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變生肘腋最難防(下)
以步卒衝擊蒙古騎兵,葉應武還沒有傻乎乎到直接掩殺過去,那樣只有被蒙古騎兵分割包圍並且逐一消滅的份兒,尤其是後面的重裝步卒還沒有披上鎧甲,所以對於騎兵最大的威脅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衝上來。
「列陣!」楊寶朗聲喝道。
天武軍訓練可不只是對於個人能力的鍛煉,更多的還有對於陣列的訓練,這也是為什麼葉應武強迫天武軍各廂必須將踢正步列入日常訓練當中,因為這訓練的是鐵的紀律和快速的反應。
幾乎隨著楊寶一聲令下,沖在前後的天武軍士卒幾乎是同一時間停下了腳步,一個又一個看上去勉強整齊的方陣很快就呈現在蒙古騎兵的面前。緊接著大隊手持長矛的士卒沿著隊列兩側迅速站好。
就在長矛士卒站好的那一剎那,蒙古騎兵狠狠的撞在了長矛上!鮮血幾乎是在瞬間噴濺出來,蒙古騎兵黑色的浪潮狠狠地拍打在長矛兵的陣型中,整個方陣頃刻之間就向裡面凹陷,單薄的第一層防線在第一次衝鋒中就被生生撕裂。
「弓弩手,壓制!」所有負責在最前面指揮的宋軍都頭和虞侯都在聲嘶力竭的呼喊。同樣剛剛站好的弓弩手根本來不及瞄準,而且也用不到瞄準了,因為他們和蒙古騎兵之間只有兩三排步卒了。
箭矢呼嘯,總算是將蒙古騎兵的衝擊攔住,不過似乎只能夠將時間向後稍微的拖后一點兒。蒙古騎兵的突擊勢如破竹,第一次在天武軍面前展現出了橫掃歐亞的鐵騎是怎樣的威風。
「天武軍,殺——!」楊寶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策動戰馬帶著親衛衝上去。如果再讓蒙古騎兵繼續向前沖的話,估計整個陣型就會被攔腰斬斷,這些方陣也將徹底潰散。
指揮使上陣殺敵,中軍士卒自然是鬥志昂揚,一個個方陣總算是穩住了陣腳,只不過原來勉強整齊的六個方陣。此時只剩下三個還能夠勉強支撐,其他的士卒或死或傷,像是被黑暗吞沒了一般。
「上來就折損了一半的人手,竟有如斯威力。」跟在葉應武身後的江鐵忍不住咋舌。
「廢話什麼。到咱們了。」葉應武回頭瞪了他一眼,「單憑著這些步卒根本不可能擋住蒙古騎兵,江鐵、吳楚材,隨某上!」
江鐵和吳楚材臉上都是肅然之氣,蒙古騎兵在這突襲中爆發出來的驚人戰力讓他們收起了之前的小覷。百戰都五百騎兵在步卒後面猛地開始加速,他們剛才已經上去射了一輪箭矢,不過葉應武還是謹慎的帶著隊伍撤了回來,畢竟讓五百百戰都沖在最前面實在有些浪費。
這一次再衝上去,卻是不同了。
葉應武的臉上流露出不應該屬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的猙獰殺意,手中短弩猛地一扣,箭矢呼嘯刺破距離最近的一名蒙古騎兵的喉嚨,葉應武隨手將短弩扔到地上,這種射擊距離很近的弓弩不但每個人都帶有兩把,而且很容易生產。所以與其再將其放下,到不如直接扔了為好。
右手上的佩劍呼嘯著在那名蒙古騎兵身上一劈,本來捂著喉嚨還想要掙扎的蒙古騎兵徑直摔落馬背。江鐵和吳楚材一左一右從葉應武身側搶出,短弩射擊后,刀劍呼嘯,迎接蒙古騎兵。
百戰都五百騎兵是很刁鑽的從一個難以堅持的步卒方陣當中穿過去的,前面的蒙古騎兵已經被中軍步卒減緩了不少速度,所以被五百騎兵有如割麥子一般砍倒一大片,倒也很容易理解。
火光中葉應武的將旗迎風舞動,年輕的將軍一馬當先。而彷彿受到了無窮的鼓舞。原本已經有潰敗傾向的宋軍士卒紛紛咬著牙繼續捨生忘死的頂上去。
