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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將軍當死國(下)

  陶琦站在船頭,看著越來越近的火船。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夷洲水師指揮使,能夠指揮的也就只有身邊還剩四艘的甲字型大小戰船。但是今天,站在這裡,無數的敵人迎面而來,陶琦方才意識到,自己雖然只是小小的指揮使,但是並不是沒有用處。


  這一戰,水師是敗了不假,但是還沒有敗得那麼徹底!

  「甲字一號戰船前出,對準火船炮擊!」陶琦手按欄杆,鬚髮迎著風舞動,朗聲喝道。


  身後聽到命令的將士沒有絲毫的猶豫,飄揚著陶字將旗的戰船在海面上劃過一道弧線,擋在另外三艘戰船前面。甲板上的將士拚命地推動飛雷炮和床子弩,對準越來越近的火船。


  「打旗號給另外三艘戰船,讓他們撤退!」陶琦一邊跑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投石機,一邊大聲下令。


  「指揮使!」身邊的傳令兵有些遲疑。


  陶琦的眼睛已經赤紅,不只是他,整一條戰船上的將士,都是一般的青筋暴露,目光之中殺氣凜然!

  當下里沒有再多說,那傳令兵徑直跑向船樓。


  幾艘甲字型大小戰船不明所以,不過當飄揚著陶琦將旗的戰船緩緩橫過來的時候,船上負責指揮的都頭和虞侯都明白過來。所有人下意識的緊緊咬住牙關,指揮使這是要用一條船保住其他三條船的生路!


  否則的話一旦那些火船衝過來,整個甲字型大小船隊都跑不出去。


  「指揮使!」不知道是誰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三艘戰船上無數的將士冒著矢石探出頭,目光之中都帶著熊熊燃燒的怒火和翻滾著的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平時的陶琦,總是黑著一張臉,甲字型大小船隊在訓練的時候總是要比別人嚴格,要說將士們心中對於這個黑臉中年上司沒有抱怨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因為往上白怒濤、張貴等人對此都沒有異議,所以將士們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沒人的時候才能抱怨兩句。


  但是一直到上一次接收戰船的時候,看到率先派給自家的嶄新戰船,甲字型大小船隊的將士才知道,平日的刻苦訓練,不是絲毫沒有作用,至少給他們帶來了榮耀。而等到今日,此時此刻,在這一艘艘戰船上含淚看向前方的將士,才明白陶琦帶給他們的,到底是什麼。


  不只是刻苦訓練之後流下的汗水和凝結的傷疤,也不是率先接收新船時候的榮耀和自豪,而是在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時候,不屈的戰鬥、無畏的向前!


  炮聲漸漸平息,甲字一號戰船上的將士都下意識的看向陶琦。


  站在船樓上,硝煙滾滾,衣甲相互砰擊,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音,陶琦握緊佩劍,朗聲說道:「弟兄們,平時某陶琦有很多對不住你們的地方,今天某更是把你們帶入了絕路,現在想要讓甲字型大小船隊、讓咱們朝夕相處的其餘船上將士們逃出生天,把這一艘船橫在海峽口,是某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所以某沒有徵詢諸位的意見,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是某的不對。」


  戰船上將士都緩緩放下了兵刃,看著陶琦。


  「現在三艘戰船某還沒有下令撤退,你們任何一個想要逃生的,都可以跳船游過去,這點兒距離我甲字型大小船隊的將士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可以游到,這一點兒某深信不疑,一盞茶功夫之後,某會下令所有戰船撤退。」陶琦的聲音依舊洪亮。


  「指揮使,那您呢,您不跟著我們一起走?!」一名都頭手顫抖著看向站在船樓上孤單一人的陶琦。


  閉上眼睛長長嘆了一口氣,陶琦沉聲說道:「我大明水師征戰沙場,從無敗績,今日一戰,過失在我,無可推卸,某陶琦,就戰死在此處,當以謝殿下信任、為後來人之教訓,與船同沉!」


