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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挽弓襄陽射天狼(上)

  (作者按:關於南宋時期的氣候,在伊懋可先生《大象的退卻-中國環境史》中記載「寒冷,反覆無常,太湖結冰」,所以竊以為漢水冰封、江北大雪屬於可能發生之範疇。)

  風雪中,哨騎來來往往。


  大宋京湖制置使呂文德皺著眉頭站在襄陽城頭。京湖制置使,包括整個大宋的京西南路、荊湖南北路,幾乎囊括了南宋位於中段的全部領土,可以說擔任此職的絕對是重臣,也是朝廷最為信任的人。


  呂文德便是如此。這個憑藉著自己打下一片事業的南宋末年大將,雖然現在已經是垂垂老矣,但是還沒有任何人能夠挑戰他的位置。只要他還在一天,這大宋京湖制置使的位置就一直是老呂家的,甚至即使是他不在了,那些這麼多年扶植起來的親信也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最信任倚重的弟弟呂文煥扶上這個關乎呂家根基的位置。


  老六(呂文煥排行第六,世稱呂六)雖然確實是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但是無論是在忍耐力而或者是大局觀上,都要弱於自己,這是有目共睹的,不過呂文德也不得不承認,在一些細節的判斷上呂文煥還是有著其獨到之處。


  比如當初呂文煥強烈要求阻止蒙古屯兵漢水北岸鹿門山,結果被呂文德猶豫后拒絕,結果導致了蒙古十五萬大軍在鹿門山從容不迫的集結,並以之為後盾逐步蠶食襄陽城外各處宋軍營寨,最後導致現在蒙古韃子在漢水南岸已成氣候,甚至能夠擊退呂文煥的偷襲。


  若是城外有些許營寨還好,現在的情況更是糟糕透頂,漢水冰封,蒙古十五萬大軍毫無阻攔的渡過天險,等於現在襄陽除了厚重高大的城牆之外無險可守。


  呂文德苦笑著踩了踩腳下,襄陽城的高大堅固,放眼神州還真的沒有能夠與之比肩者。從孟珙到高達再到自己,一代一代的新老名將經營這座城池。使得其成為卡在蒙古咽喉上的一根魚刺。


  釣魚城已經是蒙古人的傷心地了,這襄陽,也不妨成為第二個。


  呂文德抬頭看向遠方,漫天的風雪中不斷有自軍斥候來往。蒙古人已經在襄陽城的三個方向安營紮寨,大有困守城池的意思,只不過讓人奇怪的是面向城南郢州卻並沒有營寨,另外更讓人奇怪的,蒙古大軍主力渡過漢水之後。卻是直接南下。


  南下可是郢州啊,雖然都知道郢州是從襄陽南下的咽喉要道,但是現在襄陽可不是在你阿術手中,這樣分明是把後背露出來給襄陽守軍。這也是最為困惑呂文德的地方。


  阿術,想要幹什麼?

  腳步聲匆匆忙忙的響起,呂文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呂文煥來了,這個傢伙雖然已經四五十歲了,但是卻總是這種火急火燎的感覺,呂文德都不知道要是沒有自己,呂文煥能不能好好守住這座襄陽城。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放眼身邊雖然有能耐的親屬不少,但是還真的沒有一人能夠比得上呂文煥。


  「老六,有事?」呂文德輕聲問道,他的身體已經不好了,能夠支撐著在這漫天風雪中站立這麼長時間,算是不錯的了,如果再大聲說話恐怕非得咳嗽不可。


  呂文煥自然也知道自家大哥身體已經難以支撐幾年了,當下里舒緩氣息,輕聲回答:「大哥,消息想必你也看到了。郢州水師業已全軍覆沒,天武軍兩個廂和鄂州屯駐大兵總計三萬餘人已經退守郢州,不過蒙古韃子渡過漢水之後,主力卻是直奔郢州而去。」


  「這個某知道。」呂文德點了點頭。「怎麼,這裡面可有什麼蹊蹺?派出去的哨騎都是你我信任之人,更何況郢州方面也有消息送達,所以此中不會有什麼錯的。」


  「不是消息本身,而是阿術為什麼要這麼做。」呂文煥忍不住說道,目光炯炯。即使是隔著風雪呂文德也能感受到他的火熱,「阿術這麼做的話,豈不是把自家後路暴露給咱們嗎?難不成他以為除夕夜一戰就能把咱襄陽屯駐大兵打成縮頭烏龜不成?」


  呂文德一怔,他知道除夕夜偷襲失敗,讓呂文德一直耿耿於懷,很想把場子找回來,只不過後來蒙古一直嚴加死守,而連日風雪難以驅使大型器械前進,導致呂文煥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出城再戰。


  自己這個弟弟,實在是有些急功近利了,守城哪是這麼簡單的,最為殘酷的階段還遠著呢!呂文德忍不住在心頭暗暗嘆息一聲,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身體狀況大不如以前了,所以並不想再怎麼教訓自己有些執拗的弟弟了。