而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三四個方陣零散分佈著,阻攔那些突破的蒙古騎兵。因為這三四個方陣後面,就是緩慢前行的傷兵隊伍。天武軍中軍一個又一個的毫不猶豫頂上去。主要也是為了能夠保護自家受傷的袍澤走過。
「使君,蒙古韃子想要繞到咱們後面!」江鐵猛地揮刀逼退幾名蒙古騎兵,衝到葉應武身邊,混戰之中葉應武身上也或深或淺的有了傷口,只不過這個時候哪一個人不是渾身鮮血,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也不知道衣甲上的鮮血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葉應武雙目赤紅,一把抄起江鐵手中的將旗,親自舉著:「百戰都,隨某轉戰向後,掩護後路!楊寶,這裡要是被突破了,提頭來見!」
葉應武帶兵沖陣,楊寶自然也不敢遠離他,後路出現蒙古騎兵也讓他吃了一驚,不過好在還有四五千士卒在後路掩護,還不至於這麼輕鬆就被突破。若是使君過去,應該還能比這裡安全一些。
來不及細想,楊寶一邊撥開近在咫尺的蒙古百夫長劈砍來的刀,一邊怒吼道:「末將敢不從命!」
只不過葉應武並沒有聽見他的回答,五百百戰都此時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人,每一個人都是渾身浴血,但是所有人都絲毫不猶豫的緊緊追上葉應武,追上那面赤色的旗幟。
抓住一個破綻向一側微微閃開,轉而飛快一刀狠狠劈在那名糾纏了太久的蒙古百夫長腰間,楊寶總算是輕輕鬆了一口氣,容不得他放鬆,當下里縱馬上前:
「弟兄們,使君親自為咱們掩護後路,能不能擋住這些蒙古韃子,就看咱們的了,不能跟天武軍中軍,給使君丟臉!」
「殺!」楊寶的幾名親衛怒吼著衝上前,手中僅剩的火蒺藜率先丟了出去。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聲中、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每一名廝殺的宋軍士卒和蒙古騎兵都是一樣的猙獰。
後路還要比側翼好一些,一來迂迴的蒙古騎兵人數比較少,二來有了充足的準備時間,重裝甲士率先衝上去。赤旗招展,百戰都從斜地里衝出來,像是脫韁的野馬,撞進蒙古騎兵當中。
迂迴過來的蒙古騎兵排成一條長線,前後長,左右短。以期能夠減少宋軍弓弩的傷害,卻沒有想到竟然被百戰都攔腰斬斷。而更多的宋軍弓弩手則趁著蒙古騎兵混亂的時候瘋狂扣動扳機。
「轉回去,殺!」葉應武收攏身邊的騎兵,剛才在黑暗中衝殺都已經散亂了。江鐵帶著百餘人在蒙古騎兵大隊的北面,而葉應武和吳楚材帶著其餘人在南面。
「對穿,殺!」江鐵同樣在北面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兩支宋軍騎兵像是兩把利劍再一次犁過蒙古騎兵散亂的陣型。大隊的宋軍步卒見到使君親自帶隊將眼前來勢兇猛的蒙古騎兵徹底打散,頓時熱血沸騰、怒髮上沖冠,一排一排的重裝甲士邁動著步伐向前。大斧在火焰中閃動著雪亮的光芒。
後面長矛兵、輕甲步卒緊隨而上。
這支迂迴襲擊後路的蒙古騎兵做夢都沒有想到宋軍竟然敢逆襲,而且打得如此頑強決絕,頓時亂作一團,甚至開始緩緩後退。只不過更加密集的腳步聲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蒙古漢家步卒終於氣喘吁吁的趕到,掩護蒙古騎兵撤退。