  「指揮使,您要是戰死在這裡,以後誰帶著我們報仇。」幾名都頭沿著樓梯飛快的跑上來。


  而陶琦只是將目光投向越來越近的火船:「走吧,都走!」


  「走啊——」


  見船上人都沒有反應,陶琦幾乎是對著樓梯上的都頭們吼叫:「他娘的都給老子滾!滾得遠遠地,從這裡滾蛋!去找白將軍,去找明王殿下,讓他們帶著你們,重新殺回來,殺到這裡!為今天所有戰死的將士們報仇,也為某報仇!」


  一個又一個鐵打的漢子跪倒在甲板上,眼睛中帶著淚水。


  而戰船一側的小舟已經放了下去,陶琦手裡提著劍指著那些身體都在顫抖的都頭們:「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走,現在就走,別讓某陶琦在這海里等你們太久,老子還想看著你們殺回來報仇呢,都走!」


  「啊!」一名都頭霍然沖著陶琦重重的磕了一個頭,然後從船上躍入水中。甲板上的將士們全都效仿他,這一刻,他們沒有了太多的顧慮,只是想向一個將要戰死的將軍,表達崇高的敬意。


  無力的靠在欄杆上,陶琦看著一名名朝夕相處的將士跳入水中,而傷員也被妥善的搬到了小船上。這個身上已經帶傷的將軍,拄著佩劍,嘴角邊終於流露出一絲笑容。


  陶琦無能,雖然沒有辦法帶著你們取得勝利,但是也要讓你們活著回去。


  一艘火船撞在了戰船上,熊熊的火焰正在吞噬著船身。因為海峽口實在是狹窄,後面跟上來的火船也只能陸陸續續跟著撞在這一艘戰船上,雖然在下水之前,戰船表面都會塗上防火漆裝,但是這上百條火船前赴後繼的撞上來,足夠將整個前鋒船隊化為灰燼,更何況是一艘戰船。


  火焰升騰,帶著灼熱的氣息,陶琦忍不住輕輕呼了一口氣,看著漸漸燃燒上船樓的火舌。


  「指揮使。」一名傷兵扶著欄杆走過來。


  「你為什麼沒有離開,是他們把你撇下了?!」陶琦詫異的看過去,語氣中已經帶著憤怒。


  那傷兵指了指自己斷掉了的左腿:「這麼重的傷,就算是逃出去也沒有辦法在衝殺陷陣了,倒不如給後面的人留一個位置,讓他們以後再來給屬下報仇。更何況一條船,總得有一個人陪著指揮使,否則指揮使在這裡等著弟兄們殺回來複仇,豈不是孤單。」


  「是條漢子。」陶琦不由得點了點頭,「我大明不缺的,就是熱血好兒郎,這些蠻夷,終究會嘗到代價的。」


  火焰已經越來越近,整個戰船再一次晃動起來,並且開始下沉。


  「會唱大明的軍歌么?」陶琦突然間想起來什麼。


  傷兵點了點頭,兩個人對視一眼,低沉的聲音已經在火焰和風中響起。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歌聲漸漸隨風消散,偌大的戰船,像是被點燃的火把,只有桅杆上兩面旗幟,依舊高傲的迎風飄揚。


  大明的赤色龍旗和陶琦的將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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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洲水師前鋒船隊甲字隊都指揮使陶琦,與船同殉,為其餘戰船撤退博得一線生機。」梁炎午拿著奏章的手有些顫抖,緩緩念著,而大堂上張貴和王達背後冷汗直冒,深深低下頭不敢看向葉應武,「前鋒船隊都指揮使白怒濤率領剩餘十八艘戰船突圍,折損過半之後終於殺出通路,擺脫渤泥船隊的追擊,白指揮使坐鎮旗艦指揮,身中帶毒箭矢而不退,率旗艦與敵死戰,若非身邊親衛強行架走,恐也命不久矣,現白怒濤卧病不起,前鋒船隊剩餘船隻已經退回占城。是役,兩千將士,戰死過半,傷者更多,前鋒船隊,已無一戰之力。」


