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靜觀風雲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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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文煥默默的站在自家兄長的床前。
天色有些昏暗,這些天來襄陽倒是萬里晴空,不過呂文煥的心頭卻是始終壓著一塊陰雲。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在樊城葉應武遭受的那場詭異的刺殺中扮演任何的角色,但是罪名卻是不由分說落在了自己的頭上。這分明就是葉應武在想盡一切辦法陷害自己。
可是沒有任何辯白的餘地,自己的嫌疑實在是太大了。全天下的人更願意相信那個一戰定襄陽的葉使君,根本不會在意自己這個接連接受失敗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畢竟在他們看來,這種板上釘釘的事情,無須再過多商量了。
不只是襄陽的大街小巷當中在議論紛紛,甚至就連一向在呂家掌控當中的襄陽守軍,也都是軍心浮動,本來呂文煥連戰連敗,就已經狠狠地打擊了他在襄陽守軍當中的威望,安陽灘一戰襄陽守軍勉強出戰卻又成為了看客,更是讓呂文煥在襄陽守軍將士心中的形象徹底落入深淵。
尤其是當他們得知自家安撫使因為嫉妒葉使君的功勞而派出刺客、葉使君不忍心與同僚翻臉而怒走郢州的事情時,看向自家安撫使的目光就不像之前那樣了。甚至一些呂家的親信將領也開始思忖,自己是不是要抓緊時間換邊。
畢竟樹倒獼猴散,呂家這棵已經不好乘涼的大樹要是倒了,他們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不過要是能夠及時在扳倒呂家的時候出力,那就可以將功贖罪,甚至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這點兒官場上的彎彎繞,大家誰不是心如明鏡?
正是因為呂家這麼多年來的親信,多數都是通過利益和功名而結合在一起的,所以呂文煥才會憂心忡忡,畢竟這不像是葉應武和江鎬他們那種從小的鐵哥們一起長大的。到時候大家說散就散,倒是誰都不介意往呂家頭上扔塊石頭。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呂文煥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暴跳如雷,而是自己一直待在呂家府邸當中並沒有露面。做出一副等待著朝廷降罪的架勢,反倒是讓那些心中不滿的將士們無計可施。不過朝廷顯然對於這件事情也很是傷腦筋,甚至包括襄陽之戰的獎勵和封賞至今都沒有落實下來。
呂文德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弟弟,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呂家現在面對著什麼樣的情況,他也很清楚,不過呂文德更清楚,現在呂家不管對此做出什麼解釋,都很有可能被引導向不利的方向,畢竟從現在看來,天武軍對於輿論的掌控已經超出他們的預料,誰也不知道這些傢伙是怎麼在一夜之間讓全天下都知道這件事情的。而且隨著這幾天不斷的「深化」,想要讓本來就對葉應武抱有好感的百姓認識到事情的真相,比登天還難。
誰能夠料到。在大家都以為風浪總算是平靜了的襄陽之戰最後關頭,葉應武竟然能夠弄出來這麼一手神來之筆,讓原本站在風暴外面的呂家一下子成為了最中心。
如此手段,怕也只有葉使君這樣的人,才能夠弄得出來吧,不過這葉應武,還真是對自己人下手也一點兒都不留情面,又是各處州府官員聯名上書,又是天下百姓爭獻萬民書,這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讓呂家萬劫不復的節奏。
「小六,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呂文德輕聲問道。這件事情實際上和他已經沒有太大的關係了,畢竟就算是呂文煥倒了、呂家倒了,呂文德也沒有多少事。畢竟他為大宋轉戰這麼多年的功績是有目共睹的,現在又已經告老,所以呂家在襄陽怎麼折騰,和他實際上已經沒有太大關係了,而且襄陽守軍雖然討厭呂文煥,但是對於這個曾經帶領他們轉戰南北的老安撫使。還是很擁戴的。
就算是朝廷想要拿下呂文德,襄陽各部也不會願意。
呂文德自身是安全的,但是他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兄弟倒下,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為之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呂家煙消雲散,只剩下自己這個孤寡老人。
看著床榻上的老人,呂文煥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兄長竟然如此的瘦弱,老病的身軀已經難以承受更大的風雨,老人就這樣靠在床榻上,靜靜地看著自家最出色的小弟,恐怕渾身上下也就只有那一雙眼眸當中還能夠閃爍駭人的目光,讓人回想起來這個老人實際上曾經竭盡全力維護南宋風雨飄搖的山河。
狠狠咬了咬牙,呂文煥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兄長,現在什麼情況,小弟已經看得很明白,朝中賈相公也早就已經不想看著咱們呂家坐大了,這一次能夠借著葉應武的手除去咱們,雖然對他來說打擊不小,但是卻也不是一個不可能的選擇。兄長,你要看清楚,那個賈相公是救不了呂家了。」
「他救不了,難道你我就能夠救得了?」呂文德聲音愈發微弱,但是透露出不屑一顧的冰冷。
「咱們更是救不了!」呂文煥的眼眸中升騰著憤怒和仇恨的火焰,「葉應武這依次是把呂家逼到了絕路上,這個人的心腸之狠辣實在是出乎小弟的預料,但是現在的呂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或者說已經是這襄陽城、這瓮中的活鱉了!他葉應武想什麼時候下手,什麼時候就可以下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呂文德看著怒火騰騰的弟弟,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小六,難道你以為為兄看不清楚么,這葉應武也不過是抓住了一個好時機,抓緊對著咱們落井下石罷了,只是恐怕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大宋上下捲動如此駭人的風潮。但是現在這風潮,終歸是由著他掌控,呂家已經······難以挽回了。」
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攥住呂文德的手,呂文煥聲音愈發跳動:「兄長,賈相公救不了咱們,呂家救不了自己。更不要指望什麼葉應武之流的會在這個時候撒手,咱們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了,呂家不能就這麼消失在你我的手上!」
呂文德有些詫異的看向激動地弟弟,卻是不知道天下還能有誰能夠救得了末路的呂家。不過旋即他的腦海中想到了什麼,渾身都是忍不住狠狠的顫抖了一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直勾勾的看向近在咫尺的呂文煥。
「只有北邊,只有蒙古人能夠救得了咱們!」呂文煥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濃烈的殺意。
話音未落,房門已經被緩緩推開,一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緩步走進來,還沒有站定,就先沖著床上瞪大了眼睛的呂文德行禮,而且還是右手放在胸口,彎腰行禮!
