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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鐵馬冰河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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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北,金剛台。


  金剛台守軍都指揮使李辰緩緩走在營寨的寨牆上。據說南方已經能夠感受到春意,甚至天氣都在變暖,可是在這淮北,依舊是漫天冰雪。從營寨上向北看去,白茫茫近乎沒有盡頭。而向南看去,則是金剛台連綿的山巒,銀裝素裹。


  夜色昏暗,根據幾名有經驗的老卒說,估計這風雪還得下。寒風呼嘯著撲面而來,讓李辰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當真是天寒地凍,就連他身為都指揮使也不想在這風雪中有所動作。


  金剛台守軍是隸屬於淮軍體系的,李庭芝帶著兩淮主力西進,不過因為考慮到金剛台作為宋軍在淮北的咽喉重地,所以李庭芝並沒有抽調金剛台守軍,甚至還往這裡增派了五個都,使得金剛台的守軍人數增加到六千人。


  而要知道在北面和他們對峙的蒙古韃子,也就不過是五六千人而已,而且這裡面還有上千騎兵,守軍的人數比進攻的人數還多,金剛台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更何況現在襄陽樊城那裡,天武軍已經取得了勝利,蒙古十五萬大軍一夕之間盡數覆沒,所以李辰更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畢竟蒙古韃子不會喪心病狂到在這等艱難的時候進攻金剛台。


  這麼說來自己實際上還應該感謝那支都快被吹上天的天武軍,而且據說駐守在漣海那邊的鎮海軍,實際上也是屬於天武軍的人,甚至還是由天武軍右廂擴充改編的。不過對於天武軍有好感,可並不代表著李辰對於鎮海軍有好感。


  鎮海軍那個曾經擔任過天武軍四廂都虞候的指揮使,也不知道腦子是不是被燒了,竟然要在這個時候出兵北上,難道他不知道外面是什麼天氣,天寒地凍的李辰想想都感到恐懼。


  或許那些不知好歹的傢伙還沒有走到蒙古韃子的營地,就已經被凍死在路上了吧。作為一個實打實的南方人。李辰對於淮北的風雪寒冷還是有著刻骨銘心的恐懼的。


  要是自己能夠走通門路,說什麼也得儘快回到南方去,寧肯變成江南那個地方屯駐大兵不入流的指揮使,也總比在這裡待著強。畢竟朝廷打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勝仗,估計十有八九主戰派又要重新佔據上風,朝廷也會借著這個機會北伐。


  到時候自己這金剛台守軍肯定是沖在最前面!想想北方寒冷的天氣,想想即將面對的凶神惡煞一樣的蒙古韃子,李辰心神都在顫抖。


  就算宋廷沒有動靜。等到蒙古回過氣兒來,也肯定要找場子,而川蜀和襄陽兩個方向已經碰得頭破血流,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淮北,而淮北最好的地方自然便是這個有些偏僻但是同樣重要的金剛台。一旦金剛台被攻克,就等於淮東和淮西之間的聯繫將被切斷。


  到時候南宋要面對的很可能是兩淮的時候,而李辰要面對的,很可能是被無數的蒙古步騎踐踏成肉末。


  或許天武軍並不害怕蒙古韃子,或許鎮海軍並不害怕蒙古韃子,但是他李辰可是害怕到了骨子裡。自己已經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希冀蒙古韃子不會進攻,即使是李庭芝臨走的時候加派了五百弓弩手,自己心中依舊是感覺沒有依靠。


  就像是把一隻綿羊放在了獅群的眼前,無論這隻綿羊有多麼的強壯,它依舊只是一隻綿羊。


  李辰緩緩的靠在寨牆上,濕冷的寒意從後背一直滲透到心胸,而腳下深深的埋進雪裡。周圍除了不遠處瞭望塔上有那麼一兩名士卒,沒有任何身影,安靜的只剩下風的呼嘯聲。


  宋軍在金剛台的群山當中一共有三座營寨。李辰的主寨在北側山坡上,而另外兩座營寨則是分別在相鄰的山腰,從而扼守住穿過金剛台向南直通淮西的官道。


  李辰伸手拍了拍身後的寨牆,這個時候也就只有厚重的寨牆能夠給他帶來安慰。就當李辰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回到自己營寨的時候,一側的瞭望樓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去,李辰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都要停止跳動,剛才還好好站在那裡的哨兵,已經沒有了蹤影!風在呼嘯,他還沒有來得及驚呼。身後寨牆頂端再一次傳來異動。


  一道身影輕巧的站在寨牆上,似乎也詫異於偌大的營寨只有不遠處那一道身影,彷彿所有的宋軍都已經消失了,不過他還是按照自己應該做的猛地扣動扳機。


  箭矢,偷襲!李辰腦袋中一片空白,幾乎是憑藉自己這麼多年戍守北疆的經驗就地一滾,也顧不上冰雪泥濘沾滿全身,而且就在同時,他拼盡全力大喊:


