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改舊時意
葉應武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房門。
兩名婢女急忙躬身行禮,葉應武頷首一笑,徑直向前走去,簾幕低垂,輕輕隨風飄動,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床榻上蜷縮的嬌小身影。葉應武揮了揮手,那兩名婢女急忙退了開來。
掀開簾幕,趙雲舒已經沉沉睡去,額頭上還放著一塊站過涼水的濕巾,葉應武輕輕嘆了一口氣,坐到床榻邊,卻是隱隱聽見信安公主在睡夢中喃喃有所低語。
「葉應武,你這個無賴,你放開,放開!母后,女兒就是死在這裡也不會嫁給他,母后不要再逼迫女兒了······」趙雲舒的手從被褥中伸出來,死死地攥住被角,彷彿在眼前有一個吃人的惡魔。
葉應武一怔,無奈的一笑,或許在趙雲舒內心深處,自己就是這樣一個無恥和混蛋的存在,畢竟是自己當著她的面把楊亮節、楊鎮他們害的死無葬身之地,就算是葉應武事後緘口不語,趙雲舒也能夠揣摩出來葉應武至始至終都不懷好意。
女孩有些白皙的手緩緩向前,突然間一把抓住了葉應武的衣袖。
「水······水······」趙雲舒下意識的輕聲喃喃說道。
葉應武一笑,急忙端過來水碗,遞到趙雲舒唇邊,看著她像一個嬰兒一般小口小口抿著。似乎意識到這一次抓住的手臂比之前更為堅硬,趙雲舒有些狐疑的睜開眼眸,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龐,原本還睡的暈暈沉沉的趙雲舒卻是一下子驚醒過來,如果不是葉應武眼疾手快把水碗端走,恐怕信安公主會把它一頭撞翻。
「你······你怎麼在這裡!」趙雲舒有些驚恐的縮了縮,這才發現自己本來就已經在床榻一角,再怎麼縮也沒有辦法了。
摸了摸鼻子,葉應武忍不住苦笑一聲,難道自己就有這麼可怕么。不過他還是輕聲笑道:「看你說夢話,可是做噩夢了?」
「說夢話?」趙雲舒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來剛才那個讓自己深陷其中的夢境,俏臉一白,「本宮都說什麼了。」
葉應武臉色一沉:「說什麼了恐怕你自己能夠猜得到吧。沒想到某葉應武好心把你弄到這等僻靜的地方安心養病,讓你離皇後娘娘遠一些,在你心中某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賴和混蛋,真是可笑,可笑!」
看著葉應武湊過來的臉,趙雲舒卻沒有力氣一巴掌抽過去,只能顫抖著閉上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葉應武心中感到好笑,伸出手輕輕抬起她肌膚細膩的下巴:
「不是說某無賴么,那某就只能當無賴了。實話給你講,還是這無賴當得舒服,沒事當什麼偽君子。明明都是皇後娘娘把她這個寶貝女兒送到某懷裡來的,要是再拒之門外未免顯得有些不識好歹了,不知道信安公主殿下以為小臣說的可有道理?」
彷彿整個人都墜入了冰窟,手中緊緊握著的被褥緩緩滑落,趙雲舒的喘息聲愈發沉重,額角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極端的恐懼還是害怕,但是她很清楚,這是葉應武的府邸,只要葉使君想在這裡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即使是爹爹親臨也不可能。
只不過葉應武輕輕嘆了一口氣,卻是抄起一旁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趙雲舒額角上的汗珠,笑著說道:「你看,這發燒的時候可不能只是悶頭睡覺,還有多出汗,汗出來了也就快好了。」
沒想到葉應武像是突然間變了一個人,趙雲舒詫異的同時,還是忍不住睜眼,看著葉應武的眼睛:「為什麼······明明本宮都那麼討厭你,你卻總是一點兒都不生氣。」
葉應武伸手在她瑤鼻上颳了一下:「傻瓜,說你是傻丫頭還真不假,也不知道皇後娘娘是怎麼看出來她這個寶貝閨女聰明的。你想想啊,某是誰,是大宋的樞密院使,是天下聞名的葉使君,堂堂葉使君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勝之不武不說,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你不要面子某還要呢。」
「就因為這個?」心中鬆了一口氣,趙雲舒整個人彷彿都軟倒在床上,只不過卻是有些失落和不滿,難道葉應武不但事事都讓著自己,還親自上陣無微不至的照料,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強者,自己是一個弱者?因為葉應武可憐自己?
