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猶聞風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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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曾想到這位走上大殿就一直默然不語的葉使君,開口反擊竟然是如此的犀利和無所畏懼。且不說趙家皇室在靖康、建炎年間蹉跎的事情,單是說這鄂州之戰,當時賈似道是當做大捷報給宋理宗的,一直到現在宋廷在官面上也是一直聲稱鄂州大戰是一場空前絕後的勝利。
可是只要有點心思的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賈似道拿來掩飾的華麗辭藻罷了,否則以這位賈相公的脾性,不可能鄂州大戰回來之後反倒是小心翼翼的收斂自己的鋒芒,更是沒有膽量帶著一兵一卒回來誇功。連朝堂之上的官員都清楚鄂州之戰是個什麼來的,更不要說那些前線的官員和將領了,只不過大家看在賈似道的權勢上,誰都沒有膽量揭穿。
今天葉應武卻是毫不猶豫的把這道傷疤血淋淋的揭了開來。
看看,這就是你賈似道,鄂州之戰喪權辱國,你就是一個不會打仗的白痴,根本沒有本事擔當這平章軍國事的重任。
賈似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鄂州之戰是他畢生的恥辱,也讓他自己意識到自己真的不是文能力壓滿朝、武能披掛上陣的全才,從那以後,賈似道再也沒有提起過自己統帥大軍的事情。
因為知道賈似道這個人好面子,所以就連當初江萬里他們也不敢對著這件事情做文章,否則很有可能引來賈似道不管不顧的反撲,最後吃虧的還是他們自己。
包括翁應龍這樣賈似道的親信,也都是微微低頭,不敢看向自家老大,面的有什麼動作或者表情不對,最後使得自家老大先把自己收拾一頓。
輕輕咳嗽一聲,趙與芮的嘴角邊流露出一絲笑容,好像並沒有因為葉應武把當初靖康、建炎時候老趙家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全都影射了一遍而生氣,反而頗為高興的看向趙禥,再一次顫巍巍的站起來:
「陛下,老臣以為葉相公所言極是,身為大宋沿江制置大使,葉相公一戰定襄樊,能萬軍之中取蒙古上將首級,此乃不世功業。前楊都指揮使亦言之有理,霍驃姚、漢終軍揚名立萬之世,亦非家國穩定之時,我大宋立國三百年來,尚未有如此年輕俊傑,若是令其受制於人、多年徘徊,恐為自絕棟樑之才!」
趙與芮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擲地有聲。
「臣附議!」楊亮節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請以葉使君為樞密院使。」
「臣附議!」一直在朝堂上猶如傀儡一般的參知政事馬光祖出乎意料的站了出來,「請以葉使君為樞密院使。」
「臣附議!」陳宗禮緩步走出來,沖著趙禥鄭重的一拱手,這個禮部老尚書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在朝堂上說過話了,以至於有人都快把他遺忘,但是現在老人站在那裡,禮節一絲不苟,沒有任何蒼老姿態,「請以葉使君為樞密院使。」
大宗正帶頭表態,殿前馬軍都指揮使、參知政事、禮部尚書這些皇親國戚和當朝老人都是毫不猶豫的站出來附議,頓時中間派的官員們在心頭劇震的同時,也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選擇。
突然間他們這才意識到,葉應武在這朝堂上至始至終都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有這天武軍血戰襄陽破敵十五萬的赫赫戰功,有著江萬里一黨官員執掌天下士林牛耳的輿論支持,還有著皇親國戚們一邊倒的力挺。
剛才葉應武一言不發還好,現在他一開口,這些接二連三跳出來說話的當朝大佬實在是讓人目瞪口呆。
賈似道彷彿下定決心一般向前邁出一步,冷聲說道:「臣再無異議。」
聲音之冰冷,讓翁應龍他們感覺心頭都是一抖,不過葉應武卻是擠出來一絲笑容看向賈似道,雖然不像是幸災樂禍的樣子,但是依然能夠看到那笑容當中帶著的嘲諷意思。
趙與芮微微點頭,坐了回去,身為大宗正他可不會害怕賈似道。更何況是已經服軟了的賈似道。而楊亮節則是敬佩的看了一眼在這等關鍵的時候站出來的馬光祖以及陳宗禮,如果不是這兩個老人毅然決然的附議,恐怕賈似道還會和他們糾纏不休。
馬光祖和陳宗禮都是面無表情,看也不看賈似道,回到自己的隊列中。
