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甲光向日金鱗開(中)
夜裡一場春雨過後,金陵將軍山下,晨風颯颯。
連綿的壁壘土牆從山下一直向著山上延伸,而嶄新的營寨則在不遠處山上佇立,兩邊都是赤色的旗幟迎風獵獵舞動。
「此處原本為武穆王抗金營寨,當時岳王爺就是在這裡設下埋伏,大敗金狗之後一戰收復建康,故世人皆以將軍山稱呼之,另外沿著這已經廢棄的壁壘向山上走,便是岳王爺的祠堂。」蘇劉義站在葉應武身邊,看著兩側春雨洗刷過的青山和飄揚的赤色旗幟。
葉應武手按佩劍,肅然抬頭看去,青山在陰沉沉的天空中沉默,而來往的士卒也都是輕手輕腳上下,彷彿有忠魂在空中久久徘徊不去,讓人有發自內心的敬畏之情。
「殿下,前面請。」郭守敬站在路口,輕聲說道。
點了點頭,葉應武和蘇劉義拾級而上,後面小陽子率領親衛跟隨。
「這裡的營寨主要是給護衛都城的神衛軍準備,另外在山的最深處,便是從興州通山陸陸續續搬運過來的火器作坊,到時候群山環繞,又有大軍把守,應當是普天下最安全和隱蔽之地。」蘇劉義輕聲說道。
從這裡上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不遠處山上堆砌的堡壘,已經有青苔爬滿,不過那深深的溝壑、昂首佇立的壁壘,彷彿依舊在向每一個來者述說這裡曾經爆發的大戰,描繪那一道道昂揚不屈高舉著旗幟衝鋒的男兒身影,有青山依舊,忠魂無數。
默默的佇立了良久,葉應武伸手拍了拍一側山壁:「咱們走吧。」
轉過狹窄的山道,是一片寬闊的空地,不得不說郭守敬他們選的這個地方還是很好的,兩側林立的營寨鎖死了唯一出路,而在沿山道路上隨處可以看見來往巡邏的士卒,顯然此處的防備是重中之重。
一排一排的稻草人佔據了空地的一邊,而另外一邊則是一溜磚壘的屋舍,火藥全部放在裡面妥善保存,從而避免下雨潮濕難以使用。
而在屋子外面,一溜草棚排開,而陳元靚已經等候在那裡,手中捧著一支並不是很長的火器。實際上蘇劉義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火銃」,所以相比葉應武的有所預料,他此時臉上的好奇已經難以掩飾。
畢竟從明王殿下弄出來的飛雷炮來看,這火銃的威力應該同樣不小。
陳元靚剛想要說什麼,葉應武卻是大步上前,伸手按在了他手中的火銃上,在一眾人有些驚訝的目光中拿了起來。而一側的郭守敬率先反應過來:「殿下,這試射還是由臣下來吧,殿下千金之軀,不能涉險。」
「殿下!」蘇劉義和陳元靚都是一驚,急忙拱手,而小陽子更是不知不覺得頭上冒汗。
要說陪著葉應武到沙場衝殺,那沒有什麼好怕的,畢竟五百多百戰都騎兵緊緊簇擁,小陽子可以拍著胸脯保證上一次在隨州葉應武中箭的意外,是絕對不可能發生,可是現在葉應武親自試射的話,這火器到底是好是壞,會不會奪人性命,這就不是小陽子能夠決定的了。
葉應武凝神打量手中的這支火銃,不得不說陳元靚和郭守敬還是有基本本事的,這火銃和自己印象當中差不多,而且相比那種原始火銃,這支火銃更長一些,與其說是小小手中火銃,倒不如說是一支火槍,只不過只有前面的槍管,沒有後面木質槍托。
輕輕一笑,葉應武看也不看郭守敬和陳元靚,徑直笑道:「某相信你們兩個,也相信大明的工匠。」
郭、陳兩人頓時沉默,手微微顫抖,而跟在他們後面的幾名工匠,此時臉上也是流露出激動和期待神色。畢竟對於他們這些素來不受待見的工匠,明王殿下親自前來校閱不說,而且還親自試射,這是對他們絕對的信任,在這個對工匠充滿偏見和鄙夷的時代,這絕對是恩重如山般的信任。
輕輕呼了一口氣,葉應武看向另外一邊的蘇劉義和小陽子,他們兩個還想要說什麼,不過當看到葉應武臉上堅定神情時候,終於還是默然。
殿下已經決定了,那就一定會去做,這一點兒所有了解葉應武脾性的人都清楚,即使是這個時候把整個御史台拉出來勸諫也是枉然。不過不得不說,如果沒有殿下在關鍵時候的堅持己見,恐怕就沒有現在的大明。
葉應武有些笨手笨腳的填裝火藥,不過這已經讓郭守敬他們目瞪口呆了,畢竟作為研製者他們知道如何操作,但是葉應武可是第一次見到實物,雖然動作很是生疏,但是絲毫不差。
「殿下,還是讓末將來吧。」小陽子還是忍不住輕聲說道。
擺了擺手,葉應武淡淡說道:「不就是一個火銃么。」