沉默了片刻,葉應武緩緩說道:「那你還想因為什麼。」
見到葉應武眼神之中分明有戲謔的意味,趙雲舒俏臉通紅,索性重新扯過被子,把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面了。葉應武聳了聳肩,不知道這個娘們心裏面到底在想什麼,不過他還是重新把剛才敷在趙雲舒額頭上的錦布重新洗了一遍:
「來,把頭探出來,某給你敷上,這樣可以痊癒的快一些。」
趙雲舒在被褥裡面輕輕哼了兩聲,卻是不動彈。葉應武頓時有些尷尬,總感覺自己這樣像是拿著胡蘿蔔蹲在小白兔家門口的大灰狼,不過還是厚著臉皮把被褥一把扯開。趙雲舒裡面只有淺黃色的褙子披在身上,玉臂香肩已經盡數露了出來。
「無賴!」信安公主一腳踹向葉應武,可惜她就算是踹中了也不會讓葉應武怎麼樣,更何況葉使君征戰沙場這麼久,怎麼可能讓一個病中弱女子給一腳踹中呢。
不過這一下子還是嚇了葉衙內一跳,當下里三下五除二按住趙雲舒,小心翼翼的把濕巾敷在她的頭上,方才鬆開。兩個人在床榻上折騰了那麼久,都有些微微冒汗,分坐在兩頭互相喘著氣,尤其是趙雲舒眼眸里滿是怒色,不過還是沒有那個膽量把濕巾拿下來。
這個時候突然傳來敲門聲,葉應武一怔,旋即笑著說道:「某先出去了,在病好之前你就安安穩穩的在這裡躺著,明白?」
趙雲舒無力的點了點頭,只是感覺葉應武折騰著一番,好像自己身上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葉應武突然間想起來什麼,轉身重新回來,低聲說道:「還有一件事情呢,本來不想跟你說,不過現在想想也沒有什麼。某已經派人前去宮中傳一個口信,說是信安公主和葉應武已經私定終身,好事都已經辦成了,就請皇後娘娘和官家定奪了。這樣但願官家在賈似道面前也得考慮考慮他寶貝女兒的感受,怎麼著也不會對某下狠手。」
直勾勾的看著葉應武,趙雲舒突然抄起來一邊的枕頭,狠狠砸了過去:「你滾,快滾!」
葉應武不以為忤,搖頭晃腦的走了出去。
「葉應武,你這個無賴、混蛋,就知道欺負人!」推開房門,聽者身後不斷傳來的聲音,葉應武只是從容不迫的一笑。
而站在門外的楊絮臉色有些怪異的看了他一眼,旋即已經笑彎了腰。
「笑什麼笑。」葉應武淡淡說道,「什麼事情這麼匆忙。」
楊絮豎起兩根手指,正色說道:「兩件事,第一,官家派人招你入宮。另外還說讓你抓緊把公主殿下送回宮裡,否則就要拿你是問啊,這畢竟可是拐走當朝公主。」
「第二呢?」葉應武點了點頭,心中琢磨著這背後有什麼暗流涌動。
沉默片刻,楊絮緩緩說道:「淮北蒙古韃子和李安撫同時動了。」
「李庭芝按捺不住了吧。」葉應武有些意外,旋即浮現出一絲冷笑,「這麼說來兩淮又要熱鬧了。看來不能再在這臨安拖延了,是時候和賈似道做一個了斷,兩淮單單有李庭芝和夏貴,某可不放心。」
楊絮詫異的看向葉應武:「現在要北上?」
「走一步是一步,先去和官家、賈似道談一談。」葉應武抬頭看了看天空,心中難免有些煩躁,前面戰火再起,自己卻被困在這臨安束手束腳,真是憋屈,「事不宜遲,讓江鐵帶著百戰都隨某前去,兩百人已經足夠了,另外告訴王進,無比控制好餘杭門。」
楊絮點了點頭,剛想要說什麼,葉應武卻是轉身看向她:「絮娘,家中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一旦宮城那裡生變,留在府邸的三百百戰都就交給你和吳楚材了,到時候你們兩個帶人直接從餘杭門出城!另外讓王進不可輕舉妄動。還有信安公主願意走就帶她走,不願意走就隨她去吧。」
俏臉上的微笑頓時消散,楊絮有些不安的握住腰間刀柄:「夫君,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應武沉默片刻之後,方才按住她的肩膀,正色說道:「某不敢保證賈似道是怎麼在官家那裡編排某的,捏造公主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夠起到多少作用,畢竟官家是官家,皇後娘娘說什麼他不一定會聽從。所以某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夫君,這不行,既然你自己都沒有把握,那咱們現在就直接出城去,你這是拿著自己的性命在開玩笑,雖然兩百百戰都妾身知道那些禁軍根本阻擋不住,」楊絮輕聲說道,滿是擔憂的神情,「可是一旦賈似道和官家串通起來提前布下什麼陷阱,兩百人未免太少了,血肉之軀終究抵擋不住神臂弩!所以咱們現在就走,直接出餘杭門,去平江府、常州甚至可以直接回鎮江府,一旦離開這臨安,天下哪裡不是夫君隨意橫行之地?」
「兩百人足夠,」葉應武忍不住哂笑一聲,「要是某多帶些人恐怕這位賈相公非得嚇破膽子直接動手不可。某可不想逼著他狗急跳牆。」
沉默片刻,楊絮終於還是妥協的嗯了一聲,伸手幫助葉應武拽緊外衣:「那夫君你萬萬要小心。」
葉應武點了點頭,不過旋即想起來什麼,緊接著鄭重說道:「絮娘,這件事情安排給誰某都不放心,只有交給你某才能放得下。一旦有什麼意外,你們和王進會合之後直接回鎮江府,另外通知興州陸知府、襄陽文安撫,一切事宜有他們商量決定,另外還請爹爹出面主持大局。」
