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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蘄黃紛亂幾處煙(上)

  葉應武在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緩緩走過,戰靴踏在地上,不是想象中的堅硬,而是鬆軟,黑色和紅色交織的血液直接浸染靴底。幾名親衛三三兩兩的從他身邊散開,這些親衛隨著葉應武一場衝殺下來,也就只能這樣慢悠悠的跟著了。


  剛才如果不是有人扶著,他們甚至沒有辦法下馬。


  不只是葉應武的親衛們如此,其他宋軍士卒也都是徑直癱坐在屍山血海中,用滿是血漬的手拿起剛剛做好送上來、熱乎乎的餅,一點兒都不在意的一口咬了下去。


  一場大戰下來,彷彿就連那些新兵,都已經沉穩的有如老卒。


  尹玉提著刀走到葉應武面前,勉強咬著牙堅持拱手說道:「啟稟使君,此一戰天武軍前廂戰死將士一千二百三十六人,輕重傷有一千五百多人,不過此戰斬殺蒙古步騎三千餘人,另外還有俘虜兩千人,大約有三四百人潰逃,已經難以追上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這樣的戰果是在預料之中的,畢竟自己這邊佔據地勢和兵力的優勢,蒙古步騎又在進攻山坡的時候損失了不少,騎兵更是被引誘到了山谷中聚而殲之,所以俘虜中大多數都是漢家步卒。對於這些「助紂為虐」的同族,葉應武也很是頭疼。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些人弄到江南去修城池,不過興州大小堡壘也都已經修建的差不多了,也不缺這兩千人。


  「所有戰死的將士都要厚厚撫恤,受傷的將士們也要妥善安置治療,某等會兒過去看看,畢竟這一次如果沒有這麼多好兒郎前赴後繼,不可能讓蒙古步騎受到如此重創。」葉應武輕聲說道,「還有,抽調了士卒的各個關隘,迅速將人派回去,不可疏忽大意。」


  「末將遵令!」尹玉朗聲說道。厚厚撫恤死傷將士。這是天武軍的慣例,依託南宋和江南西路豐厚的財政賦稅,這些不過是九牛一毛,至於其他幾個兵力被抽調一空的關隘。尹玉剛才也將抽調的軍隊派了回去,現在方圓數十里內都沒有蒙古步騎的身影,所以倒也不怕有什麼意外發生。


  所以尹玉遲疑片刻后,卻是沒有動,而是看向葉應武:「使君。指揮使他現在還沒有消息么?」


  「鎬子這個王八蛋,自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還需要老子來給他兜底兒。」葉應武的嘴角邊泛起一絲冷笑,「這麼不靠譜的傢伙,照某看來還是不要回來的為好。」


  見到葉應武發脾氣,尹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江鎬脾氣火爆,整個天武軍敢這麼罵江鎬的,也就只有葉使君了。不過尹玉還是期望江鎬能夠安安穩穩的回來,畢竟想要找到一個比較對脾氣的指揮使實在是不容易。


  葉應武發火。尹玉自然也不能怔在那裡,當下急忙轉移話題:「不知道使君下一步準備如何是好?」


  不只是尹玉,站在葉應武身後的江鐵也下意識的往前湊了湊,顯然對於這個問題很是感興趣,當然他也在心中暗暗咒罵,吳楚材這個傢伙和江鎬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要不是將大部分百戰都將士拉走了,今天衝擊這些步卒的後路,至於折損人手嗎?!


  搖了搖頭,葉應武並沒有回答。而是徑直看向那些在身邊垂頭喪氣走過的俘虜,然後回過來悠悠然一笑。尹玉頓時猜測到葉使君想要幹什麼,心中咯噔一下,旋即感慨:早就料到使君不會這麼簡簡單單的讓那些蒙古步騎來一趟的。


  「禮尚往來嘛。阿術還算不上老熟人,某還得客客氣氣的還禮不是?」葉應武微微笑著向前走去,似乎就連剛才有些軟弱的腳步,踩在地上都是鏗鏘有力。


  見到使君又是憋了一肚子壞水的樣子,江鐵和尹玉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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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江鎬打了一個噴嚏,忍不住罵道。「他娘的,到底是哪個傢伙在戳某的脊梁骨?老子要是知道了,非得把他抽筋扒皮不可!」


  趴在他身邊的吳楚材揶揄道:「指揮使啊,這話你可不能這麼說。想整個天武軍,有能耐在背後戳你脊梁骨的,也就只有使君自己了,您要是真有本事,回去倒可以試試。」


  聽到吳楚材的嘲弄,江鎬一怔,旋即狠狠地伸出拳頭砸在地上,好吧,對於葉應武,哥幾個兒齊心協力把他灌醉了倒是有可能,要是抽筋扒皮,那還是等到下??????啊不,下下輩子吧,至少現在借給江鎬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結果不成想吳楚材也是緊接著打了一個噴嚏,怔在那裡。而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江鎬已經捧著肚子整個人蜷縮在草叢中,顯然憋笑憋的很艱辛。吳楚材無奈的搖了搖頭。