「撤,向涢水!」葉應武朗聲喝道,已經用盡了平生的力氣,嗓子早就已經喑啞,但是此時也都顧不上了。
百戰都飛快的散開。擾襲一排排衝上的蒙古步卒,而宋軍弓弩手掩護,大隊步卒飛快轉向身後,重裝甲士則乾脆直接加入到側翼。
雖然宋軍側翼幾乎被突破,但是蒙古騎兵突襲的速度也徹底消失了,隨著後方鑼鼓聲傳響,幾乎陷入宋軍士卒包圍中的蒙古騎兵終於不得不調轉馬頭後退,失去速度后靜止的戰馬和較短的馬刀使得坐在馬背上的騎兵只可能是長矛兵的靶子,那粗壯的馬腿也很容易引起刀盾手的興趣。
蒙古騎兵撤退,意味著後面大隊蒙古步卒已經沖了上來。
「撤!」楊寶沒有絲毫猶豫。作為一個沙場老兵。他很清楚,這是整個蒙古步騎調整的時刻,雖然短暫,但是已經足夠宋軍撤退了。若是不能把握好這片刻時間。等會兒被蒙古步卒纏住了就真的陷入死地了,到時候誰都別想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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涢水岸邊火焰衝天、大打出手,而在光化軍的蒙古水師營寨,卻同樣是戰火連天、殺聲一片。
光化軍是曾經南宋在京西南路最北面的州府,也是和襄陽隔漢水相望的州府,只不過這咫尺大小的州府。已經成為蒙古大軍雲集的地方。也只有將殘破的水師安置在這裡,才能夠讓阿術安心一些。
只不過這一次郢州水師依舊攻上門來了。
十多艘樓船在漢水上整齊列陣,密集的床子弩箭矢已經營寨掃蕩一空,綁在鐵箭上的火蒺藜掀起爆炸不斷。
阿術按著佩劍,快速在起火的營寨當中穿行,火焰衝天,黑煙瀰漫,整個天空都已經映襯成血紅的顏色。只不過這位蒙古南征統帥卻是一臉的冷漠,根本沒有在意那些就在頭頂上呼嘯的箭矢。
前面是一座箭樓,連綿的寨牆分隔著蒙古水師營寨和後面的蒙古各部營寨,只不過此時宋軍的箭矢已經越過了水師營寨轟擊到後面的蒙古步騎營寨了。
寨牆上一名年輕的將領嘴角微微帶笑,在他的身邊一排投石機卻是並沒有發射還擊的意思。
「張弘范,你到底在做什麼?!」阿術鐵青著臉,在爆炸聲中怒吼道,「還想要燒掉多少營寨才能證明水師的無能?!」
自從董文炳戰死後走馬上任的「假水師都統」張弘范有些詫異的看著來人,急忙快步迎上去:「末將張弘范,參見元帥。這裡南蠻子的箭矢兇猛,元帥還是抓緊回去為好。」
「告訴某,到底在做什麼。」阿術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要說你是在這裡躲避南蠻子,某想知道這些投石機為什麼連發射的勇氣都沒有,你張弘范能不能告訴某?!!」
阿術是真的發怒了,畢竟這幾天他肩膀上的擔子實際上是最重的,先是兩路南下的蒙古步騎全都失去了音訊,讓阿術意識到天武軍並不是之前那個需要經過血戰才能夠勉強驅趕蒙古步騎的天武軍了,緊接著光州糧草被燒,雖然終於將天武軍上萬步卒堵死在光州,但是阿術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值得慶祝的。畢竟和光州的糧草相比,這上萬天武軍實際上沒有什麼重要的。
只要糧草還在,什麼時候想要攻打天武軍都是阿術決定的,但是現在卻不得不抽調精銳騎兵圍追堵截。
雖然還不知道光州那邊怎麼樣的。但是眼前卻是實打實的背郢州水師欺負上門了。蒙古水師敗了是事實,但是放眼這麼多年蒙宋對峙,還真沒有哪一次宋軍水師這麼猖狂的進攻蒙古營寨!