「夫君!」楊絮凄然叫了一聲。
「聽話,絮娘。」葉應武沉聲說道,「某葉應武雖然連蒙古韃子都沒有怕過,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這些事情必須要安排好。之前只有天武軍,也不過是王進、鎬子、誠子這幾個哥們兒,家業小,大家要是回得來就都能回得來,要是回不來就都回不來了,沒有什麼好託付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畢竟天武軍家大業大,某不能放任十多萬將士和那麼多效力的人才無處可歸,此事關乎這半壁江山的生死存亡,不能不交代下去。」
楊絮猛地環上葉應武的脖頸,踮著足尖吻了上去,彷彿只有用這種火熱的方式才能夠讓葉應武住口。
臉上流露出苦澀的神情,兩個人只是唇瓣緊緊貼在一起,葉應武輕輕拍了拍楊絮的背,絮娘方才戀戀不捨的鬆開,眼眸之中已然是淚水晶瑩。
「完事了?」不遠處傳來虛弱的聲音,葉應武和楊絮都是楞然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趙雲舒伸手扶著牆緩緩走出來,俏臉上還攀附著絲絲縷縷的紅暈,顯然剛才那一幕她盡收眼底。
葉應武無奈的說道:「不是讓你乖乖從床榻上躺著么,怎麼又出來了。「
伸手輕輕拍著牆壁,趙雲舒淡淡說道:「你們說話聲音那麼大,本宮能聽不見么,麻煩葉使君幫忙備車,本宮這就陪同葉使君回宮,倒要官家和母後有多少本事能夠沖著我下手。」
「別鬧了,抓緊回去乖乖躺著!」葉應武臉色一沉,這個時候趙雲舒跳出來突然間要求回宮,分明就是在找麻煩。和賈似道之間葉應武還不想把這個已經受過太多苦頭的女孩卷進來。
更何況葉應武也不能容忍自己被一個嬌小的女孩保護在後面。堂堂葉使君,做人不能窩囊成這個樣子,利用一下官家和趙雲舒的父女感情也就罷了,葉應武實在不想再從這個女孩這裡獲取什麼。
就讓她安安心心的在家中養病,能夠距離那個像是無底洞一般的後宮遠一些,這樣便好。雖然是趙家皇室女兒,但是她不應該去面對和承受這些,三百年來,趙家女兒承受的已經比男兒多太多了。
有些艱難的向前邁出兩步,趙雲舒唇角邊流露出一絲既是無奈又是戲謔的笑容,緊緊盯著葉應武的眼眸,寸步不讓:「連葉使君都要託付後事了,本宮還怎能無動於衷,更何況葉使君不是已經派人說得清清楚楚了么,本宮已經和你私定終身,既然是私定終身,那麼就不妨做的像一些。」
楊絮有些緊張的看向葉應武,她當然知道什麼所謂的「私定終身」、「拐走公主」不過是葉應武編織出來的謊言,不過這個時候還是很期望趙雲舒能夠和葉應武一起入宮的,畢竟有趙雲舒全力護著,賈似道還沒有這等本事當著官家的面把葉應武怎麼樣。
「你確定?」葉使君這個時候也有些猶豫了。
有些不屑的笑了笑,信安公主看著天空中高懸的那一輪明月:「為什麼不確定,那可是大宋的皇宮······至少現在還是趙家的天下。更何況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與其說是逃避,倒還不如直接去面對。本宮真的想像母后問清楚,在她的心中,本宮是不是就是一枚棋子。」
葉應武和楊絮都是默然不語,彷彿下定決心一般,葉應武點了點頭:「絮娘,幫公主殿下準備一輛馬車吧。」
「謝謝你。」趙雲舒輕聲開口說道。
不管趙雲舒是不是反對,葉應武徑直上前攙扶住她:「你這個傻丫頭,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偏偏要逞能,雖然燒已經基本算退了,可是這樣一番折騰下來,難免會發生什麼。」
「大不了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趙雲舒抿了抿唇,「這樣也總比一直不明不白的苟且偷生來的好。」
輕輕嘆息一聲,葉應武伸手攬住趙雲舒的腰:「其實有時候人沒有必要活得那麼明白,糊裡糊塗的過一輩子,也不錯。一些事情、一些關節要是想的太過明白了,會很累的。」
「那你累不累?」趙雲舒有些狡猾的說道,唇角翻起一絲弧度。
「累又能怎麼樣,不累又能怎麼樣,」葉應武淡淡說道,「這是某的責任,某沒有辦法推辭,沒有辦法逃避,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只能走下去,不管前面是什麼。但是你不一樣,你是趙雲舒,雖然是大宋信安公主,但是你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因為你本來沒有必要擔負這些。」
「對於你們趙家來說,家仇國恨,太多了,太累了。」葉應武緩緩說道,空曠的迴廊上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迴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