蒙古人,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蒙古人!
呂文德感覺自己所有的思維都已經消失殆盡,幾乎是下意識的怒吼道:「呂文煥,你這是叛國!來人。來人!」
呂文煥有些失望的看向自己的兄長,自家兄長到底還是為了這個大宋、這個最後拋棄了他的大宋傾注了半生的心血,在最後的關頭,他終於還是在堅持著自己的夢想。
只不過沒有人響應呂文德有些無力的召喚,呂文德臉色也隨之漸漸蒼白,並且浮現出來一絲病態的紅暈,看著近在咫尺、臉上的笑容分外猙獰的呂文煥,輕聲說道:「為什麼?」
呂文煥冷冷的說道:「為什麼,還需要某來解釋么。呂家為了這大宋也算是拋頭顱灑熱血了,可是最後換回來的是什麼?天下的百姓官員哪個不把咱們看作敗類、看作必殺之人。就只這些白眼狼,已經不再值得呂家的效忠。倒是現在北面屢屢受挫,若是呂家能夠加入其中,必然會受到禮遇。家族的隆興必然還能夠延續。」
沒有再多說什麼,呂文德只是瞥了一眼那個走進屋子以後就一直一言不發的蒙古人,緩緩點了點頭。呂文煥臉上流露出喜色,旋即說道:「兄長可是認為小弟說的有道理?」
「啪!」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老人的手掌狠狠的拍在了呂文煥的臉頰上,留下來大大的紅色掌印。「滾,呂家不需要你這樣的敗類!就算是蒼天棄我,某呂文德還是忠誠於這片土地,何言投敵!」
呂文煥伸手輕輕撫摸著臉頰,火辣辣的疼痛,而臉上的一絲笑容也終於消散的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殺意:「好好好,你呂文德是想要為這朝不保夕的大宋效忠了?是想要拉著呂家上下百口人給你陪葬了?!某就實話告訴你,家中那些老老少少,沒有一個人反對某的意見,你現在,不是什麼狗屁京湖安撫大使,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甚至不吃藥活不過兩三天的病夫!」
伸出手顫抖著指向呂文煥,呂文德已經一句話說不出來。對於這個弟弟自己向來很是器重,甚至從小到大都沒有怎麼打過他,現在呂文煥卻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看著氣的渾身發抖的老人,呂文煥卻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兄長,你知不知道,想要殺死你的話,只需要某把手中的刀子,向前一送。怎麼樣,兄長可要好好想清楚,某想北面的那些故人應該還是很歡迎兄長前去的。」
「故人?」呂文德冷冷一笑,勉強讓瘋狂跳動的心臟平靜下來,「就是劉整那幾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他們還配不上當某的故人!」
聽到劉整的名字,一直站在呂文煥身後的那名蒙古人猛地抬起頭來,卻並不是蒙古人的樣子,而是一張典型的江南漢人的臉龐。只不過沒有想到這個江南漢人卻已經能夠那麼熟練而順從的使用蒙古禮節。他輕輕伸出手拍了拍呂文煥的手臂。
呂文煥有些不舍,也有些遲疑,不過還是猛地一咬牙,向一側閃開。而那名投靠蒙古的漢人大步上前,衣袖中一道冷光猛地閃現,然後毫不猶豫的捅進了呂文德的胸膛!
