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錦襜突騎渡江初(中)
PS:第二更18點
李庭芝站立在揚州城頭之上,春雨朦朦朧朧,遮擋了視線,讓他看不見城裡城外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象。
哨騎不斷來往,蒙古韃子到現在還沒有顯露身影,而且淮西那裡送來的消息也是清一色的蒙古韃子在金剛台按兵不動。不過這幾天因為匆忙收攏敗兵,所以淮軍各部都沒有來得及放出哨騎,使得一直到今天李庭芝才能夠騰出手來安排哨騎仔細探查從六合到天長這一帶的風吹草動。
只不過天公不作美,這幾天春雨連綿,就連糧草器械的轉運都費勁,更不要說找到蒙古韃子的蹤影了。
「安撫,鎮海軍已經在瓜洲渡渡過大江了。」一名指揮使快步而來,沖著李庭芝一拱手。
李庭芝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讓他退下,然後抬頭看向南方。葉應武,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其實夏貴和李庭芝心中很清楚,金剛台一戰淮軍敗得不冤枉,畢竟蒙古韃子一個萬人隊從山坡上居高臨下突擊,而且兩側又有投石機拚命壓制,淮軍被三面包圍,不可能不戰敗。
畢竟以步卒面對從山上衝下來的騎兵,就像是讓螞蟻去抵擋大象,就算是螞蟻再多也沒有作用。螳臂當車就是這樣的滋味。
恐怕就算是換作天武軍,來面對這樣的敵人,也得損兵折將,不過李庭芝不得不承認,按照天武軍以往的戰績,肯定會打的比淮軍更加頑強,伯顏沒有那麼容易討到好處。
到底淮軍和天武軍不一樣,只是李庭芝至始至終都沒有想明白到底差在了哪裡,是因為淮軍人數多、魚龍混雜,還是因為平時的訓練不夠?李庭芝也是隱隱聽說過葉應武訓練天武軍的方法,對於天武軍那種近乎魔鬼和煉獄的方式,李庭芝自問是做不到的,但是淮軍到底是比天武軍人數多,相應的弓弩等利器都要多。
更主要的是淮軍面對的這些蒙古士卒,無論是步騎,實際上都是原本拿來戍守地方的二線隊伍,和天武軍在襄陽面對的忽必烈想盡一切辦法抽調的各處主力精銳有著不小差距。
然而饒是如此,在金剛台,淮軍還是一敗塗地,喪師過半不說,現在淮軍士卒一個個放眼望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讓淮軍和天武軍有天壤之別。看來自己是需要好好會一會這位已經成為傳奇的葉使君了,只不過想到葉應武現在是樞密院使、沿江制置大使,李庭芝就感覺彆扭。
正當李庭芝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名哨騎惶急的沖入城中,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城門,大口大比口喘息著,險些把李庭芝迎面撞倒:「安撫,啟稟安撫,大事不好了,蒙古韃子使詐,他們在金剛台的營寨是空的!」
「什麼?!」李庭芝一怔,臉色刷的一下變了。
營寨是空的,那足足三四萬的蒙古步騎,上哪裡去了?
「然後呢,說清楚,然後呢!」李庭芝從來沒有感覺心中如此惶恐,即使是從金剛台敗退下來,也沒有這樣驚慌。
現在淮軍是什麼情況,李庭芝心知肚明,從淮西一路到淮東,真真是哀鴻遍野,只要蒙古步騎發起狠來,估計即使是腳底下這座揚州城都不怎麼安穩!所以李庭芝必須要知道蒙古韃子去了哪裡,那麼多人不可能在大勝之後北撤,也不可能從世界上消失,只有可能是向著兩淮某一個地方前進。
尤其是李庭芝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蒙古韃子是向著揚州而來的。因為李庭芝很清楚,撤到淮東的淮軍和淮西的淮軍不同,畢竟夏貴麾下的將士知道自己直面蒙古韃子,所以還能夠打起精神來,但是這揚州附近的淮軍因為以為蒙古韃子距離自己又很遠的距離,早就已經整個兒的鬆懈下來。
這也是為什麼在淮軍各部收攏之後,李庭芝第一時間向六合到天長這一條走廊派遣了哨騎。伯顏想要包抄揚州,必然從此處過。
然而現在看來,自己顯然是晚了一步,蒙古韃子十有八九已經靠近這一帶了,所以派出去的哨騎沒有回應,而在天長和六合以西淮軍的哨騎則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看來自己必須要會一會葉應武了,李庭芝看著屋檐下垂落的雨滴,輕輕嘆了一口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時候淮軍逃命還行,想讓他們拉上去和蒙古韃子激戰,那未免痴心妄想。
能夠依賴的就只有葉應武的鎮海軍,而李庭芝隱隱能夠猜到葉應武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身為大宋樞密院使、沿江制置大使,葉應武有足夠的資格指揮淮軍,並且讓李庭芝說不出來一個不字。
只不過讓李庭芝吃驚的是,一名指揮使快步上前說道:「啟稟安撫,第一支渡過大江的鎮海軍,直接向著天長去了,主帥正是葉使君,而另外一支則是去往六合,統帥是鎮海軍四廂都指揮使蘇將軍。至於鎮海軍的大隊則是駐紮在瓜洲渡,由鎮海軍四廂都虞候張虞侯坐鎮。」
「天長?六合?瓜洲渡?」李庭芝一怔,旋即忍不住苦澀一笑。
葉應武看得和自己一樣透徹,而且毫不猶豫的帶著鎮海軍頂上去了,顯然在這位葉使君心中已經能夠確定蒙古韃子會走這一條道路,並且不惜把自己作為誘餌,就是要讓伯顏明知有詐也要死死地咬上鉤。
「葉應武,到底是葉應武。」李庭芝臉色有些發白,喃喃感慨道。
剛才自己還在糾結怎麼和葉應武相處融洽、是不是需要把淮軍的指揮權交出去,結果誰曾想到葉應武根本沒有和他見一面的意思。甚至對於這數萬淮軍沒有一星半點兒的興趣!
