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壯氣如蛟吞千里(上)
PS:第二更18點
光州城外。
「快,都給某跟上!」一名蒙古武將站在一處山丘上,高聲喊道,「光州城就在前面,必須要趕在南蠻子之前搶佔光州城!否則要是讓南蠻子控了這光州城,你們都知道是個什麼下場。」
一名文官打扮的漢人氣喘吁吁的走過來:「阿裏海牙,半天前就已經過了蔡州,距離光州已經不遠了吧,再往前估計就快到南蠻子的地界了。不過這一帶倒是好生安寧,總讓人感覺心裏面怪怪的。」
被喚作阿裏海牙的蒙古武將點了點頭,伸出手將這文官拽上山坡,指著前面曙光中的那一座隱約勾勒出輪廓的城池:「承趙大人吉言,前面就是光州城了,至於為什麼這周圍好生安寧······」
那漢人文官見到阿裏海牙沒有再說話,便下意識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張大了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就在兩人站立的山坡下面,密密麻麻散落著車輪、車軸等等馬車上的零件,並且一直延伸向遠方,沒入悠悠荒草當中,這些散落在各處的木頭上面都有燒焦的痕迹,而就在這座山坡不遠處,有一個明顯是人為搭建起來的土堆,或許是因為搭建時間沒有多久,所以土堆上只有一些青青小草,在這就連官道都快淹沒在荒草中的光州城外原野上顯得分外突兀。
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那名漢人文官垂下頭。
而阿裏海牙冷冷的說出來讓人心痛的事實:「這裡便是當初葉應武突襲光州的戰場,某記得不錯的話,當時的光州守將木花里派出最後一支糧隊沿著你我身後的官道向蔡州而去,卻被南蠻子識破攔下,之後南蠻子就一把大火燒掉了攜帶不方便的馬車,而那土堆,恐怕就是光州一役戰歿於此的我蒙古大好兒郎。」
「此乃血仇,不可不報!」那名漢人文官也是咬牙切齒的看著眼前景象。
阿裏海牙有些詫異的看著自己的同僚,雖然他知道這個漢人對於蒙古忠心耿耿,但還是沒有料到他竟然一樣對南蠻子有著這樣的仇恨。或許這是讓包括阿裏海牙在內所有蒙古將領、官員最感興趣的事情了,這些在蒙古王朝效忠的漢人官吏,有時候比他們還要盡職盡責,讓不少蒙古人汗顏。
或許這就是漢人所謂了「忠君之事」吧,換句話說就是認準了主子就忠誠不二。
雖然從心中鄙夷這種明顯就是漢奸的行為,不過阿裏海牙還是不得不說,沒有這些官員的鼎力協助,剛剛從馬背上翻下來的蒙古人可沒有這個能耐治理城鎮村落,恐怕早就一團糟了。
「趙大人,咱們抓緊去光州吧。」對於蒙古曾經在這裡大敗的過去阿裏海牙並不想過多的懷念,對於悼念這些屈辱戰敗的袍澤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他現在更感興趣的還是怎麼抓緊佔領光州,從而能夠阻擋那些南蠻子從安慶府和黃州另外殺出一條北伐道路來。
現在已經高歌猛進直抵南陽的那支宋軍就已經足夠令人頭疼了,而一時間伯顏元帥被葉應武拖在淮南根本沒有辦法回援,整個中原還能夠抽調出來緊急填補缺漏的也就只有蒙古平章、行中書省事趙璧和簽行省事阿裏海牙所率領的護衛親軍了。
原本趙璧是奉忽必烈命令輾轉南京府、河南府、大名、順德等處推行罷世侯、改遷轉政策的,同時忽必烈賦予他行中書省事的權力,從而避免一些守舊派的地方官員拖延阻撓,又因為忽必烈害怕趙璧一介文官,真的遇到什麼威脅的時候不好處置,也是為了監視考察他,所以特意派遣自己的侍衛統領、親信愛將阿裏海牙統率兩千騎兵隨行。
而這兩千騎兵並不是普普通通的騎兵,甚至還要比蒙古本部騎兵高上一個檔次,在蒙古人嘴中,他們有一個令天下為之震顫的名字——怯薛軍。自從成吉思汗時代開始,怯薛軍就是蒙古大汗的護衛親軍,也是整個蒙古騎兵當中百般遴選的精銳。
雖然只是兩個千人隊,但忽必烈很清楚,只要阿裏海牙指揮得當,這兩千人完全可以當兩個騎兵萬人隊使用,因為怯薛軍對於蒙古的忠誠、對於殺敵的勇氣、對於戰術的嫻熟都為諸軍之冠,如果不是因為忽必烈對於這些行政機構尚未完全穩定的中原地帶不放心,是不會把自己的侍衛親軍和潛龍時候就忠心耿耿追隨自己的阿裏海牙派出來。
事實也證明阿裏海牙不負忽必烈的託付,文天祥率神策軍和神衛軍突破漢水,一路狂飆,而本來應該安安穩穩在河南、河北各處巡查的阿裏海牙一見大事不好,河洛一帶通過收縮兵力自保還綽綽有餘,但是想要堵上蔡州、光州這一線的缺漏卻是再也難以派出一兵一卒了。
情急之下,阿裏海牙顧不得派人稟報忽必烈,就直接帶著人馬南下,本來遇到這種情況應該乖乖返回開平復命的趙璧,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時間頭腦發熱,硬生生追著阿裏海牙來了此處。