  「敵襲——!」


  寂靜的夜晚,一聲呼喊震動雲霄。


  彷彿是想要應和這一聲呼喊,密集的箭矢呼嘯著撲入營寨,而那些匆匆忙忙趕過來的宋軍哨兵在這樣突如其來的箭雨中,甚至連最後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敵襲,是真的敵襲,可是發現的太晚了。蒙古韃子的步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藉助深沉夜色推進到了營寨下。


  第一波箭矢之後,緊跟著又是第二波,這不過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火箭。既然已經被識破了,那就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了。一支支火箭越過曾經被李辰看作最大依靠的寨牆,扎進不遠處的帳篷,一座座營帳還沒有熱鬧起來,就已經徹底被大火吞噬。


  在兩次箭矢之後,馬蹄聲拔地而起,由遠及近,彷彿要踏碎人心中最後的依仗,顯然蒙古統帥並沒有打算步步為營,徑直動用騎兵來結束這一切。


  金剛台守軍都指揮使李辰頭腦暈暈沉沉的從地上爬起來,上百名身手矯健的蒙古士卒已經利用飛爪等簡陋卻絕對有用的工具躍上了寨牆,雖然因為宋軍越來越多,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敢跳下來廝殺,但是憑藉著寨牆的高度。足夠壓制整個營寨。


  「退,退上山!」李辰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一支支箭矢呼嘯著從他的身邊而過,或是沒入宋軍士卒的胸膛。或是沒入深深的白雪。營寨中各處都是升騰的大火,各處都是奔跑的士卒。


  每一個人的臉上寫滿了驚恐,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在這個寒冷刺骨的夜晚,順著撲面如刀割的寒風。蒙古步騎對一直僵持攻打不下的金剛台發動了偷襲。


  畢竟蒙古剛剛在襄陽吃了敗仗,畢竟他們的人數比金剛台守軍還要少,可是事實就是如此,沒有那麼多的畢竟。


  李辰有些茫然,也有些懊惱,對於金剛台周圍地形地勢他幾乎可以說是爛熟於心,他很清楚,只要是自己派出了哨探,那麼蒙古韃子偷襲的步騎就會無所遁形。可是自己也沒有。


  事實就是這樣,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找。李辰幾乎是拼盡全力的收攏屬下。向著山頂撤退。山頂上還有一座小寨,以防守軍在山腰失守之後無路可退,不過因為金剛台的宋軍人數並不多,所以那座小寨上面並沒有人駐紮。


  火舌****著漆黑的天空,原本厚重的寨門已經被轟然撞開,那支一直讓李辰提心弔膽的蒙古千人隊如同潮水一般衝進來,只不過他們只會讓火焰燒得更旺,雪亮的馬刀在光焰中舉起,一張張臉龐儘是猙獰的神色。


  「快,快退!」李辰聲嘶力竭的喊著。這或許是他作為一個都指揮使對於這六千將士能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吧。雖然他也很清楚,沒有多少人會聽到他的吶喊,大多數人都已經消散在火焰中。


  如此寒冷的夜晚,本來人睡的就沉。再加上蒙古韃子的火箭來得很快,所以大多數的宋軍士卒根本做不到在火焰吞噬一切之前跑出去。而且因為帳篷有些潮濕的緣故,一股股黑煙在夜空中騰起,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味。


  李辰眼睜睜的看著眼前雪地上倒下的黑黝黝的人體,如果那蜷縮成一團還能稱作是人體的話。而身後的殺聲越來越近,急匆匆趕來的親衛已經在蒙古騎兵的衝擊中潰敗。


  剛才李辰是孤身一人。現在還是孤身一人,只不過他的身後,一名蒙古騎兵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冷笑,馬刀猛地揮落!


  感受不到疼痛,李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只是拼盡全力向著營寨外面眺望。


  和主寨互為犄角的兩處小寨,此時也是火焰衝天!

  蒙古韃子還真是一處都沒落下,李辰暗暗想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一刻並沒有懷念江南的煙雨,而是想著自己已經感到深深厭倦的這片土地。


  無數的蒙古騎兵呼嘯著掠過,沒有人在意他們身邊這個無頭屍體是誰,也沒有人在意有多少南蠻子消失在那火焰中,他們就像是追逐綿羊的獅子,在這雪地上,在這火光中,拚命的催動戰馬。


  最後勉強組織起來的一排宋軍長矛手看著越來越近的蒙古騎兵,吶喊著沖了上去。他們身邊沒有盾牌手掩護,沒有重裝甲士開路,也沒有弓弩手壓制,只是這麼沖了上去,就像是一朵絢麗的煙花,在蒙古騎兵當中綻放,然後凋零。