  自從梁炎午開始念奏章,葉應武就臉色陰沉著什麼都沒有說,目光從張貴和王達身上掃來掃去。等到梁炎午畢恭畢敬的將奏章呈遞到葉應武面前,葉應武方才淡淡說道:「派出二十艘戰船前去探路,還妄想拿下整個渤泥,你們兩個難不成是因為和真臘水師打了一仗之後,高興的過頭了?」


  張貴和王達都是霍然跪倒在地:「殿下,臣知罪!」


  「知罪,好,知罪!」葉應武的手有些顫抖,拿起來奏章看了一眼,然後狠狠的甩到地上,「好一個知罪!朕想要的,是你們吃了敗仗這個時候跑回來說知罪么?這還有用嗎,嗯?兩千將士,戰死過半,什麼意思?!


  上千人戰死,就因為一群你們看不上眼,以為隨隨便便就可以擊敗的南蠻猴子,他們連蒙古韃子都不怕,為了大明浴血奮戰,可是最後呢,最後因為你們的疏忽,因為你們的自大,戰死在一群卑劣的猴子手中!」


  別說張貴和王達了,就是梁炎午跟在葉應武身邊已經有半年的功夫,也沒有看見葉應武生這麼大的氣,而站在大堂外的小陽子、吳楚材和江鐵三個傢伙,甚至連探頭探腦都不敢,只是互相使了個眼色。


  江鐵點了點頭,快步向著后宅跑去,殿下平時都是沉穩性子,最多上戰場的時候熱血了點兒,但是像今天這樣大發雷霆的時候,別說少見了,在場的幾個親衛是一次都沒有見過。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后宅幾位主母來勸一勸,總比這些大老爺們求情要好。


  葉應武狠狠一拍桌子:「張貴,王達,某當初把長惜調回來,讓你們兩個全權負責夷洲水師,結果呢,你看看你們兩個,打一場勝仗就自我膨脹,以為自己天下無敵是不是?以為這些南蠻都好對付是不是?幼稚!你們打贏的是誰,是真臘,是未開化的猴子,你們打贏了,有什麼好驕傲的,嗯?難道因為這個,就有膽量派二十艘船去征服一個國家?你們以為夷洲水師是幹什麼的,是班定遠還是漢終軍?!」


  「臣等罪該萬死,還請殿下降罪。」張貴和王達都是低聲說道。


  擺了擺手,葉應武冷聲說道:「你們兩個,一人去領二十大板,然後給朕好好想想,都滾吧。」


  「二十大板?」王達一怔,而身邊的張貴則是一把拽住了他。


  一邊的梁炎午流露出一絲笑意,二十大板對於這些皮糙肉厚的武將們來說,雖然疼,但是最多也就是卧床一兩天的事,根本算不上什麼,殿下並沒有真的將這兩個傢伙降職或者直接罷免,說明殿下在心中還是信任他們的,還在期待他們將功贖罪。


  頓時明白過來,王達感激的看向葉應武,兩人同時一拱手:「臣等萬死,謝殿下不殺之恩。」


  等到張貴和王達退下,葉應武方才恨恨的說道:「沒想到朕對這兩個傢伙還是心慈手軟了。」


  梁炎午當下里笑著說道:「殿下慈悲為懷,自然也不忍心看著兩位剛剛取得一場大勝的得力幹將真的受委屈。」


  葉應武一揮衣袖:「告訴他們兩個,朕後日便率夷洲水師出海,會一會這個渤泥和闍婆,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一眾幕僚都吃了一驚,殿下親臨戰場,和御駕親征有什麼區別?這是殿下在表達心中的憤懣,還是想要說明對王達和張貴的不滿?可是要是說對他們兩個不滿,又為什麼這一次只是一人賞了二十軍棍,沒有打算論罪?


