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蘄黃紛亂幾處煙(下)
PS:看著都快裸奔了的訂閱量,好心痛
寒冷的風在城頭上撲面吹卷。
楊寶和章誠並肩走著,城上數十丈內已經沒有其他人。攻克蘄州也算是折騰了一晚上,不過現在夜色還沒有完全褪去。站在城樓上,身後事晨光熹微,眼前士卒們疲憊的靠在牆角街邊,劉師勇正在緊張忙碌的指揮水師船隻運輸糧食甚至生火用的木柴。
章誠輕聲說道:「剛才多有冒犯的地方,還請楊將軍恕罪,返回興州之後,小弟必當設宴向楊將軍請罪。」
楊寶倒是一怔,詫異的看向章誠,有些自嘲的說道:「此事和章將軍有什麼關係,本來就應該算是某忤逆了使君的命令,剛才如果不是章將軍挽回,恐怕沒有辦法和使君交代啊。」
章誠皺了皺眉:「此事和使君實際上沒有多少關係。田家鎮那邊白天的戰報你也都看過了,只不過那個比較粗糙,大略的說了情況,實際上楊將軍不知道的是,田家鎮一戰有大量的蒙古漢家步卒投降,使君也只是將他們當做俘虜拉回興州當壯丁,並沒有??????」
身形猛地一頓,楊寶驟然回頭看向章誠,心中似懂非懂的似乎已經明白了,章誠也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靜靜地看著楊寶,良久之後方才輕聲說道:
「楊將軍是當初沙場上百戰穿金甲而還,此間是什麼意思,某又是為了什麼,想必不需要某再接著解釋了。」
楊寶緩緩攥緊拳頭,終究還是無奈的鬆開,苦笑著伸手扶住城垛,無盡的荒野在眼前延伸,彷彿是打趣一般,楊寶看也不看章誠:「你說某當初是在戰場上逃回來的逃兵,現在卻是想方設法的讓這些大好兒郎不能當逃兵,不能投降。是不是一種罪過?當真是荒謬,可笑!」
章誠是什麼意思,楊寶已經很清楚了。殺掉那些突然倒戈的降兵,可不只是為了「貫徹落實」葉使君一個不留的命令。而是為了殺雞儆猴,是給那些天武軍中軍的將士們看的,是在告訴他們,這些被殺掉的士卒,就是背叛的唯一下場!
投降和逃跑。換來的只有自家人的刀劍相加。
伸出手拍了拍楊寶的肩膀,章誠同樣靠在城垛上,微微笑著說道:「整個天武軍當中,有資格做這件事情的,怕也就只有楊將軍了,楊將軍就算是推辭也沒有什麼用。」
楊寶卻並沒有笑,只是輕輕搖頭:「其實如果真的要某選擇的話,有三畝薄田,務實的娘子再加上一個大胖小子,生活就滿足了。去他娘的蒙古韃子!」
似乎早就料到楊寶會是如此反應,章誠轉過身,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淡淡說道:「然而,楊將軍你要知道,不只是你我,還有使君,還有天武軍,還有整個大宋和華夏山河。」
「怎麼?」楊寶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道。
章誠饒有興緻的打量天空中的星辰明月,良久之後方才徐徐說道:「我們無路可退!」
擲地有聲。楊寶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震。
無路可退!