  自己歸去后,這一切是是非非也都可以放手了,讓老六好好乾吧,就算是干不好那也只能是天命難違。


  「老六,你怎麼想?」呂文德輕聲問道,與其說是上司在詢問下屬意見,倒不如說是一家兩兄弟在拉家常。


  呂文煥急忙說道:「當然是咱們直接追出去。既然這一次阿術敢小窺咱們,就不能讓他好過。只需要六七萬將士,請兄長放心,某必然會讓阿術一敗塗地,到時候就算城外還有幾個營寨又有何用。」


  呂文德皺了皺眉:「老六,你真的那麼肯定,這是阿術輕敵,而不是在刻意為咱們布下的圈套?」


  遲疑片刻之後,呂文煥狠狠一咬牙:「肯定,還請兄長恩准。」


  呂文德輕輕說道:「襄樊兩城一共十五萬兵馬,樊城五萬,襄陽十萬,再加上守城的民夫百姓,足足二十萬。不過單憑著這些人,某也不敢賭這一把,六萬人太多,最多五萬,不過某可以抽調兩千騎兵給你,到時候就算是中計,也能起到掩護。」


  呂文煥頓時有些著急,憑藉五萬人進攻阿術十萬大軍,他還真的沒有太大的把握,畢竟阿術的能耐是眾所周知的,就算是偷襲,想要以五萬人擊潰擁有不少騎兵的十萬人,也有些困難。


  「老六。你也知道,現在能夠拿出來五萬人,已經是擠出來最後的力量了。」呂文德皺著眉頭說道,「如果不是除夕夜一戰。恐怕某還能給你拿出萬餘人馬,但是現在卻是難以為此。你也很清楚,襄陽雖然城牆高大堅固、易守難攻,但是因為城池龐大,相應的需要的守城的士卒也要多······」


  呂文煥沒有再多說什麼。他也知道除夕偷襲是自己的過錯,現在呂文德已經把這個說了出來,顯然是表示沒有商量的餘地。五萬人就五萬人吧,只要利用得當,憑藉著外面的風雪,照樣可以打阿術一個措手不及。當下里不再猶豫,呂文煥咬了咬牙:


  「好,五萬人馬,小弟必然不辱使命。」


  呂文德看著呼嘯的風雪,任由雪花拍打在鬍鬚上。原本深灰色的鬍子也都染上了白色,彷彿這才是它們原本就應該有的顏色。自己終歸是老了,無論如何,讓呂文煥放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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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中十餘名騎兵拚命的催動胯下戰馬,好在都是新下的雪,尚且鬆軟,所以馬蹄踏在上面並不會打滑。要是再過幾天這些雪結冰了,那就真的是騎兵的噩夢了。


  當然像這種已經是戰區的地方,大多數的雪會直接化掉,而不是結冰。畢竟沒有來來往往的人踐踏。


  上百步卒頂著風雪迎上來,一面小小的赤色旗幟在陰沉的天空下、肆虐的風雪中顯得很是醒目。當下的騎兵輕輕鬆了一口氣,翻身下馬,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腿都已經凍得快失去知覺了。不過等候他們歸來的步卒已經勉強點起火來,火光在陰沉的天空下跳動,和不遠處的赤色旗幟交相輝映。


  「這風雪恐怕不久就要停了。」帶領步卒的都頭輕輕感慨道,「已經下了不短時間了,即使是江北漢水南岸,也少有這樣的大雪。」


  幾名十將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空。和前些時候相比,現在的天已經亮了不少。而幾名騎兵正踩著鬆軟的雪過來,正迎上步卒都頭。都是天武軍中人,自然也都是傳承天武軍幹練的作風,幾個人見面無論身份高低,大家拱手行禮便是相當於承認對方戰場袍澤的身份了。


  「兄弟,風雪這麼大,往前走了多遠?」都頭逆著風,笑著說道。


  那名百戰都騎兵十將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四五里,風雪太大,根本看不清什麼,咱們雖然使君親衛,但是哨騎這活計倒也沒少干過。只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要找到韃子的蹤影,難啊。」


  都頭輕輕嘆息一聲,自己帶著百十號弟兄們在這裡接應,已經來往了五六支哨騎隊伍,但是卻並沒有什麼發現。蒙古十萬步騎就像是消失在了風雪中,讓人提心弔膽。


  「是我們無能啊。」騎兵十將忍不住苦笑一聲,「兩百多人,愣是連這麼大個傢伙都找不到。」


  伸出手拍了拍那名百戰都十將的肩膀,都頭輕聲說道:「兄弟,這麼大的風雪,你們辛苦了。你們都找不到,更何況咱們。從這裡沿著向南再走不到一兩里地,已經熬好了薑湯等著你們,快快去吧,蒙古韃子是跑不掉的,弟兄們早晚得收拾他們!」


  騎兵十將沉重的點了點頭,轉身上馬,沖著這個第一次碰面的都頭鄭重一拱手,帶著麾下兒郎縱馬再一次沖入風雪中。目送他們的身影遠去,都頭狠狠一咬牙,蒙古韃子,十萬大軍,你們到底在哪裡?


