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敗寇常含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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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就是這裡了。」前面引路的士卒恭敬的開門。
張世傑輕輕點頭,打量著這個焦山下的小小院落。不得不說郭昶找的這個地方的確是清靜,周圍層林掩映,而且焦山本來就是江中孤島,根本無須擔心會有人在沒有經過守軍同意的離開。
這座小院正好位於面向江南的一側,無論是山東面還是西面正在修建者的要塞堡壘,就算是嘈雜也打擾不到這院落,開門可以看到浩蕩的江流,回首便是直擎雲天的定慧寺塔,當真是好風光。
跟在張世傑後面的郭昶輕輕說道:「進去?」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張世傑笑著推開門,院落中的兩名鎮海軍士卒同時綳直腰桿,帶隊看守的十將一見是自家都虞候親自來了,自然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見禮:
「屬下參見虞侯。」
張世傑點了點頭,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郭昶:「你們還真是戒備森嚴啊,要是某之前不知道的話直接衝進來,就這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啊。」
話未說完,張世傑還不忘指了指屋頂上抱著神臂弩的兩名士卒。不過好在郭昶的臉皮已經越來越厚,對於張世傑的揶揄只是微微一笑:「這麼一位大人物,咱們可不能掉以輕心,更何況他肚子裡面知道的才是咱們最想要的,某可不想在還沒有開口之前就讓這麼個活人沒了。」
張世傑嗯了一聲,畢竟未雨綢繆,郭昶這麼做也是有他的道理:「某還真得好好拜會拜會這位王知府,能夠讓某脫離鎮海軍大隊,快馬加鞭的回來,可不能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郭昶忍不住苦笑一聲:「當初差點兒讓使君都吃虧的人物,又怎麼能是簡單的角色,整個鎮江府和鎮海軍,也就只有您老能夠對付這個傢伙,而且還不惹一身腥了,能夠讓他開口自然最好,實在開不了口那麼六扇門和錦衣衛就不能坐視不管了,畢竟夫人那邊就算是有意見,小弟也得硬撐住,這位王知府實在是至關重要。」
張世傑沉默片刻,旋即猛地推開門。郭昶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整個鎮江府和鎮海軍就只有他張世傑一個人對上王安鶴的時候能夠不惹一身腥,畢竟也就只有張世傑的身份和地位,能夠在和王安鶴「和平」對話的時候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畢竟張世傑是葉應武的姊夫,已經緊緊地和葉家捆綁在了一起,對於葉應武的忠誠也是獨一無二的。
走進小屋,張世傑才意識到郭昶對於王安鶴豈止是嚴加看守,這個曾經的平江府知府、葉應武葉使君的岳父大人被硬生生的綁在了椅子上,而屏邊有一名士卒死死的盯著他,彷彿一走神就會出什麼岔子一樣。
張世傑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而郭昶有些無奈的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王相公可真是天大的脾氣,昨天晚上險些讓他上吊自殺,如果不是因為給繩子打結費了點兒功夫,恐怕你今天見到的就是一具死屍了。」
搖了搖頭,張世傑上前兩步,文人到底是文人的自殺方式,要是直接用腦袋給這柱子來一下,等不到郭昶他們察覺估計就已經咽氣了,只是可惜在這方面王安鶴還嫩了點兒。
察覺到有人進來,一直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王安鶴緩緩抬起頭,卻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又到吃飯的時候了?」
張世傑身軀一震,雖然上一次葉應武大鬧平江府他也是帶著船隊在運河上虎視眈眈的,所以對於這位王知府也算是有數面之緣,只是沒有想到隔了幾個月再見面的時候,王安鶴彷彿蒼老了二十多歲,不像是一個女兒才不過二八年華的中年人,兩鬢斑白不說,臉上的皺紋更是深深的陷了下去。
「你餓的恐怕不是時候!」那名看守的士卒忍不住冷冷喝道,昨天如果不是發現的及時,就讓這個老傢伙一蹬腿死了,對於負責看守任務的他們來說可是大罪,所以對於這個和使君為敵的人,這名看守士卒並沒有什麼好感,語氣也自然甚是惡劣。
「你先退下吧。」張世傑吩咐一句,旋即說道,「王知府,不知道闊別幾個月,王知府還記不記得某?」
王安鶴的眼睛猛地睜開,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將領,哼了一聲之後說道:「如何不記得,當初的兩淮都統沒有想到竟然淪落到給葉應武那個小兒當走狗的地步,真是可笑,可笑!」
「可笑的恐怕是王知府吧。」張世傑皺了皺眉,在他的印象中王安鶴向來是一個左右逢源的人物,伏殺葉應武已經是他能夠做出的最狠辣的事情了,今天一見方才感受到這個男人並不想他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的平和。
或者說多年來的官場失意和仕途渺茫,已經讓王安鶴的內心被一步步的侵蝕,最終導致了今天這個樣子!