大宋現在,南面大理已經被佔領,難不成還要繼續向南退卻,將這大好江南、半壁山河也丟掉嗎?到時候退入交趾、占城這等荒蠻的地方。可也就真的成了「南蠻子」了。
正如章誠所說的,現在當真是無路可退。川蜀、襄陽、兩淮,三環環環相扣,有一環失守,整個大宋也就危在旦夕了。
「盡全力吧。」章誠輕聲說道,「楊將軍。讓這些弟兄們不會恐懼,不會退縮,只要赤旗所向、使君所向,便是他們應該為之拼搏到生命最後一刻的方向。」
楊寶回頭看向章誠:「是為了使君?」
不可置否的一笑,章誠並沒有回答,只是鄭重的看了他一眼,徑直向城下走去。
但是楊寶心中堅信,那一刻他看到的答案,分明是「是為了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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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鎮和蘄州兩處蒙古南下步騎都已經近乎全殲,只不過這些對於當強盜、土匪正帶勁的江鎬和吳楚材來說,卻是一無所知。現在這兩個傢伙正優哉游哉的站在大路上。
寬闊的官道前方,一支不到四百人的蒙古步卒狼狽的逃竄。只不過他們的算盤卻是打錯了,百戰都騎兵可不是吃乾飯的,足足兩百名騎兵圍上來,腳下跑得再快也沒有什麼用。
與其說是在包圍,倒不如說是在狩獵。只不過奇怪的是,和蒙宋其他邊境州府蒙古騎兵圍剿宋軍步卒截然相反,這裡是宋軍騎兵兜著圈子戲弄蒙古步卒。
只要是敢向遠處跑的,直接一箭射到,只要是往中間跑的,便可以暫時逃過一劫。已經有些暈頭轉向的蒙古步卒在逃竄了半天之後,赫然發現自己還是站在遭遇這支宋軍的地方。
而四面八方都是凶神惡煞般的宋軍騎兵。
狩獵遊戲結束了,宋軍步騎已經沒有了陪他們玩兒的興緻。一直站在官道中間默然不語的江鎬抽出佩刀一指,身後上百步卒怒吼著衝上前,同時百戰都騎兵加快速度。
雖然蒙古步卒也剩下三百餘人,但是都是久戰疲憊之兵,在轟鳴呼嘯而來的騎兵面前,幾乎沒有抵抗的能力。只不過這些人能夠衝出重圍,都是些忠誠於蒙古的死硬分子,這個時候江鎬和吳楚材也沒有想著他們會投降。
「這是從南面敗退的。」江鎬皺著眉看向身邊的吳楚材,即使是一個活口都沒有捉,這些突然間出現的蒙古殘兵敗將是什麼來路,不用說大家都清楚。
現在也就只有南面田家鎮和蘄州兩個方向有蒙古步騎,而這些人是從通往田家鎮的路上退回來的,若是蘄州敗軍,不可能專門再轉向通往黃州的西面官道。
「看來田家鎮贏了。」吳楚材輕聲說道,「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直接向南回田家鎮嗎?」
江鎬苦笑著搖了搖頭:「若是現在無功而返,使君怎麼會輕易放過你我,畢竟斷送了那麼多大好兒郎的性命,又將田家鎮置於險地。所以咱們還得再干一票大的。」
詫異的看向江鎬。吳楚材轉而低頭沉吟片刻方才說道:「干一票大的,你是說??????」
「光州。」江鎬輕輕吐出來兩個字,「而且眼前這些傢伙將蒙古韃子的衣服都給咱們送到手上了,自然不能再客氣。光州是阿術調度糧草南下的重鎮。基本上幾次黃州交鋒,糧草都是由光州而來,所以要是能夠將光州存儲的糧草焚毀,咱們可就真的是大功一件了。」
雖然心中很清楚,江鎬說的是「使君怎麼會輕易放過你我」。但是吳楚材知道,實際上江鎬被困在黃州北面,和自己沒有多大的關係,而且如果不是自己毅然決然的率領百戰都北上支援,恐怕江鎬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不過江鎬是自己的老上司,也算得上是除了葉應武之外最賞識自己的人,若是能夠幫著他將功贖罪,那麼自己也能夠心安。
更何況能夠攻克光州、焚燒糧草的話,的確對於阿術進攻蘄州和黃州的戰略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就算是不能正面支援襄陽。也萌購讓阿術不得不為側翼的天武軍而頭疼不已。
最主要的是,光州的糧草沒有了,天武軍就能夠爭取到短暫而寶貴的修整機會,畢竟現在實際上天武軍各廂的訓練都沒有完成,這在斥候戰中損失慘重就可見一斑。
光州這一步棋,至關重要!