本來就沒有主見的趙禥見到賈似道也同意了,也就不管這位太師是真的同意了還只是一時氣話,這個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了朝堂上各方角逐的殺意,自然也就不感覺這還是一個好玩的遊戲。
還是抓緊退朝回後宮的好,只有在後宮這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當中,趙禥才能夠真正找到獨屬於自己的快樂和安寧。當下里他毫不猶豫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沿江制置大使葉應武進樞密院使,總領各路戰事。」
「臣,領旨!」葉應武急忙上前一步,沖著趙禥一躬身,「謝主隆恩!」
「葉卿家請平身,」趙禥有些按捺不住的說道,也不用旁邊內侍再慢慢悠悠拖長腔,「諸位愛卿可還有本要奏?無事便可退朝。」
見到下面沒有大臣開口,趙禥頓時面露喜色:「那就退朝,退朝!」
趙與芮在心中暗暗嘆息一聲,而葉應武則是面露詫異的神色。倒是賈似道他們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對此置若罔聞。
歷朝歷代像這種皇帝幫著把太監的事情都辦了的,恐怕還真是屈指可數吧?不過站在趙禥邊上內侍可不敢就這樣陪著走下去,急忙高喊了一聲:「退朝——」
賈似道和葉應武帶領文武向著趙禥方向躬身之後,諸位大臣方才三三兩兩散去,至於官家跑得比他們快多了。榮王趙與芮緩緩從台階上走下來,自有楊亮節帶著幾名皇親國戚迎上去,低聲交談。而賈似道也是帶著翁應龍這些親信走在一起。
中間派的官員同樣結伴同行,低聲議論著今天朝堂上這令人心驚膽戰的一系列交鋒。
看著下朝官員的百態,葉應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前面馬光祖身邊,此時馬光祖和陳宗禮兩個老人正緩緩走著,不但賈似道一黨的官員離他們遠遠地,就連一些中間派官員也都是可以躲著走。畢竟誰都知道這兩個老傢伙今天是真的觸怒了賈似道。
賈似道收拾不了葉應武,收拾不了那些皇親國戚,但是想要收拾這兩個沒有什麼根基的老人卻是易如反掌的,本來他們就都是賈似道抓上來充當門面的傀儡,現在踢下去隨時都可以再換一個上來。
「多謝兩位前輩相助。」葉應武畢恭畢敬的說道,這些都是和葉夢鼎他們同齡的人,就算是剛才他們一言不發,葉應武也不會失了自己作為晚輩的禮節,「若不是兩位前輩站出來,恐怕賈相公還會有所打算。」
馬光祖看向陳宗禮,陳宗禮忍不住哈哈笑出聲,而馬光祖也是點頭:「遠烈啊,說什麼當年在這朝堂上也是和你爹爹並肩作戰的,同朝情誼怎能說忘就忘。同道之人再不相互扶持一把,靠什麼走下去?」
「舉手之勞,無須掛懷。」陳宗禮笑著說道,「更不要說我們兩個老傢伙本來就一直想要告老還鄉,或者外放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養老,倒是要感謝遠烈你啊,沒有榮王殿下為了你鬧了這麼一出,這兩把老骨頭就算是爛在朝堂上也沒人管嘍!」
聽著兩人豁達的笑聲,葉應武卻是心中凄然,這兩個老人今天是在用仕途前程保扶自己走上高位,他們本來沒有這個義務和責任的,只是因為對於當年和葉夢鼎他們一起睥睨天下的情誼追思,以及對於葉應武這個或許會改變大宋、改變天下格局的年輕人的信任。
這份情誼,這份信任,重若千鈞。
「也不要太相信榮王他們,」馬光祖突然間想起來什麼,壓低聲音,「他們保扶你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要你和賈似道在這臨安拼個你死我活,可是一旦你一擊難以將賈似道置於死地,那麼他們就很有可能重新幫助賈似道站起來,能夠在你們兩個當中維持一個平衡、他們恪守中庸兩不相幫,這才是他們想要的。但是一旦陷入那樣的僵局,對於你來說百害無利。」
葉應武點了點頭,沒有想到在臨安這等地方,竟然還能有長輩這樣細緻的叮囑,怎能讓他不感動。
「兒孫自有兒孫福,」陳宗禮從一側扯了扯馬光祖的衣袖,「老馬你無需關心這麼多,遠烈既然能夠披荊斬棘走到這一步,已然是有其過人之處,就憑藉著你這點兒功夫,分明是在帶壞孩子。」
馬光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多說話。而陳宗禮一邊抬頭看看前面的宮門,一邊輕聲說道:「遠烈賢侄,放手去做吧。老夫倒要看看,這天下風雲當中,又有誰能攔得住你!」