呂文煥忍不住回過頭去,不看自家兄長詫異和震驚的目光。汩汩鮮血流淌出來,染紅被褥。而那名漢人並不等呂文德再說話,猛地把刀刃一擰,短刀已經將呂文德的心臟攪碎。
隨手把刀子扔到床榻上,看了一眼這個微微張嘴瞪大眼睛、明顯是死不瞑目的老人。動手的蒙古漢人冷冷一笑。還真是一個難纏的老不死,不過這一刀下去,也算是為那些當年被你殺死的瀘州弟兄們報仇了吧。
旋即他抬頭看向呂文煥,心中忍不住暗暗嘆息。這樣一個對一手把自己培養長大的兄長都毫不吝惜的人,自家統制到底是想著什麼樣的心思,竟然要把他救出去?要知道幾年前大家在瀘州可還都是刀兵相見的死敵,現在卻是要並肩作戰,怎麼想都有些尷尬和諷刺。
不過統制吩咐自己應該做的。已經做了。他淡淡說道:「呂將軍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立刻,馬上!」呂文煥的聲音當中有些顫抖,甚至不敢回頭去看兄長的屍體,「只要能夠逃到潼川府,一切都好說。」
「嗯。」站在呂文煥身後的男子輕輕嗯了一聲,用衣袖擦拭著手上呂文德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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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鎮海軍后廂的投入,漣州城下一直對宋軍不利的戰局總算是緩緩扭轉,至少至關重要的營寨寨門總算是守住了。在宋軍弓弩手的壓制下,蒙古騎兵丟下了上千的屍體,卻只能無功而返。
不過沿著寨牆兩側。蒙古騎兵毫不猶豫的動用騎射和營寨當中的宋軍弓弩手對射。而鎮海軍前廂則依舊是寸步難行,畢竟那些沒有衝進營寨的蒙古步騎都已經擁了上去,讓王虎臣雖然心中怒火升騰,卻難以催動兒郎們向前邁動哪怕是半步。
寨牆兩側,滿滿的都是鎮海軍和蒙古步騎的屍體,還有那些密密麻麻散亂的箭矢。誰也不知道為了爭奪這座漣州城北小小的營寨,雙方付出了多少的代價,但是張世傑站在城頭上,卻是看的很清楚,鎮海軍這一次。怕是打殘了!
不過換句話說,這也算是一件好事,畢竟鎮海軍還是第一次上戰場,所以對於他們來說。戰爭便是最好的洗禮和淘汰的方式,通過真正的血與火的磨鍊,才能夠留下最適合戰爭的士卒。這是最殘酷也是最有效的一種方式。
當所有的菜鳥都變成了老鳥,目的就達到了。
不過看著曾經生龍活虎的一名名士卒怒吼著倒在衝鋒道路上,對於曾經親手訓練了他們的張世傑來說,依然心痛異常。但是他已經不能夠做出更多了,因為蒙古騎兵依然有上千人圍著漣州遊盪,依然有不少步卒抬著雲梯堵在寨牆下面,誰也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突然進攻漣州,畢竟漣州也不過就是一座沒有護城河和瓮城、城牆低矮的小城,這樣的雲梯也都已經足夠了。
現在張世傑手中也不過就是兩千中軍和三千淮軍士卒,想要守住漣州只能算是綽綽有餘,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
還不等張世傑下定決心出城還是靜觀其變,那支一直在遊盪的蒙古騎兵猛地開始加速,而蒙古騎兵陣中一面面令旗舞動,傳令的哨騎愈發頻繁,圍繞著鎮海軍前廂的蒙古騎兵熟練的掙脫糾纏,向著不遠處的城牆衝去。
密集如雨的箭矢從城牆上傾瀉,而蒙古騎兵也是毫不猶豫的一邊縱馬賓士,一邊彎弓搭箭。宋軍的箭矢追著他們的戰馬呼嘯,就像是追逐著草原上的金雕,但是大多數都只能無奈的落地。
「床子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張世傑幾乎是怒吼著喊出了這三個字。而他身邊親衛飛快的舉著盾牌湧上來,才避免自家都虞候被幾支凌空而來的箭矢射中。
城牆上宋軍弓弩手來不及躲避,一片一片的倒下,不過還是有士卒毫不猶豫的縱身而上,本來就已經拉開的幾台床子弩同時發出悶響,粗大的箭矢脫弦而出,撞入蒙古騎兵當中。
蒙古陣中令旗再一次招展變化,蒙古騎兵愈發飛快的催動戰馬,而沿著營寨兩側,蒙古步卒卻是已經開始退卻,雖然很散亂,卻能夠隱隱約約從中看出秩序。
「殺!」王虎臣揮動佩刀,無數的前廂士卒像是奔跑的狂牛,追殺突然間退卻的敵人。
而寨門處的蒙古步卒,也是緩緩退卻,和他們在營寨外的袍澤相比,他們退卻的更有章法,交替掩護,不過終究還是難免被左廂和后廂的將士將陣腳徹底沖亂,如果不是一支蒙古百人隊猛地插進來,擋住宋軍的衝擊,恐怕蒙古步卒已然敗退。
一名蒙古驍將並沒有像其他騎兵那樣揮動他們與生俱來就熟悉的馬刀,而是手提一桿沾滿鮮血的狼牙棒,一連砸碎幾名宋軍士卒的頭盔,狼牙棒上沾滿鮮血和白色的腦漿。
「懷都在此,誰敢上前!」這員蒙古驍將縱馬在營寨門口,一聲暴喝,震天動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