偏頭看向江鎬,吳楚材鄭重的點了點頭。而眼前殺生漸漸平息,失去狩獵興趣的宋軍步騎得到統帥暗示之後,已經將所有蒙古敗兵斬盡殺絕,一個俘虜都不需要。
「來人。讓弟兄們歇息片刻,喘一口氣,然後換上蒙古韃子的衣服,咱們繼續向北。」江鎬縱馬上前朗聲說道。
漸漸收攏的宋軍步騎都有些詫異的看向江鎬。一名都頭不卑不亢的沖著江鎬一拱手:「指揮使,既然蒙古敗兵是從田家鎮來的,那麼說明田家鎮咱們已經打贏了,為什麼不是南下,而是北上?屬下不甚明白,還請指揮使示下。」
宋軍步騎這幾天幾乎是在死亡線的邊緣掙扎。現在突然得知擋在南面的蒙古騎兵都已經沒有了,自然歸心似箭。這樣在外面流落的鬼日子自然是儘早結束的為好,所以大家詫異的看向江鎬並且提出疑問,也是情有可原的。
江鎬看向這些臉上流露出疲憊神色的宋軍步騎,頓時於心不忍,遲疑片刻后緩緩說道:「好,弟兄們已經浴血廝殺的幾天,某也沒有欺瞞你們的必要。現在至少田家鎮一路的蒙古步騎全軍覆沒,這也就意味著北面光州兵力空虛,而光州正是蒙古糧草囤積的地方。」
剛才提出問題的那名都頭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本來都已經暗淡下來的眼睛,再一次泛起赤紅色的光芒。就像是草原上聞到血腥味兒的狼群,對於新的獵物垂涎三尺。
不只是他,大多數的宋軍士卒都是這樣。
江鎬接著看向吳楚材,吳楚材沖著他點了點頭,示意現在百戰都騎兵也是在他的管轄之下,於是江鎬接著說道:「某和吳將軍並不強求諸位,想要回去的,可以自行結伴回去,想要隨某北上的某和吳將軍歡迎。若是沒有人敢北上的話,某和吳將軍兩人,照樣可以把那狗屁光州,攪他個天翻地覆!」
話音未落,江鎬霍然舉起身邊的赤色旗幟,雖然那旗幟上面已經有了太多的破損,甚至看不出來原本的「宋」字,但是依舊並不妨礙他在寒風中獵獵舞動。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不知道是誰先低低的哼唱,緊接著數百人同時高唱著天武軍的軍歌。
歌聲中,剛才那個發問的都頭毫不猶豫的向前邁出一步。下一刻所有宋軍步騎都下意識的邁動步伐。雖然理智告訴他們,就這樣數百人前去光州和送死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退縮。
「都是好漢子,跟著某!」江鎬哈哈大笑,狠狠一揮戰旗,「天武軍,必勝!」
「天武軍,必勝——」呼喊聲震天動地,根本難以想象這只是三百餘人的聲音。
因為他們是天武軍,天武軍,自有其驕傲所在。從麻城到黃州再到田家鎮,那一次不是殺得屍山血海出來,尤其是麻城和黃州,都是典型的以弱勝強,這已經成為了天武軍的傳統,沒有什麼好怕的。
看著眼前這些攥緊兵刃的士卒,江鎬心中同樣是沒來由的震動,突然間他似乎已經隱隱約約明白,葉應武一直掛在嘴邊的打造「天武軍之軍魂」是什麼意思。
江鎬和吳楚材鄭重的對視一眼,或許此時北上就是在找死,又或許此時光州就是一塊肥肉,這些不是他們兩個在這浩浩大潮中再渺小不過的人物能夠判斷和決定的,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將整個光州攪個天翻地覆的信心。
葉應武常常說南宋雖然擁兵數十萬,但是卻總是打不過兵力少過自己的蒙古,究其原因,在於對戰勝對手,宋軍從將領再到士卒,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信心。也就是說,從氣勢上和戰勝對方的慾望上,蒙古已經壓過了宋軍,而且此消彼長,蒙古每勝利一次,自己的信心就會增長一次,而宋軍和蒙古作戰的勇氣也會削弱一分。
十年對峙,六載圍城,最終造成可怕的差距。
所以葉應武一直努力在做的,就是讓天武軍有戰勝對手的決心和勇氣,而現在,江鎬和吳楚材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信心所在。
只因為,在這面赤色大旗的指引下,我們無往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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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水師營寨。
范天順坐在帥案之前,一言不發。就在他眼前的桌子上,攤著一封信件,這是剛剛送來的葉應武親筆信。上面已經明確的提到,天武軍在田家鎮和蘄州兩番大捷,同時葉應武也表示了對范天順漢水初戰告捷的讚賞和欣喜。
只不過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接下來的內容。
伸手揉了揉額角,范天順忍不住苦笑一聲,這個自己素未謀面的沿江制置副使、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並沒有以上司的口吻說話,反而是在邀請自己。
郢州水師的都虞候走過來看向范天順:「可是有什麼事?」
范天順沉吟片刻之後指了指桌子上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誰寫的?」都虞候下意識的抄起信件,很快就看到了落款處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葉應武?!」
「沒錯。」范天順忍不住搖了搖頭,「若是別人寫的,某恐怕也不用這麼犯愁了,漢水上一戰,讓葉知州看到了咱們郢州水師的作用,這不自然就找上門來了。」
「對於他的想法,你是怎麼想的?」都虞候看向范天順,「你想來不是那種謹慎退縮的人,更何況??????這葉應武可也是沿江制置副使,話說過來也是咱們的頂頭上司。」
范天順苦笑著說道:「這麼說來,咱們沒有選擇?」
都虞候一笑:「你呀,就不要矯情了,自己想要做,就做,還得把某拉到這裡來溜一圈,豈不是多此一舉。」
搖了搖頭,范天順站起來,看向自己的搭檔:「某還真是看不透這個葉知州、葉使君,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相見,某到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英雄人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