話音未落,他已經點燃了火銃上的引線。
包括蘇劉義、郭守敬在內,一眾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雖然這個火銃在之前也不是沒有發射過,不過依舊還是試驗品,並不穩定,隨時都有可能出意外,更何況使用它的是明王殿下當面,就算是有千百分之一的幾率可能出事,大家心中依舊會緊張,因為他們知道葉應武受傷的後果,更知道葉應武對於他們信任的厚重。
「砰!」一聲悶響,如同突火槍釋放時候的聲音,前面不遠處的草人彷彿被洪荒天地之力硬生生的撕扯開來,半邊腦袋已經沒有了蹤影。不得不說葉應武個人的槍法還是比較靠譜的。
「彩!」蘇劉義率先叫了起來,而郭守敬和陳元靚更是熱淚盈眶,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後面工匠紛紛扯下帽子扔上天空,哈哈大笑。
葉應武只感覺手心中一震,前面那個草人已經被削掉了半個腦袋,要說他沒有被嚇倒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說實在在之前葉應武甚至就連突火槍都沒怎麼親自用過,所以今日親自操控火銃也有鋌而走險,不過無論如何她終於還是成功了。
剎那間葉應武發現小陽子和蘇劉義的目光都變得火熱,顯然火銃的威力他們也都看出來了,而且這兩個戰場上血火磨礪出來的殺胚更是看得明白這火銃的重要性所在。
現在別看明軍各部或多或少都配被有飛雷炮,但是實際上飛雷炮作為一種大型火器,在運輸上多有不便,襄陽之戰和淮南之戰,葉應武也是得力于飛雷炮在宋軍控制區域內能夠通過水師轉運,可是一旦一路北伐,實際上就是進入了蒙古韃子掌控的地區,以後甚至還要殺入草原,到時候頗顯笨重的飛雷炮就已經難以跟上輕裝長驅的大隊了。
所以明軍在沒有停止對這種大型火器生產的同時,也需要一種更加輕小,同時射程遠遠超過火蒺藜的火器來互為補充,尤其是鎮海軍和懷都、怯薛軍在淮北兩番大戰,已經明白蒙古韃子正在努力琢磨能夠對付飛雷炮的手段,這兩次如果不是鎮海軍各廂都指揮使沖在最前面、用人命填,恐怕蒙古韃子就已經擊破飛雷炮不敗的神話了。
蘇劉義對於這幾場大戰記憶猶新,實際上蒙古韃子對付飛雷炮的方法簡單有效,就是通過周圍有利的地勢,將自家騎兵的速度發揮到極致,並且盡量分散突擊,趕在鎮海軍反應過來之前直接衝到飛雷炮死角當中,使得飛雷炮難以取得到多少殺傷,同時還通過步騎協同,盡量擴大交戰範圍,從而是飛雷炮投鼠忌器。
而現在如果有了火銃,就能夠在近距離上鎖死蒙古騎兵突擊的可能,將這蒙古征伐天下的第一利器徹底斬落在火銃的光焰中。
「這火銃每天能夠生產多少?」葉應武沉默片刻之後低聲問道。
臉上的喜悅收斂,郭守敬有些無奈的說道:「每天最多生產五支,也就是說一個月也只能生產一百五十支。」
葉應武一怔,聲音低沉:「一百五十支實在是太少了。」
陳元靚在一旁苦著臉解釋:「殿下,咱們這裡有能耐造出來這火銃的也就只有五個人,一天造出來五支已經是很不錯了。」
伸手敲著桌子,葉應武環顧四周,有些不可置信:「此處數十個工匠,為什麼只有五個人能夠造的出來?」
「咱們的飛雷炮生產不能中斷,另外還有火藥的提煉,以及火蒺藜、震天雷等簡易火器的製造,所以整個工坊有工匠上千人,其中專司火器鑄造的有兩百人,但是這兩百人中只有五人會做,而另外五十人選出來作為他們的幫手,想要讓他們也跟著一起做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實際上即使是繼承了大宋的衣缽和經濟實力,能夠有這樣的成果也已經不錯了,畢竟到底還是古代,一切的科學和技術都是處於萌芽狀態。這件事情怨不得郭守敬和陳元靚,倒是自己忘了告訴他們後世先進的生產技巧。
伸手指向不遠處那條專門為了防火而引過來的溪流,葉應武正色說道:「諸位看這溪流之水能夠暢通流淌,是因為每一段的河道都能夠盡職盡責的引領溪水流淌嚮應該流淌的方向,如果這整個火銃的鑄造和溪水中每一段河道一樣,不需要每一個人學會整個過程需要如何,只需要他們知道其中一個步驟應該如何,然後只去完成這一個步驟,不知道諸位以為這樣可否讓生產火銃之速度加快?」