這是對於鎮海軍的信任,還是對於淮軍的鄙夷?
不久之前還是大宋人人稱道的雄師勁旅,什麼時候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李庭芝抬頭看向輿圖,雙目中有火焰燃燒。
葉應武可以看不起他,也可以看不起淮軍,但是淮軍不能就這麼自己蹉跎下去,在金剛台丟的場子必須自己找回來。
「擊鼓,聚將!」李庭芝冷聲喝道。
既然蒙古韃子是打算從天長到六合這一帶直接包抄揚州,那麼就意味著他們在淮北必然已經兵力空虛,這就給了淮軍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若是能夠突破淮水殺入山東,那麼就算是金剛台戰敗了,也難以掩飾這樣的光芒,畢竟宋軍已經有太久沒有踏上過北方的土地。
至於揚州的後路,李庭芝抬頭看向輿圖,喃喃說道:「葉應武,這一次某隻能相信你了。」
人生本來就是充滿無數的賭博,而戰場上更是沒有十拿九穩的事情。
為了一場勝利,值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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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箭追風,從身後呼嘯而來。
馮彌伏在馬背上,狠狠抽動著戰馬。胯下這戰馬已經有小半天沒有休息了,但是馮彌可沒有膽量停下里,他們整個將一共十人,現在只剩下了他自己,馮彌雖然在飛奔的戰馬上,但是對於十將在幫他擋住兩支箭矢、從站馬背上落下來時候那信任的眼神記憶猶新。
自己不只是一個人,還肩負著另外九個袍澤兄弟的信任,還肩負著鎮海軍右廂從使君以降萬人的期望。
蒙古韃子,蒙古韃子距離天長還有三十里地!
後面再一次傳來呼嘯的聲音,馮彌長長吸了一口涼氣,雖然他拼盡全力已經不知道躲過了多少箭矢,但是現在卻實在沒有哪怕一絲力氣能夠回過頭去看一看,那支箭矢是從何方而來,又要射入何處。
只要不是射死自己,那就要向前,向前,沖入天長城!
要告訴使君,蒙古韃子已經來了,黑壓壓的看不到盡頭。
「啊!」馮彌伏在馬背上,低吼一聲,一支箭矢已經沒入了他的小腿,鮮血如注流淌,不過好在這一下的劇痛讓原本暈暈沉沉的馮彌終於清醒過來,已經模模糊糊的視野再一次清晰。
身後那支蒙古百人隊真是鍥而不捨,緊緊咬著馮彌的身後,手中馬刀高高揚起,彷彿只要馮彌慢一點兒就會被這馬刀砍成碎片。
戰馬突然間無力的悲鳴一聲,馮彌吃力的看向已經被馬鞭抽的鮮血淋漓的戰馬身體,伸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形影不離的夥伴的脖頸,滿滿的都是汗水,不過馮彌還是咬牙閉上眼睛,狠狠的一鞭子抽了下去!
胯下戰馬勉強向前飛奔出百丈余,終於還是支撐不住,前面馬腿猛地跪倒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骨折聲音,馮彌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但是他現在要面對的,不是愛馬口吐白沫、已然不活了,而是那些蒙古韃子已經欣喜的擁了上來。
馮彌從馬背上翻滾下來,勉強避免戰馬壓在自己身上。小腿上的箭矢估計已經沒入骨頭,帶著鮮血和痛感。馮彌一把抽出來佩刀,一手撐地,勉強想要站起來。
蒙古韃子笑著呼嘯而來,馬刀揚起。
「鎮海軍,殺!」馮彌孤單一人,手持佩刀,直直的迎上那些蒙古韃子。
這個時候就算是只剩下一個人,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先轟轟烈烈殺他一場!