  「韃子十萬大軍到底在哪裡?!」王進伸手狠狠敲打著輿圖,雪花砸著頭頂上的營帳,砰砰作響。身邊楊寶也是眉頭緊皺,一句話都不說。唐震等人更是屏住呼吸,一句話都不敢說。


  所有人都能聽到身邊砰砰的心跳聲。


  「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吧?」王進突然想起來什麼。


  唐震苦著臉說道:「已經一個半時辰了,使君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更主要的是前面斥候至今沒有發現蒙古大軍的蹤跡,甚至就連蒙古韃子一貫的哨騎都沒有,十萬大軍就像是憑空消失一般。」


  楊寶伸手扶著桌子:「不能再這麼空等下去了。」


  「可是外面風雪那麼大,步卒貿然出去太過冒險。」王進毫不猶豫的反駁道,「到時候蒙古大軍要是突然間出現的話,咱們甚至連能夠做出的準備都沒有。」


  楊寶輕聲說道:「找不到蒙古大軍的蹤影,那麼說明只有那一種情況,咱們要是把握不住,恐怕襄陽守軍有難啊。」


  「你是說阿術帶著蒙古十萬大軍迴轉對付呂家兄弟派出的追兵?」唐震有些焦急的說道,「這樣的話,咱們要是在郢州坐視不管,恐怕襄陽守軍會有很大的折損。」


  營帳猛地被掀開,風雪瘋狂的倒灌進來。章誠衣甲上還帶著尚未融化的白色雪花,從懷裡掏出來一條簡短的命令拍在桌子上,大口喘著粗氣靠著營帳的柱子,已然疲憊的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使君下令即可北上追擊,並且將帶領天武軍后廂向前疾進。」王進朗聲念出來,念完之後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天武軍后廂終於還是北上了么。」


  「章統領,還沒有北面斥候的消息?」楊寶徑直看向章誠。


  章誠苦笑著搖了搖頭。


  「北上。」楊寶吐出兩個字,看向王進。


  「北上。」王進笑了笑,「不怕他。」


  幾乎是下意識的,唐震猛地掀開營帳,頂著呼嘯的風雪,朗聲喊道:「傳令兵,號令天武軍左廂、中軍各部,即可按照原定安排,向北進軍,不得延誤!」


  「你小子動作倒是快。」王進哭笑不得。


  唐震此時哪裡還有半分文人的樣子,臉上儘是騰騰殺氣:「兵貴神速,既然已經決定了,那邊沒有什麼好耽誤的。」


  王進和楊寶都是一點頭,楊寶讚賞的看了唐震一眼,旋即說道:「那咱們也準備走吧。原定安排,天武軍左廂在左翼,天武軍中軍在右翼,另外派人告訴汪安撫,要是還有三分男兒血氣的話,就請他帶著鄂州屯駐大兵跟在後面,要是沒有的話,就請準備好慶功酒。」


  「你這個說話方式可真是夠狂的,小心陰溝裡翻船。」王進笑著揶揄道,「畢竟是十萬蒙古韃子,萬一有什麼好歹,可真的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楊寶冷冷一笑:「使君帶著后廂都已經頂上來了,顯然是打算和蒙古韃子在近幾天決一勝負了,所以咱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王進沒有再多說什麼,徑直走出營帳。風雪漫天呼嘯,一面面赤色的旗幟迎著風舞動,大隊大隊的天武軍將士頂著風雪走出營寨,走向充滿未知的茫茫原野。


  「百戰都將士們,隨某前方展開哨騎。」吳楚材朗聲喝道,縱馬在王進面前飛馳而過。後面回營修整的數十名騎兵呼嘯著在風雪中穿行,濺起來雪粉無數,漫天舞動。


  王進翻了翻白眼,這些騎兵還真是猖狂。


  楊寶倒是有些擔憂的回頭看了一眼郢州城,王進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擔心郢州?」


  「雖然某知道汪相公不是那樣的人,但是難免會有卑鄙小人唆使。」楊寶輕聲說道,「郢州對於襄陽至關重要,更何況使君還在北上的路上,要是郢州有什麼變動,對於咱們無論是士氣還是布局上,打擊都是致命的。」


  王進輕輕一笑:「所以使君不得不把葉伯伯都給搬出來,畢竟有這麼一個朝廷名宿在這裡鎮著,就算是汪立信想要翻出什麼花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葉伯伯在官場上耍心眼的時候,汪立信恐怕還在吃奶吧。更何況使君既然敢讓咱們北上,必然有所準備。」


  「但願如此。」楊寶皺了皺眉,長長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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