葉應武嗯了一聲,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目光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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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陽子看著葉應武臉上的笑容,知道今天在朝堂上自家使君肯定撈了不少好處,所以恬著臉上前問道:「使君,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屬下都聽見枝頭喜鵲叫了。」
葉應武沉默片刻之後說道:「也算是吧,不過雖然是升為樞密院使,不過歸根結底能夠掌控的還是天武軍各部罷了。」
「恭喜使君高升。」小陽子笑著說道。
「你小子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葉應武頓時臉色一沉。
只不過不等他這句話說完,一名僕人打扮的年輕人已經快步走過來,沖著葉應武一拱手:「我家官人邀請葉相公午後前往西湖岸邊熙春樓赴宴。請柬在此處,還請使君查驗。」
葉應武一怔,伸手接過來燙金紅色請柬,上面赫然寫著「大宋殿前馬軍都指揮使楊」一串大字。忍不住泛起一絲笑容,葉應武點了點頭:「某知道了,回稟你們家相公,葉某必會準時到達。」
那名下人離開,葉應武方才隨手把請柬讓小陽子收起來,喃喃說道:「沒有想到這幫子傢伙竟然這麼著急,難不成恨得把某看成救命稻草了,恨不得現在就讓某和賈似道鬥上個你死我活。」
「使君,咱們去何處?」小陽子雖然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不過也不是那等粗鄙之人,也知道這件事情自己不能多問,當下里岔開話題。
「走,既然已經來邀請了,那就去西湖吧。」葉應武緩緩說道,反正今天朝堂上剛剛定下來的事情,先是聖旨頒發,然後交接等等還有一連串冗長繁雜的程序要走,葉應武就算是現在去樞密院也沒有他坐的地方,所以還不如眼不見為凈,讓賈似道他們頭疼去吧。
小陽子應了一聲,葉應武接著吩咐道:「另外楊老統領也來臨安了吧,讓他過來一下。」
好在馬車當中甚是寬闊,所以葉應武無須繞路回家,可以直接在車上換好外衫。至於那靴子倒也不是什麼特殊的制式,所以蹬著便是。
臨安的城牆是沿著西湖以及西湖南面山巒修建的。皇城環繞鳳凰山,北起鳳山門,南達江干,西至萬松嶺,東抵候潮門,方圓九里。而外城南跨吳山,北截武林門,右貼西湖,左靠錢塘,氣勢恢宏。但是實際上臨安城並沒有把西湖圍住,而是將臨安城局限在了西湖和錢塘江之間,不過這可沒有辦法阻擋臨安人對於西湖的熱愛。
自從北宋杭州以來,歷代主政官員都在用心修繕和維護這如畫的山水,包括蘇軾也是在西湖中修築了蘇堤,將自己的名字和這片湖水深深連接在一起不分彼此。而到了南宋定都臨安,在開發西湖上面更甚,沿著西湖酒樓青樓林立,儼然已經成為臨安的新城區。
恐怕也只有在南宋這等經濟、文化都達到中國古代封建王朝頂峰的國度,才會出現這樣的奇景,城外沿西湖地帶街道縱橫、樓閣林立,來往車馬日夜如龍,歌舞聲通宵達旦,其繁華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臨安城中,使得處在中間的這道城牆顯得分外尷尬。
不過有能耐在西湖沿岸買醉的也都是非富即貴,比如之前堂堂臨安凈街虎葉衙內,就是這西湖一帶的常客,三十六花街柳巷的聲名更是迷倒臨安全城、讓天下所有尋花問柳的逍遙客心嚮往之。
有百戰都騎兵隨行護送,雖然臨安街道並不寬闊,不過馬車的速度卻是很快.從御街前面路口左轉,過臨安武學(前岳王府)、太學、國子監,一直到錢塘門下,一側便是南宋大理寺所在之地,而在那有些陰森的高牆之後,有一座亭子臭名昭著,便是風波亭。
「小陽子,停車。」葉應武突然開口說道。
車外小陽子雖然詫異,不過還是靠著路邊停車。這大理寺一帶因為獄中不知有多少冤魂,所以來往車輛都是匆匆,很少有人停留,更是少見有步行的人。葉應武這一輛馬車停在此處倒是也無人在意。
風波亭前面就是錢塘門,甚至能夠隱隱看到西湖波光粼粼。但是誰能想到只和外面那一片廣闊天地一牆之隔,卻是黑暗的深淵?
葉應武從馬車上跳下來,打量著周圍甚至有些破敗的屋舍,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身後往來馬車紛紛,掀起塵土飛揚,沒有一個過客注意到這裡,也沒有人會為了百年前的冤魂而駐足。
「使君······」小陽子輕聲說道。
葉應武微微一怔,看著前面大理寺的匾額,默然片刻之後沿著院牆踱步,低聲念道:「虎騎班而人神哀,龍纛回而山河咽。十年之績,一朝而廢。功敗垂成之秋,志折將遂之時······」
這裡,是風波亭,百年之後,猶聞風波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