眼中都是一亮,郭守敬和陳元靚下意識的對視一眼,郭守敬手有些顫抖的拿起來那支火銃緩緩摩挲:「可也,可也!殿下當真是真龍天子、不世出的人傑,如果這樣的話,能夠在一天到兩天之內讓五十個人把整個火銃鑄造的各個關節掌握純熟,而每天就可以生產至少四十到五十支,一個月就是一千五百支!」
葉應武笑著點了點頭:「某有此想法,亦是來源於這流水,不如便稱之為『流水』之法吧。」
沖著葉應武鄭重一拱手,郭守敬和陳元靚臉上滿滿都是難以掩飾的激動神情,而那些工匠更是喜悅的交頭接耳,顯然也在討論這種他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的鑄造生產方式將會對他們、對整個工匠職業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流水線生產之法,葉應武之前一來是沒有想到過,二來生產飛雷炮的工序比較簡單,通俗易懂,是不是使用流水線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留下郭守敬和陳元靚去安排諸多事宜,葉應武和蘇劉義離開這靶場,向著山上走去,風吹卷的衣袖,蘇劉義忍不住輕聲問道:「殿下,這火銃率先應該配備給何處?」
沉默了片刻,葉應武看著青山如黛,彷彿下定決心一般說道:「百戰都留下來五十,然後天武、神策、神衛、鎮海以及所屬水師各自配備五十支,怎麼分配由都指揮使決定,其餘剩下的全部交付給宣武軍。」
「宣武軍?」蘇劉義一怔,聲音雖然低,但是已經帶著鬥志,「使君是打算先讓李叔章把後路解決了。」
一邊在蜿蜒的登山道路上大步走著,葉應武一邊輕聲說道:「大理終究是頂在咱們軟肋上的一把刀。說來也真是倒霉,某好像走到什麼地方都需要防範背後有人捅刀子,之前是防備賈似道,現在又要防備大理的蒙古韃子,竟然沒有一次能夠放手一搏。」
蘇劉義忍不住一笑:「大理的蒙古韃子是不能再留著了,不過只是進攻大理恐怕還遠遠不夠吧,畢竟蒙古韃子和吐蕃藏中關係甚是熟稔,另外通過成都府,蒙古韃子依舊可以南下大理支援。」
輕輕咳嗽一聲,葉應武看向蘇劉義,讚許的頷首:「任忠你倒是把整個大局看的一清二楚。咱們要是出手自然不能讓李叔章和馬塈老將軍搭台唱戲,這樣也未免太沒有意思了,瀘州高達和合州張珏自從投靠某之後,肯定已經摩拳擦掌等著建功立業了。」
「可是川蜀軍人數雖然不少,卻是要面對蒙古韃子在成都府和潼川府兩處的威懾,這樣未免有些獨木難支。」蘇劉義擔憂的看著前面青山和那彷彿恆久都有殺聲回蕩的森嚴壁壘。
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蘇劉義肩頭,葉應武微笑著說道:「誰說要讓他們兩面受敵?如果某調神策軍牽制劉整,任忠你說這劉整還有沒有膽量輕舉妄動?到時候只剩下一個成都府,又有飛雷炮作為攘助,某相信憑藉高、張兩位川蜀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將領,是有能耐拿下成都府的。」
「動神策軍?」蘇劉義喃喃說道,「可是只剩下天武軍兼顧······」
「還有鎮海軍。」葉應武沉聲提醒,「雖然鎮海軍在淮北損傷慘重,終究也還能拿出上萬人,如果某再從神衛軍當中抽調兩廂頂上去,想必已經足夠震懾河洛和陳州了。當然了,鎮江府水師和兩淮水師,也不能坐著看好戲,這膠州就交給張順和夏鬆了。」
即將登上最高處,蘇劉義卻是搖了搖頭:「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當真如此。」葉應武並沒有猶豫,整個人下一刻已經站在了山頂處,青山座座,像是群星拱月,而在這裡透過薄薄霧氣,能夠看見彷彿依舊在沉睡中的金陵,能夠看見滔滔流淌的大江。
「某這處處皆動,到時候就要看蒙古韃子能不能看破了。」葉應武叉著腰,沒有絲毫明王殿下的樣子,和疲憊的登山者並無兩樣,但是征服山巒站在頂峰眺望四方的快感,還是難以遮掩的。
蘇劉義和小陽子依次爬上來,站在葉應武身後,在他們眼中,與其說看到的是錦繡山河,倒不如說是一個天下的王者在眺望他的江山。
張開雙臂,風撲面而來,葉應武哈哈大笑道:「就算是忽必烈看破又能如何,他蒙古韃子,又能奈我何,又能奈我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