  此夜,金剛台失守。


  ————————————————


  晨光輕輕映襯在臉上。


  葉應武猛地睜開眼睛,感受到了一絲寒意,旋即苦笑的發現蓋在自己身上的被褥只有三分之一,而另外大半已經被惠娘卷在身上,絲絲縷縷的光芒映照著精緻的臉頰,就像是打在藝術品的燈光,在冬日美好的晨曦中,女孩依舊熟睡。


  當下里也沒有在意自己的寒冷,葉應武細細端詳近在咫尺的姿容,而王清惠似乎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視,緩緩睜開眼睛,眼睫輕輕閃動,旋即顯露出黑寶石一般的眼眸。


  「你怎麼離得那麼近?」惠娘顯然還沒有醒過神來,只是慢慢悠悠疲懶的說道,還下意識的輕輕吸了吸鼻子,並沒有葉應武想象中的驚訝,反倒像是一個剛剛飽餐一頓的小懶豬。


  不過惠娘似乎很快就意識到葉應武為什麼目光中還有些憤懣,輕輕嗯了一聲,急忙鬆開被自己死死摟住的被褥,紅著臉說道:「我······我剛才沒有注意,有沒有凍到?」


  葉應武剛剛鑽進去,惠娘就輕輕叫了一聲:「這麼涼,那你剛才怎麼不叫我,要是······」


  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葉應武笑著說道:「沒事,某身體壯實著呢,要是冷的話大不了讓晴兒來兩床被褥。不過不得不說,我家惠娘起床的樣子可真是可愛。」


  王清惠卻是出乎意料的眼神微微黯淡,輕輕說道:「不是,只是夜裡做了噩夢,所以不知不覺的就攥緊了。」


  葉應武一怔,旋即輕輕把她摟住,緊緊貼著惠娘柔軟的發梢:「噩夢?能不能給某講講,無論什麼樣的恐怖,放心,有某頂著在前面。」


  惠娘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輕聲說道:「沒有事的,夫君還請放心,也不是······」


  葉應武猛地把她摁倒在床上,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王清惠勉強掙扎了一下,見到葉應武的臉上流露出痛苦和憤怒的神色,頓時大氣不敢出一口,只能瞪大眼睛看著他。


  「是不是夢到你爹爹了?是不是夢到那天平江府?」葉應武微微眯眼,聲音有些冷淡,「我是你夫君,雖然現在沒有發生什麼,但是依舊是你的夫君,有什麼不能說出來的?」


  惠娘別過臉去,眼眶中已經有些濕潤,沒有多做回答,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顯然肯定了葉應武的推測。葉應武沉沉嘆息一聲,旋即坐直,大早晨的突然弄出來這麼一個插曲,讓他也感覺有些鬱悶。


  一隻手臂緩緩伸向他的腰際,惠娘貼在葉應武的背上,輕輕哽咽道:「妾身確實想爹爹了,尤其是這麼多天給爹爹寫的信,沒有一點兒回話。只能靠著六扇門傳回來的一星半點的消息,怎能不想。總是害怕有一天他會遭受不測,雖然爹爹總是想著用妾身博的富貴,可是他終歸還是爹爹,尤其是娘已經走了,連陪陪他的人都沒有。」


  葉應武心中一震,自己這個時候卻也是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想到的不是葉夢鼎和陳氏,畢竟雖然二老現在對於葉家無後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但是畢竟也是兒子在外有出息,自己生活也很是穩定,葉應武想起的是自己在七百年後的父母。


  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爹娘怎麼樣了,想想自己當初叛逆時候的種種作為和不珍惜,當真是後悔萬千。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如果這一次某回臨安的話,咱們路過常州,倒是不妨拜訪一下泰山。」葉應武輕聲說道,彷彿下了一個很沉重的決定,「畢竟不管王知府當初和現在怎麼想,他終歸是你爹爹,是某的岳父老泰山。」


  惠娘欣喜的點了點頭,剛想要用手背抹去淚水,葉應武已經轉過身來,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擦拭女孩臉頰上晶瑩的淚珠,笑著說道:「不用哭,這不都還好好的么,某既然答應你了,自然是一言九鼎。就算是王家不認你,葉家也認。」


  一抹陽光灑在兩個人的臉上,惠娘沉默了片刻之後,猛地扎進葉應武的懷裡,放聲哭泣。而葉應武則是有些無奈的撫摸著她的背,輕輕說道:「哭吧,哭夠了就好了。還有時候已經不早了,等會兒給爹爹請安之後,陪某去街上走一走如何?畢竟這郢州倒是一直沒有好好走過,不能留下遺憾啊,說不定惠娘還能夠有所感悟,做出來什麼千古流芳的詩詞呢。」


  也不知道惠娘到底聽進去多少,只是緊緊抱著葉應武,彷彿就像抱著自己生命中恆久存在而不能失去的東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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