  見到兩個上司主官趴在荒草中相互打趣,一點兒都沒有為現在的處境緊張,周圍的宋軍士卒也都是放鬆下來,本來他們就都是或多或少經歷過戰陣的老卒,心理負擔沒有那麼重,吳楚材和江鎬又沒有半點兒臨陣的肅殺之氣,連帶著下面人自然都很是輕鬆。


  就在這一群人的不遠處,便是一直通向北面光州的官道,寒風中官道兩側荒草凄凄,隨處可見被丟棄在路邊的家什物品,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民眾匆匆向南逃命丟棄的。


  原本在宋金的邊境線劃分的時候,沿著秦嶺淮河,實際上光州是整個南宋在淮西地區最北面的州府,但是隨著端平入洛的慘敗,江北淮西都已經形同虛設,甚至就連更南面比鄰大江的蘄州和黃州都時常被蒙古騎兵擾襲掠奪,光州更不用說了。


  從光州運送糧草到蘄黃兩州,是最好的選擇。


  一支車隊從不遠處捲動著煙塵而來,這已經是江鎬他們第三次看到蒙古運糧隊了,似乎也是害怕路上遇見漏網的宋軍哨騎,所以這些車隊都是偃旗息鼓,不過能夠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除了蒙古運糧隊,恐怕也沒有別的商旅了。


  之前兩支隊伍都有數百名步騎護衛,江鎬和吳楚材害怕吃不掉這一支反而引起了其他蒙古哨騎的注意,所以一直沒有下手。但是眼前這個就不一樣了。十多輛大車總共不到四五十人護衛。


  吳楚材看向江鎬,江鎬點了點頭,手伸出來在前面兜了一個圈子,示意吳楚材帶領百戰都繞過去抄後路。


  車隊越來越近。江鎬意欲速戰速決,一看時機差不多了也不再拖延,低喝一聲:「動手!」


  十多名弓弩手同時扣動了扳機,緊接著戰馬低鳴,足足兩百騎兵從兩側低矮的山丘上席捲而下。已經有不少窟窿的宋軍赤色大旗迎風招展,頃刻功夫百戰都騎兵就已經將猝不及防的蒙古護衛步騎剿殺乾淨。如果說之前數百人還擔心他們反抗,現在不過五十人在解決不掉的話,百戰都也不用抬著頭做人了。


  這一場戰鬥甚至算不上戰鬥,一陣弓弩傾瀉下來,蒙古護衛士卒就已經死傷不少,百戰都再仗著騎兵衝擊的突然性,一把把雪亮的馬刀舉起再落下,便必然有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


  不到一盞茶功夫,有能力攥緊武器的蒙古士卒都已經橫屍當場。


  趕車的民壯顫抖著跪在地上。江鎬眉頭微微一皺,策馬走到他身邊的吳楚材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些人,還不如剛才全都被弓箭射死的好,現在總不能將他們全放了。」


  江鎬輕輕吸了一口氣:「殺了,全都殺掉,一個活口都不能留。咱們現在本來就是黃州以北,蒙古南去步騎的身後,一個人都有可能暴露咱們的行蹤。」


  別過頭去,吳楚材並沒有開口反對。雖然他是一個文人出身,但並不代表著這個時候他會有什麼慈悲胸懷。敵後永遠都是最瘋狂也最殘忍的地方。一切留下來的活口稍不注意就可能成為吸引來如狼似虎的敵人,這點兒常識江鎬和吳楚材都是心知肚明的。


  猛地一揮手,江鎬目光炯炯,臉色如鐵。當著他的面。一眾宋軍士卒猶豫片刻后,紛紛揮動手中刀。


  糧車都被拖到了遠遠地一側山丘下和蒙古士卒以及那些壯丁的屍體直接點燃,滾滾的黑煙升騰。吳楚材輕聲說道:「此地不宜久留,還是速速離開的為好。」


  在這荒原上升起黑煙,估計過不了一會兒蒙古哨騎就會嗅探上來了,所以抓緊撒丫子跑才是正道。


  「走!」江鎬沉聲說道。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滾滾黑煙。


  這是第一個,但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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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都怔怔的看著鍋里的野菜,有一種莫名的苦澀。


  第一批糧食確實是如期到了,但是應該在下午到的糧草,卻是一點兒蹤影都沒有,以至於將士們無奈之下只能臨時到城外挖野菜。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夕陽中,懷都看著這一鍋野菜,無言以對。


  陸陸續續派出去的哨騎和傳令兵至今連一點兒音訊都沒有,懷都突然間莫名的後悔自己當初南下的時候怎麼就只攜帶了兩三天的糧食,早知道就應該帶著大隊大隊的糧車過來。


  該死的輜重營千夫長,該不是把這三千人給忘了吧!而或者是說,走黃州那條道路的傢伙,因為抓的俘虜太多,糧草不夠只能搶了?懷都突然間發現,后一種的可能性還是挺大的。


  肚子咕嚕嚕的響,但是看著眼前的野菜,根本沒有絲毫的食慾。這些該死的膽小的南蠻子,跑的倒是挺快,就跟腳底抹了油似的,但是無論如何倒是給老子留下點兒塞牙縫的啊!

