峻已經超乎孫虎臣的想象。他不清楚蒙古韃子為什麼會突然動手,而且現在聽見的也只是這些商賈的一面之詞,甚至碼頭上還沒有看到蒙古韃子騎兵的身影,不過看著眼前的情況,孫虎臣已經明白派遣上岸的蔡青那個都已經凶多吉少了。
而且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各船聽令,準備!」孫虎臣霍然抽出刀。
「將軍,您看!」一名眼尖的士卒突然間喊道。
孫虎臣一怔。
只見碼頭上黑壓壓的近百人身影出現,只不過是且打且退。
一路騎兵呼嘯著順著街道向這些人的後方包抄,然而很快被神臂弩密集的箭矢淹沒。火蒺藜的爆炸聲更是從船上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一面赤色的龍旗雖然殘破,但是卻驕傲的在風中舞動。
孫虎臣下意識的抬起千里眼。
街道的盡頭,一個都頭打扮的身影一邊指揮弓弩手射擊,一邊向著海上比劃著什麼,儘力看去,孫虎成已經明白,因為那個都頭一直在重複做著水師下令開炮的動作。
蔡青,是蔡青!孫虎臣已經認出來這個平時總是不吭聲,為人甚是低調的都頭。而且隱隱約約看得清楚,蔡青的懷裡似乎還抱著一個孩子。
「開炮,向縱深開炮!」孫虎臣已經下定決心。
這個時候,不用猶豫了!
「開炮!」身後的都頭怒吼道。
「開炮!」周圍的水師戰船上,無數的人在怒吼。
全部的戰船在這一刻,劇烈的晃動,飛雷炮向著碼頭釋放毀天滅地的怒火。彷彿狂風在碼頭上橫掃,那些想要迫近明軍將士的蒙古騎兵,被這從天而降的巨手硬生生的撕成碎片。
原本看上去堅固的房屋,也在風中垮塌。
站在狂風之中,蔡青只是眯著眼,身前身後所有的將士在這一刻也是停止了動作,已經不需要他們擔憂,水師的飛雷炮在他們面前拉開了一張不可逾越的火網,明白過來的蒙古騎兵也沒有想要追擊的意思。
雖然蒙古騎兵驍勇善戰,但是他們還沒有到自不量力、以卵擊石的地步。
一艘戰船緩緩的靠過來,放下小舟,而蔡青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
這實際上是他第一次身臨一線,幸而未曾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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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大明登州提舉市舶司謝廷,自受命以來,遠渡重洋,於此護國來往之商賈,未曾辱命。然登州為敵之腹心,開設市舶司於此,於國於民有大利,然但有兩國開戰之災禍,登州市舶司必首當其中,故臣自別卻京城,便知此去九死一生,特書此信,以示君上同僚。市舶司之夾牆,雖能容人,然必為敵所察覺,故臣死時,必以此軀遮擋,並將市舶司之來往商船卷宗、官職印章放於其中,不能為敵所辱,切切之心,言之於此,秉忠貞之志,日月可鑒。大明登州提舉市舶司謝廷。」
孫虎臣緩緩地將信合上,這或許是謝廷在來登州之前就已經寫好的,這位自己曾經見過,並且有著不錯印象的謝大人,顯然在這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身死此處的準備。只不過想起那個有些胖乎乎、總是掛著和藹笑容的人,孫虎臣心中還是不由得一黯。
「將軍,這是謝相公的孩子。」蔡青小心的將襁褓中已經熟睡過去的孩子遞過來,「謝相公在孩子的襁褓中還寫了這一張紙條。」
微微一怔,孫虎臣伸手接過來,這與其說是紙條,倒不如說是布條,顯然是隨意從衣服上撕扯下來的,而上面寫的字跡也甚是潦草,細細看去才能夠看得清楚,顯然寫下這幾個字的時候,已經是最後關頭。
「臨去之時,終有私心,此為獨子,望見者憐憫撫養,余自當含笑九泉。謝廷絕筆。」
緩緩地攥緊布條,孫虎臣默然良久。
雖然自己見慣了生死,但是這樣的生死,本來不會發生。
蒙古韃子,必然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
緊緊咬著牙關,他回頭看向濃煙滾滾的碼頭。
「傳某命令,抽調兩艘戰船護送商船返回,其餘戰船,隨某繞行至北面。」孫虎臣朗聲喝道。
「將軍打算如何?」蔡青霍然看向他。
狠狠一拍欄杆,迎著風,孫虎臣的眼眸中已經帶著濃烈的殺意:「血債血償,蒙古韃子攻擊市舶司,謝大人殞命,這一戰,已經開始了!既然蒙古韃子這麼不識好歹,那就告訴他們,膠州水師不再是原來那個膠州水師了,某要讓登州在炮火中呻吟!」
一艘艘戰船緩緩離開濃煙滾滾的碼頭,靠近碼頭的海面上,水已經漸漸被染成紅色。所有的將士在離開的時候都下意識看向這個曾經歡聲笑語的繁華地方,也將帶著殺意的眼神,投向更遠處。
所有將士枕戈待旦等候的戰爭,來的很突然。
但是無從躲避,那就痛痛快快的揍他狗娘養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