這臉打的,不可以說不響亮,阿術只感覺火辣辣的疼。而現在頂替董文炳的張弘范竟然就一直在這裡窩著。甚至連反擊都不敢,更是讓阿術有一種傷口上撒鹽的感覺,自然是徹底坐不住了,親自跑到這水師營寨督戰。
張弘范輕輕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帶著灼熱的感覺,只不過他此時依舊很淡然,不卑不亢的說道:「啟稟元帥,宋軍水師戰船距離太遠,投石機就算是使用,也很難打到宋軍水師。甚至還有可能暴露了位置,因為沉重來不及轉移而被南蠻子摧毀,所以末將認為並不適宜攻擊。」
阿術也不是沒有腦子的人,畢竟跟隨著忽必烈轉戰兩淮大理,立下了赫赫戰功,現在被委任為征南元帥總領襄陽事務,忽必烈對他的信任可見一斑,他本身的能力自然更不用說了。
剛才主要是因為生氣,現在轉念一想,阿術微微點頭:「那宋軍水師戰船還會向前么?若是就此離去。咱們豈不是吃了大虧?」
張弘范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末將不敢肯定,甚至現在天色昏暗,即使藉助著火光也看不清楚是誰在指揮南蠻子的水師船隊。不過按照南蠻子此時的打法,末將以為有六七成把握能夠將他們誘騙到營寨左近。到時候投石機一併發威,自然可以斬獲頗豐。」
阿術眉頭緊皺,這是在賭博。賭的是他阿術和張弘范自己的前程。別看張弘范是大將張柔的兒子,要是在這裡出了什麼差錯,就算是忽必烈看在張柔的面子上不殺他,估計此生也難以有所提拔了。
伸出手拍了拍張弘范的肩膀。對於這個年輕人阿術還是很欣賞的,畢竟能夠在亂軍當中將僅剩的水師戰船拯救出來,已經是不可小覷的能力了,更何況這張弘范做事頗有乃父之風,幹練利索又為人睿智,面對宋軍水師壓倒性的優勢,阿術還真的找不出來其他人選頂在這裡,所以現在只能賭一把了。
張弘范一言不發,只是在片刻之後沖著身邊一名百夫長做了一個手勢,蹲在圍牆邊上,阿術清楚的看見不久之後一條沒有被摧毀的蒙古蒙沖快船從火海中一躍而出,從宋軍戰船面前堪堪劃過一條曲線,緊接著重新沖向營寨。
剛才郢州水師以為蒙古戰船都已經被摧毀了,所以樓船全都擺在最前面盡量靠前攻擊蒙古營寨,現在一條蒙沖膽大包天的衝出來對準樓船一通亂射,不但打亂了郢州水師的節奏,更是讓郢州水師各船感覺顏面無存。
樓船被蒙沖偷襲了一把,這個堅決不能忍!
一面面旗幟飛舞,宋軍樓船停止射擊,而是緩緩調轉船頭,在縫隙中蒙沖快船飛速上前,先沖著熊熊燃燒著的蒙古水師營寨射箭,畢竟蒙古營寨這邊至始至終沒有用投石機還擊,也的確讓宋軍戰船感到詫異,不過在宋軍看來,他們就是有投石機也都已經被大火燒的差不多了,所以用蒙沖射一輪箭意思意思就行。
估計這一輪箭下來,水師營寨裡面連能夠站著的士卒都沒有了。
蒙沖退卻,樓船緊接著緩緩向前,船頭的床子弩率先怒吼,刺破火焰和江濤。
阿術藏身的圍牆不斷地發出「噗噗」的聲音,這是箭矢敲打的聲音,也伴隨著火舌****的聲音。只不過在火光中阿術一臉凝重,只是有些緊張的看向遠處水面。
樓船終於一點一點的逼近了。
「放!」張弘范冷聲下達命令,不帶著一點兒感情色彩。
在他身邊阿術讚賞的點了點頭,這個年輕人,沉穩可堪大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