  這大江北岸冬天的夜晚並不算得上寒冷徹骨,但是如果肚子中空空如也的話,那也足夠受罪的。懷都罵罵咧咧的拿起蒸好的野菜糰子狠狠咬了一口,不過對於旁邊散發著淡淡土腥味的野菜粥,卻是一點兒興緻都沒有。城中的水井大多數都已經被人為的堵上了,剩下幾口水井的水,實在不夠用的,野菜上的土洗乾淨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夜色已經從遠處逐漸侵襲,中午簡簡單單的啃了乾糧,晚上又被這野菜糰子弄得一點兒食慾都沒有的懷都皺著眉披上衣服走出去,滾滾寒風在空曠的街道上打轉兒,街道兩側都是斷壁殘垣,為了能夠找到足夠的柴火,不少士卒連那些門檻和房梁都拆下來了。


  饒是這樣,最後升起來的的火堆也是少之又少,不過和露宿荒野比起來,已經是可遇而不可得的了。顯然沒有吃飽的巡邏士卒從街上有氣無力的走著,見到懷都走過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行禮。


  懷都也沒有在意這些小細節,一切都是例行的巡邏和守衛、放哨,他並不相信已經逃之夭夭的宋軍有能力突然間殺出來。他寧肯相信那些沒有到的糧食,都已經被宋軍搶走了!


  蘄州的城牆經過幾番大戰,也有些殘破,不過要是堅守還是有可能的。懷都猛地在風中搖了搖頭,堅守?自己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要知道自己這三千步騎不是來守城的,是來進攻的,雖然現在懷都也不知道自己沒有阿術的吩咐之前,應該進攻哪裡。


  方圓數十里內,連宋軍的身影都沒有。


  沉默片刻之後,懷都還是緩緩拾階而上,城牆上三三兩兩的士卒或坐或站,見到懷都上來,勉強提起力氣行禮。畢竟在草原上縱馬飛馳,一頓飯不吃還是能夠接受的,所以反倒是蒙古騎兵大多數都已經抄起兵刃上城了。


  原本放置床子弩、投石機等大型器械的地方,只留下深深地槽痕,彷彿在向這座城池的征服者訴說著當初的風雲。


  伸手拍了拍城垛,懷都放眼望去,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卻是猛然放大。


  因為他清清楚楚的看見,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由遠及近,就像是浪濤,更像是??????不,不再是像是,而就是宋軍,那些被自己看作膽小鬼的逃之夭夭的宋軍!

  而與此同時,身後騷亂聲響起,城中火焰升騰。


  「中計了!」這三個字浮現在懷都心頭,為時已晚。


  就在他怔神的時候,密集的箭矢已經呼嘯著從頭頂掠過,在那一輪緩緩升起的明月下掠過,飛入城中、刺入守城士卒的胸膛中。說句實話從來沒有守過城的蒙古騎兵頓時一陣混亂,他們甚至連遮擋箭矢的盾牌都沒有,一人只有一把馬刀。


  在神臂弩發射的箭矢下,馬刀什麼都不算。


  「快,擊鼓,備戰!」懷都幾乎是拼盡全身力氣大吼道,聲音中與其說是急迫,倒不如說是濃濃的驚恐!


  他已然忘記,自己的將旗、軍鼓,都在府衙,而城樓上的大鼓,早就已經破損,滿是灰塵。甚至就連下面蘄州城門,還有一道根本就沒有閉合,那就是面向大江的水門。


  殺聲震天,不只是城外,還有城內。


  一艘艘蒙沖快船直接從水門中沖入城中,不是懷都忘記關上水門,而是封鎖水門用的十多道柵欄,本來就已經被破壞了五六條,後來蒙古士卒燒火,又將其他柵欄全都拔出來劈砍了。


  也就是說,宋軍水師實際上是蒙古士卒自己放進城中的。


  剛才懷都看到的城中火焰,就是蒙沖戰船向水道兩側傾瀉火箭,另外床子弩、突火槍也都是不要錢的轟擊,水道臨近街道上的蒙古士卒,已經沒有一個是站著的了。


  只不過這些懷都都已經看不見了,黑壓壓的宋軍已經飛快爬上城牆,一面城牆上足足數百道雲梯,上萬的宋軍同時進攻。而城牆上守衛的蒙古士卒,不過百餘人,還都是手提馬刀的騎兵。


  再高的城牆,都已經無法阻止突然間出現的宋軍登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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