只是原本趙璧為主官,阿裏海牙為副手,現在兩人無形之間調換了位置,對此趙璧也沒有任何怨言,彷彿能夠跟著戰場上走這一遭,看看自家騎兵男兒是怎麼殺南蠻子的,對他來說就是莫大的榮幸了。
「將軍,弟兄們進了光州城了,」一名百夫長急匆匆的縱馬過來,「現在城裡還是空無一人,向南也沒有發現南蠻子的蹤影。」
阿裏海牙點了點頭:「走,咱們進城。」
此話未落,一道火光已經衝天而起,轉瞬在天空中爆炸。
「號箭!」阿裏海牙瞳孔幾乎是下意識的一縮,下一刻整個光州城都好像被火焰所淹沒,爆炸聲從城南一直延伸到城北,密集的箭矢呼嘯如雨,「南蠻子有埋伏,他們早就已經在光州城外等著了,退!」
趙璧也沒有想到自己滿心歡喜的等待著蒙古騎兵蹂躪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南蠻子,可是看到的卻是蒙古騎兵在南蠻子突如其來的攻擊中崩潰。那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密集如蝗的箭矢,徹底充滿趙璧的視野,也讓趙璧第一次想明白為什麼阿術在襄陽會敗的那麼慘,為什麼南蠻子一路狂飆直驅河洛,卻沒有誰有能耐抵擋。
什麼時候南蠻子竟然有犀利如斯的火器,帶著這等毀天滅地之架勢?
顯然阿裏海牙也發現自己之前低估了南蠻子火器的威力,即使是蒙古最為精銳的怯薛軍,在這等轟擊之下也難免會潰敗,尤其是這些精銳的怯薛軍騎兵平時自視甚高,沒有經歷過南蠻子火器的轟擊也就算了,甚至還沒有把這些南蠻子放在眼裡,現在對方一出手,所造成的心理落差是無論怎麼鼓舞鬥志都沒有辦法彌補的。
「退,退出光州!」阿裏海牙幾乎是聲嘶力竭的高吼,雖然尚且站在城門外,但是通過洞開的城門,他已經能夠看見城裡橫飛的血肉,正好一面曾經高昂飄揚的黑色旗幟在阿裏海牙面前緩緩飄落在地上,旋即被匆忙撤退的蒙古騎兵百般踐踏。
「將軍,小心弓弩!」一名騎兵朗聲喊道,手中馬刀挑落一枝迎著阿裏海牙面門而來的箭矢,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恐怕猝不及防的阿裏海牙會直接被射落馬背。
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阿裏海牙還不忘招呼兩個親衛護送趙璧先行一步,然後自己帶著好不容易聚攏的一支千人隊繞城飛奔。既然南蠻子有能耐轟擊光州,說明他們的火器陣地距離這裡並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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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已經亮了,還沒有找到伯顏的蹤影么。」葉應武看著現出魚肚白的天空,雖然已經猜測甚至能夠肯定伯顏逃之夭夭了,但是葉應武依舊希望能夠獲得伯顏的行軍路線,至少這樣可以讓他知道伯顏到底是準備先去對付誰。
江鐵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伯顏還真是狡猾,一路上咱們發現了不少蒙古韃子騎兵路過的痕迹,只是都為小隊百十餘人的樣子,方向也都各不相同,主要是向著天長,不過還有不少是直接沖著高郵軍去的,尤其是蒙古韃子還有一支步卒萬人隊也是直奔高郵軍和揚州那邊。」
蘇劉義頓時皺起眉頭:「揚州那邊李庭芝已經帶著淮軍北上進攻山東去了,根本沒有多少人馬,咱們在左近的也就只有張虞侯帶著的中軍,是不是抓緊回援揚州,還是直接撤回鎮江府?」
畢竟剛才葉應武說的天武軍各部此次傾巢出動,必須要留下來一個盯著臨安看家的,從這兒蘇劉義也隱隱約約意識到葉應武上一次去臨安,和賈似道之間的矛盾肯定是愈演愈烈,雙方已然不可調和,否則使君不會像現在這樣處處提防賈似道。
對此蘇劉義並沒有異議,畢竟看好兩淮是鎮海軍的分內之事,更何況南宋每一次北伐都是從兩淮進擊,而每一次都是折戟沉沙、慘敗退回,所以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磨礪的將領,蘇劉義對於兩淮、對於那些南宋血淚凝聚的北伐歷史還是很清楚的,所以從心裏面他並不期望走兩淮這一條彷彿受到了詛咒的道路。
實際上南宋每一次從兩淮北伐,是因為兩淮是距離失陷的三京距離最近的地方,尤其是南京應天府(即今商丘)實際上就是貼著兩淮,而東京汴梁距離兩淮也要比距離襄陽近,為了能夠更容易收復更有代表性的失地,南宋才會千篇一律的從兩淮用力。