「某可笑?你說某可笑?那你倒是說說,可笑在哪裡?」王安鶴的嘴角邊流露出不屑的笑容,彷彿像是他在和自己的俘虜對話。
張世傑微微抬手,阻止了身後郭昶想要上前呵斥的舉動,緩緩說道:「可笑在你執迷不悟,使君已經打算和你把之前的怨仇一筆勾銷,可是你呢,卻遲遲不肯悔改,而且助紂為虐,這就是你可笑之處!更可笑的是堂堂平江府知府,大宋官吏,現在竟然頹唐成這個樣子!」
王安鶴一震,眼睛之中勉強泛出的光芒再一次暗淡下去,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可笑之處······這麼說來某王安鶴這一生就是一個笑話,遲遲不肯悔改······助紂為虐,這麼說當朝賈相公兢兢業業輔佐官家,不過就是一個奸臣弄臣!可笑之處,真是可笑,某看是你們可笑!」
到了最後,這個被死死綁在椅子上的人,幾乎是在咆哮,是在吼叫,並且不斷的在椅子上折騰掙扎,彷彿想要掙脫繩索的束縛!
皺了皺眉,張世傑有些無奈的看向郭昶,王安鶴現在這個瘋瘋癲癲的樣子,讓人怎麼也不能夠和之前那個甚至有些軟弱的平江府知府聯繫到一起,只能感慨世事變化,終究還是讓一些人不可惡意的墜入了末路和深淵。
「成王敗寇,你們知不知道成王敗寇?」王安鶴的聲音有些嘶啞,更加給人觸目驚心的感覺,「如果你們成功了,某這種人就也不過是敗寇罷了,如果你們失敗了,某就是青史留名的功臣!咱們就在這裡好好看著吧,看看最後是誰成功是誰失敗!」
成王敗寇?張世傑冷冷一笑,看著已經陷入瘋癲的王安鶴,之前自己還準備了很多的說辭,以為能夠好好的勸一勸這個執迷不悟的「親戚」,可是誰曾想到現在自己見到的分明就是一隻瘋狂的野獸。
輕輕蹲下身,張世傑打量著不斷掙扎的王安鶴,終於還是開口說道:「看來王知府還沒有想明白啊,成王敗寇是不假,可是王知府難道認為我們失敗了,朝廷那位賈相公就會給你帶來榮華富貴么,賈相公是什麼樣的為人,難道王知府自己不清楚,多少忠良被排擠出朝廷就為了他能夠獨掌朝政的慾望,在之前無論是鄂州之戰還是襄陽之戰,這位讓王知府恨不得拋頭顱灑熱血相追隨的賈相公,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用大宋的土地來換取蒙古韃子的退卻和自己官場政敵的失敗,王知府知不知道這叫做什麼?」
王安鶴漸漸平靜下來,看向張世傑的眼睛更多的是茫然。
「這叫做什麼?」張世傑又重複的問了一遍,臉上的表情已經漸漸的猙獰,伸出手狠狠的抽在了王安鶴的臉上,「這叫背叛,這叫賣國!他賈似道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漢奸,敗類!就算是有多大的功績,都不能夠掩蓋住他這些昏庸無能甚至故意為之的決定!沒有想到王知府是當年川蜀王將軍的後人,竟然會為這樣的人賣命,那你豈不是也是一樣的敗類,一樣的叛徒?你有什麼良心,面對王堅將軍的在天之靈?」
話音未落,張世傑又是一個巴掌狠狠的抽了上去,畢竟是從軍之人,手勁頗大,王安鶴兩邊臉頰同時紅腫。
叛徒,賣國,這樣的罪名是他原來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也從來不敢想象的,他王安鶴就算是再怎麼貪圖功名,也是王堅的後人,王家血脈中的那一絲男兒血氣還是有的,而且王家和北面蒙古韃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賈似道是什麼樣的人,鄂州之戰和蒙古韃子暗中媾和最後被人揭穿,襄陽之戰屢屢阻遏援兵北上想要藉助阿術除掉天武軍。
一次一次的事實都在表明,大宋官家一如既往的信任賈似道,可是賈似道卻是把大宋趙家的東西毫不猶豫的拿出去賣給蒙古人,只為了能夠保住自己這個獨掌朝政的權力。
這不是賣國、不是叛徒,又是什麼?
就算是誰都不能否認賈似道在朝政上確實有些能耐,但是在這樣民族大義的事情上他已經做出了十惡不赦的選擇,而王安鶴在這個時候倒向賈似道,不正是一丘之貉么?
可是,可是賈似道代表的終究還是大宋朝廷,這個身在葛嶺后樂園的老人依舊還是官家的「相父」啊,若是和葉應武一起反對賈似道的話,那豈不是等於在反對大宋官家?
自家爹爹當年在釣魚城血戰死守,便是為了忠誠於這個大宋,現在自己站到了大宋的對立面,不還是對於他的背叛。王安鶴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已經要炸了,在張世傑的呵斥和臉頰火辣辣的痛苦中,他愈發的接近瘋狂。
到底孰對孰錯,自己忠誠的是這個天下,還是這個王朝?