只是可惜,只是可惜這消息終究是傳不回去了······看著越來越近的蒙古騎兵,馮彌瞠目欲裂,自己辜負了袍澤們的期望,其有用鮮血和死亡來償還這份罪責。
「砰!」眼看就要衝到馮彌面前的那名蒙古騎兵詫異的看著沒入胸膛的箭矢,從馬背上轟然墜落。密集的箭矢呼嘯著從遠處破風而來,大地震動,兩支騎兵從左右同時衝過來,兩面赤色的旗幟迎風舞動。
馮彌緩緩鬆了一口氣,仰天倒在灑滿鮮血的青草上,天空中朵朵白雲飄揚,春風拂面,鼓動衣甲。
「是個好漢!」一道陰影蓋住他,映入眼帘的正是馮彌曾經遠遠看到過的面容,「沒有愧對鎮海軍的名聲!」
雖然很想站起來,但是馮彌發現自己真是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不過還是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拼盡全力把胸膛中最後一口氣壓了出來:「使······使君,蒙古韃子······」
葉應武從馬背上跳下來,幾名親衛已經手忙腳亂的給馮彌簡單包紮,葉應武看向馮彌,正色說道:「某知道,蒙古韃子已經上鉤了,別亂動,要好好養傷,某期待著你重新上戰場,大家並肩作戰的一天。今天弟兄們的仇,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馮彌已經睜不開眼睛,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使君,蒙古韃子退的太快,咱們只有兩百人,不敢追的太遠。」江鐵縱馬回來,恨恨的說道,「不過這支蒙古百人隊竟然有膽量如此猖狂的一直追到天長城西不足十里的地方,估計後面跟著多麼蒙古韃子一定不少。」
葉應武沉吟片刻,輕輕拍拍馮彌的肩膀,然後飛快翻身上馬:「百戰都兒郎,隨某回城。另外速速派人告知城中人馬,準備撤退。咱們是來當誘餌的,不是來送死的。」
「使君,蒙古韃子一個萬人隊距離此處已然不足五里地。」吳楚材帶著幾名騎兵飛馳而來,「咱們最好現在抓緊撤退。」
「走!」葉應武冷聲說道,「另外直接派人前去六合和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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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元帥,前面發現的旗號正是南蠻子葉應武!」傳令兵火急火燎的跑過來,高聲說道。
「葉應武?!」伯顏一把拽緊韁繩,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而他身邊的幾名萬夫長則是紛紛打起精神,甚至有些緊張的手按刀柄。雖然他們在金剛台一戰擊敗淮軍,但是並不代表著他們心中對於葉應武的恐懼就會消除。
畢竟那是一戰聞名天下知的葉使君,即使是蒙古公認的最具有統帥能力的阿術元帥也在天武軍面前折戟沉沙,更何況阿術當時麾下十萬步騎都是從蒙古歌處抽調的精銳,可以說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雄師勁旅,和他們這些曾經的二線步卒以及剛剛從草原上抽調過來甚至還有些水土不服的騎兵有著很大的區別。
可以說這一戰是蒙古集中了最後的力量和最後的心血,全都交付給了伯顏。然而誰曾想到他們南下的第一戰遇到的對手就是葉應武!
要說有信心、對葉應武一點兒都害怕,那絕對是胡扯。即使是之前趾高氣昂誰都不放在眼裡的那名騎兵萬夫長,也是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天武軍在襄陽殺得蒙古騎兵可是一點兒都不比漢家步卒少,使得草原之上各個部落都已經快成家家空巢了。
伯顏眯了眯眼:「你確定是葉應武?!」
那名哨騎鄭重的點了點頭:「元帥,正是葉應武的將旗,而且對方人數不少,估計在萬人左右,正在從天長城中撤退,向南方而去。不過咱們去往六合的哨騎到現在還沒有傳回來消息。」
微微一怔,伯顏旋即明白了什麼:「他們是不會傳來消息了,葉應武是不可能讓咱們探查清楚六合以及大江附近情況的。」
「元帥,那咱們應該如何是好?」跟在伯顏身邊的懷都忍不住輕聲問道,如果說在這裡還要找出來一個對葉應武不是很害怕的,那也就只有這個懷都了,因為整個蒙古當中唯一一個沒有在飛雷炮之前落荒而逃,甚至還險些打了勝仗的就是這個懷都了,「是不是要抓緊追上去。」
「這個葉應武還真是好大的膽子,」伯顏冷笑一聲,「帶著一萬人馬就有膽量向南,分明就是把自己當做誘餌,讓咱們上當。」
懷都沉默了片刻,攥住手中的兵刃,咬牙說道:「可是元帥,就算這是一個誘餌,咱們也得一口咬下來,不要忘了這一次大汗准許咱們南下,主要的意圖就是想要擊敗鎮海軍,打破葉應武不敗的神話。」
看向一臉肅殺的懷都,伯顏緩緩點頭,又緩緩搖頭:「這分明就是一個陷阱,就算是身後步騎人數多於鎮海軍,也不能以為憑藉,畢竟誰也不知道這葉應武又能折騰出來什麼新花樣,不過打還是要打的,可一定要想清楚應該怎麼打。所以本帥認為當務之急還是弄清楚這葉應武到底是什麼意思,有膽量帶著萬人出沒於原野之上,他不可能只是膽大包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