  梁炎午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一次殿下自己怕也是氣糊塗了。


  「逸軒先生,咱們不勸勸殿下么,殿下為了一群南洋蠻夷猴子御駕親征,傳回去別說後宮幾位王妃怎麼說了,朝廷上相公們豈不是一個個要把咱們這些伴駕的大卸八塊。」一名年輕的幕僚頓時苦著臉說道,

  或許是跟在葉應武身邊時間長了,梁炎午也學得無奈聳聳肩:「咱們這些當幕僚的,該說話的時候說話,不該說話的時候也說不上話,當朝相公們都不是傻子,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


  見幾名年輕幕僚似懂非懂的樣子,梁炎午接著沉聲說道:


  「你們要記住,殿下是大明的開國君主,開國君主素來都是馬上打天下的,就是為了新朝保持哪怕一點兒的陽剛武烈之氣,如果殿下都沒有上陣殺敵之勇氣,那麼大明就算是草創,距離滅亡也已經不遠了。」


  「逸軒先生,你是說······」幾名幕僚的眼眸中頓時閃動光芒。


  梁炎午攥緊拳頭:「這個南洋,不能拖得太久,殿下出面,也是想要讓南洋諸國知道,他們招惹上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而他們又要為了這個,付出怎樣慘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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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剛剛倒出來的椰汁,新鮮著呢,嘗嘗。」趙雲舒小心的將一杯椰汁放在葉應武身邊的桌子上,然後輕輕轉到他背後,遲疑了片刻,手有些生疏的落在葉應武肩膀上揉捏起來。


  葉應武靠在椅子上,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彷彿把胸腔中積壓的濁氣全都排了出來,淡淡的說道:「是不是小陽子他們幾個給你通風報信了。」


  微微一驚,趙雲舒慌忙將目光瞥向別處:「夫君何出此言,沒······絕對沒有,夫君你······」


  一把握住趙雲舒的手,葉應武搖了搖頭:「傻丫頭,連撒謊都不會,你平時別說幫某揉肩膀了,就是倒杯茶都勉為其難,今天這麼積極主動,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十有八九是那幾個鬼頭給你傳消息了。」


  趙雲舒卻是沉默了,原本以為天衣無縫,誰知葉應武竟然能夠一眼看破。不過他說的沒有錯,平日里自己對於自家夫君,最多是幫他整理一下桌案上的奏章,這還是為了能夠與此同時摸到書房的書架上找兩本書看,更不要說什麼端茶倒水了。


  反倒每次獻殷勤的都是葉應武,兩個人的關係看上去不像是君王和他的妃子,而像是公主和駙馬。


  「想什麼呢。」葉應武有些詫異的看向沉默的女孩。


  「沒,沒什麼。」趙雲舒勉強的笑了一下。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某沒事,平日里不要總聽那幾個傢伙大驚小怪的。」葉應武握住趙雲舒的手,「某又不是小孩,這點事兒,還是能控制住的,不會嚇到你們。」


  端起盛滿椰汁的杯子遞給葉應武,趙雲舒輕聲說道:「夫君,你為什麼要如此為妾身著想?明明······」


  葉應武笑了一聲,這丫頭果然還是有心事,當下里伸手攬住趙雲舒:「這世道,想找幾個自己愛的人,豈是那麼容易,偏偏你們姊妹幾個就在其中,要是某不為你們著想,又要惦記著誰,難不成舒兒是認為某后宅還不夠大?準備推薦何處佳人啊?」


  「你······你想得美!」趙雲舒憤憤的看向葉應武。


  葉應武並沒有笑,只是搖了搖頭,抿了一口椰汁之後提起硃砂筆,在奏章上工工整整的寫下一行批註。


  「陶琦一應後事,同侯爵,進封將軍,入鐘山英烈祠,朝廷贍養後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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