張世傑看也不看王安鶴,徑直轉身出門,而郭昶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咬咬牙一跺腳跟了上去,雖然不知道張世傑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不過畢竟張世傑是葉應武的姊夫,是鎮海軍的四廂都虞候,既然他已經這麼做了,必然有其道理所在。
一直走出小院,張世傑方才忍不住長長吸了一口山間清涼的空氣,然後看向身後的郭昶:「某已經儘力了,如果王安鶴還執迷不悟的話,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你認為應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郭昶一怔,旋即苦笑一聲:「這樣豈不是會逼瘋他,某看現在這王安鶴自己內心中已經是一團亂麻了。」
張世傑向前走了兩步,看著前方拍打著山體的江濤,搖了搖頭:「當陷入瘋狂和混亂之後,人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不就是理清楚這一團亂麻,然後大徹大悟,要不就是自此沉淪,成為行屍走肉,此生再無鬥志。雖然對於使君的岳父、對於曾經的平江府知府來說,第一條道路無疑是最好的,可是人難免都會有那麼幾件事情想不開,不過無論是變成哪一種,某都相信到最後他還是會老老實實的開口的。」
「將軍就這麼有信心?」郭昶很是疑惑,這樣的話就算是他自己,在經歷了那麼多的抓捕和審訊之後,也難以總結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張世傑竟然可以脫口而出。
「咱們邊走邊說,既然來了這焦山,倒也不妨看看山上營寨修築的狀況。」張世傑邁動步伐。
山南的定慧寺因為戰亂仍頻的緣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廢棄,此時倒是被很會撿便宜的鎮江府水師據為己有,畢竟出了定慧寺就是鎮江府水師的營寨,這麼一個規模不小的寺院拿來當做議事和指揮的地方倒也不錯。穿過定慧寺,就能看到蜿蜒上山一直通向山頂定慧寺塔的道路。
剛才一路上士卒來往忙碌,人多耳雜,張世傑也沒有著急說,現在走到了這上山小路上,方才淡淡說道:「不要忘了某當初也是從北面回來了,一路上的艱辛卻也不足為外人道也。不過這種內心的煎熬和生死的擦肩,已經成為了難以割捨的積澱和回憶,否則恐怕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對付一個王安鶴還是綽綽有餘的。」
郭昶一怔,點了點頭,能夠從北面穿越層層封鎖南來,此間必然也是艱難險阻眾多,不過現在事實也表明張世傑當初做出的選擇沒有錯誤,他終於在這片還飄揚著赤色旗幟的土地上綻放出了屬於自己的光彩。
前面走了不遠,就能夠看到一道道面向大江的土壘,而士卒來往的身影已經越來越密集和頻繁。更有一些士卒已經在挖坑,整齊劃一的深坑在山腰間排列,正是為了能夠在這裡架設飛雷炮。有了飛雷炮,那麼前面浩瀚的大江江面根本難以有敵船平安渡過。
「喲,這不是張兄,什麼風把您老人家吹來了,難不成鎮海軍已經從淮南班師?」前面傳來打趣的聲音,只見一名年輕人赤著上身,下面褲腿也是挽到膝蓋,手裡扛著一把鋤頭,渾身也不知道是泥濘還是汗水,不過看到張世傑和郭昶的時候,臉上還是綻放出了笑容。
定睛一看,張世傑一邊忍著笑,一邊說道:「某剛才還說在這定慧寺裡面走了一遭,已經是給他張順天大的面子了,怎麼還好意思不出來見見面,結果倒好,感情你小子在這裡與民同樂!」
鎮江府水師都統制張順熟練地揮了揮鋤頭:「什麼叫做與民同樂,這件事情還真得怪你們,明明是鎮海軍的營寨,結果你們開了一個頭拍拍屁股到北面和蒙古韃子打得痛快去了,讓我們這些水師兒郎在這裡給你們修營寨,你說這是什麼事情,還有沒有天理了!這不是水師的兒郎人少,連某這個都統制都得身先士卒了。」
「你就吹吧。」郭昶在後面叉著腰似笑非笑,「之前也沒有看見你這麼勤快,還不是因為鎮海軍馬上就要回來了,感覺沒有辦法給人家交代,所以只能拚命趕工了,難怪你們水師之前在北固山下操練的震天響,這幾天到是安靜了,感情全都被你弄到這裡來修營寨了。」
被郭昶當場揭穿,張順忍不住嘿嘿一笑:「飛雷炮剛剛到手,咱們這不是新奇么,多操練兩天也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和蒙古韃子交手不是?你看最後咱們這營寨不也是快修完了,到時候不耽誤你們入駐便是。再說了焦山南北東西都有咱們水師呢,這營寨要不要的!」
張世傑笑著搖了搖頭,張順到底是水上兒郎出身,現在讓他執掌水師,自然是幹勁十足。不過當張世傑看向焦山東面大江的時候,還是莫名其妙的有一種心悸的感覺,彷彿自己和這片浩蕩的江水在前世有什麼緣分,可是又難以描述。
就像是自己錯過了什麼樣的,不過錯過了就錯過了,能讓人心悸的相比也不是什麼好事!
或許是因為剛才讓那王安鶴傳染了,弄得自己也是疑神疑鬼的。
(作者按,公元1275年6月,張世傑率南宋水師最後之精銳,與阿術決戰於焦山東,阿術令張弘范縱火,南宋水師潰敗,自此不復成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