但是對於宋廷來說是這樣,對葉應武本身體系下的各部就沒有這個政治上的訴求了,雖然他們是宋軍,但是從骨子裡面他們實際上是葉應武的私軍,為了葉使君博取最大化的利益才是北伐的目的所在,這樣看來走襄陽要比走兩淮好得多。
由是觀之,倒不如守住兩淮,讓文天祥他們盡情的在河洛鬧騰。
這種一舉兩得的帳,蘇劉義還是能夠算得清楚的,不過蘇劉義也明白,葉應武不可能就這麼班師凱旋,畢竟還有蒙古韃子在淮南作亂,也畢竟葉使君剛剛雄赳赳、氣昂昂的渡過大江,只打了一場小小的包圍戰根本不是葉使君一貫的風格。
雖然蘇劉義知道葉應武不可能改變心思帶著鎮海軍北伐,但是也會在這兩淮或多或少的折騰一番,大家不能白來一場不是。
葉應武正在前面和幾名受傷的鎮海軍士卒低聲交談著,甚至親自將水壺遞給一名士卒,讓他多喝些水好好養傷。周圍本來還都低聲呻吟的鎮海軍士卒,此時卻都是出奇的寂靜下來,一雙雙眼眸直直盯著葉應武。
這是他們的葉使君,天下恐怕還找不出來這樣的將領,年紀輕輕、位極人臣不說,逢戰必勝、所向披靡不說,還能夠這樣一點兒都不在意髒亂的傷卒們蹲在一起侃大山。
對於質樸的士卒們,這種濃濃的歸屬感和認同感讓他們珍惜。
葉應武伸了一個懶腰,笑著說道:「你們這些傢伙,看什麼看,難不成某葉應武在你們心裏面還是漂亮的小娘子不成,一雙雙眼睛盯著恨不得撲上來,這可就讓某受寵若驚了。」
話音未落,原本有些拘束的傷卒們都是哈哈大笑,顯然這種帶著些腥葷的打趣是他們最感興趣的,哪怕是實際上沒有什麼惹人發笑的地方,當碰上此情此景,看著如此沒有架子的葉應武,也會忍不住笑出來。
「使君,你受過傷沒有,是不是你受傷的話不疼?」一名大大咧咧的士卒大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雖然簡單包紮處理了,但畢竟還是疼痛,如果不是當著葉應武的面強行忍著,早就嗷嗷叫了,當下里也沒有含糊,大聲對葉應武說道。
一名名士卒都好奇的看向葉使君,他們都是鎮海軍士卒,又以新卒居多,在他們的心中葉應武已然和神人無二,聖人是不是也會受傷,受傷了是不是一點兒都不疼,說痊癒就能痊癒?
葉應武頓時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在這兒,就在這兒,當初某帶著天武軍從光州轉戰隨州的時候,被一箭穿心啊,那個疼的,足足在床上躺了幾周,要不是某福大命大,現在和你們並肩的就沒有某這號人物了。」
一箭穿心?就這樣還能大難不死?所有士卒都詫異的看向葉應武,當初天武軍突襲光州、轉戰隨州,也算是葉應武的成名戰之一了,大家也有所耳聞,誰能想到就是在那襄陽之戰前最為激烈也最為刺激的一場傳奇大戰,竟然險些奪走了葉使君的性命!
「講講,使君,給咱們講講戰隨州的事兒,據說那蒙古韃子雖然威風,卻也被使君牽著鼻子走,就跟牽一頭老牛也似,真的假的?」幾名士卒紛紛開口起鬨,身為沙場上浴血拚殺的將士,他們對於那些遠在千里之外的袍澤同樣很是好奇。
天武軍、神策軍、神衛軍這些襄樊軍隊,和咱們鎮海軍孰強孰弱?都是使君的兒郎,以後會不會並肩作戰?
葉應武笑著點頭,並沒有拒絕,專心致志的迎著在天邊升起的太陽開口講述,身為一個標準的文科生,讓葉使君爬科技樹未免強人所難、上陣舞刀弄槍也是趕鴨子上架,但是要說這吹牛侃大山,那誰都得甘拜下風。
看著陽光下侃侃而談的葉應武和越聚越多的鎮海軍士卒,蘇劉義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而王虎臣和李芾兩員大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來到蘇劉義的身邊,詫異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葉使君怎麼打算想來也不用問了。」蘇劉義輕聲說道,「這一場淮南之戰,還遠遠沒有結束。」
李芾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此情此景顯然對她觸動頗深,沉默了片刻,這個剛剛圍殲懷都之戰中表現出眾的后廂都指揮使微笑著說道:「鎮海軍,終歸是葉使君的鎮海軍,無論你我還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將士們,在他心中都是一樣的袍澤兄弟。」
「或許是因為,」蘇劉義緩緩說道,「無論歲月怎麼變化,使君的心恆久都是火熱滾燙,赤誠如昨。」
「天降挽狂瀾者於我等。」一直無言的王虎臣卻是突然間說了這一句話。
三人會心一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