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神鬼莫測風雲譎
宋咸淳二年冬,臘月十八日。
蒙古洛水水師都統制董文炳趁夜色偷襲宋荊湖郢州水師落空,宋軍水師自黑暗中殺出,蒙古水師慘敗,樓船以上戰船全部戰沉,都統制董文炳戰死,年輕的千夫長張弘范帶領著幾十艘小型戰船倉皇逃回,船船帶傷。
阿術問訊默然片刻后痛哭失聲。襄陽蒙古軍水師再無與宋軍水師相抗衡之能力,這也就意味著在沒有對抗郢州水師的足夠戰船之前,阿術甚至連跨過漢水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阿術畢竟是阿術,這個曾經在兩淮、在大理打的屍山血海的蒙古南征統帥一邊稟報蒙古大汗忽必烈,一邊去信潼川府劉整。現在有資格前來挑戰郢州水師的,就只有劉整了。
然而劉整麾下卻是只有幾番大戰剩下來的殘破戰船。
一時間奈何不了襄陽,阿術飛快的又調集兩個千人隊騎兵和四個千人隊步卒向南而去,這樣加上之前分頭前進的四個千人隊騎兵,蒙古軍陸續南下的已經破萬。
憑藉著以六千騎兵為主力的步騎,就算是無法擊敗天武軍前廂,將天武軍牽制在蘄州和黃州還是可以的。更何況阿術還另外調集了兩個萬人隊一直前進到黃州以北光州的光山一帶,並且也負責在那裡囤積的部分糧草。
光州位於黃州的正北面,是天武軍沿著漢水北上而或者是蒙古大軍順著地勢直衝麻城的重要州府所在,所以從麻城之戰後阿術就在光州囤積糧草,之後黃州一戰以及出兵恐嚇兩次行動,也都是依託光州豐厚的糧草才能成行的。
雖然蘇劉義當初對於光州很是痛恨,幾次三番派出斥候刺探,最後發現想要攻破重兵把守、燒毀光州的糧草簡直比登天還難,所以只能老老實實的守黃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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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江鎖鑰,田家鎮。
四十里江山險峻如畫,在晨曦中靜默而威嚴。
尹玉伸了一個懶腰,絲絲縷縷的寒風撲面而來。吹在臉上冰涼冰涼的。江北到底不同於江南,一江之隔便彷彿分割了南北。尹玉下意識的看向腳下,關城雄踞在山腰,連綿的營寨、高聳的寨牆以及那一台台令人望而生微的床子弩和投石車。頓時忍不住一笑。
無論江南江北有何差異,至少現在他還站在江北這片土地上。
那麼這片土地,就依舊是天武軍的,是使君的,是大宋的!
二十多歲的天武軍前廂都虞候尹玉扶著城垛。眺望遠方。這傢伙也算上的是一個另類,從小身體強壯,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打打殺殺的,雖然是出生在書香門第卻不知道哪根筋兒錯了,哭著鬧著要從軍。家中沒有辦法,只能隨他去了。
後來承蒙尹玉兒時的同伴文天祥文宋瑞的舉薦,得以進入天武軍,並且憑藉著傑出的能力被葉應武一眼看中成為天武軍前廂都虞候。至於他被葉應武看中的能力,便是善於收拾殘局。
無論是什麼錯綜複雜的戰局,只要尹玉在後面帶著大隊掩殺。足可以將一切都扳回來。而偏偏天武軍前廂都指揮使江鎬是那種永遠都不知道擦屁股,總是手提著刀帶人沖在最前面的貨色。將這兩個截然相反的人配在一起,就連葉應武也被自己的聰明折服了。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確實不錯,尤其是黃州大戰中,尹玉冒著風雨指揮士卒掩護江鎬反覆衝殺敵陣,使得同樣正面面對蒙古步騎的天武軍前廂死傷要少於張順的天武軍右廂。
為此前廂將士趾高氣昂了很久。
但是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妙,因為被稱為「前廂雙壁」的兩個人,少了一個??????
尹玉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江鎬帶著人北上,至今音訊全無。蒙古騎兵來勢洶洶。他也沒有這個本事帶著步卒和蒙古騎兵在野外交戰,只能急匆匆的一路退到大江之畔的田家鎮。
麻城、黃州在幾次大戰中都沒有得到修繕,甚至還運走了不少材料去興州、半壁山和田家鎮,城池早就已經空無一人、殘破不堪。尹玉自然不會傻乎乎的據城而守,到時候被敵人包圍了甚至就連足夠的糧食都欠奉。
對於尹玉這個果斷的撤軍命令,葉應武一時氣憤之後也沒有追究,只是讓他堅守田家鎮。
田家鎮。尹玉忍不住眯了眯眼,冷笑一聲,蒙古騎兵。有本事就放馬過來,某倒要看看,在這「四十里地山河」當中,你們還能翻騰起來什麼波浪。
一名傳令兵大步而來,打破了尹玉的沉思:「啟稟都虞候,指揮使至今音訊全無,另外使君已經帶著親衛從蘄州登岸,依舊讓咱們在此處堅守不得輕易出動。」
尹玉點了點頭,他捉摸不透葉應武想要幹什麼,也懶得琢磨。對於天武軍的將士們來說,使君親臨前線的時候是最輕鬆的,因為他們一直堅信,葉應武的大旗所向,蒙古韃子望風披靡。
對於這個宣傳論調,尹玉也是舉雙手支持的,不要跟這個時代的宋軍說什麼「驕兵必敗」,因為蒙古鐵騎的強悍實際上已經讓大多數的宋軍士卒喪膽,葉應武和天武軍上下將領所需要做的,是鼓舞起來所有將士的鬥志。
若是臨陣被嚇得都尿褲子了,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空曠的山谷中傳來馬蹄聲,兩側山壁上下人影綽約,本來就倍加警惕的宋軍士卒紛紛將目光投向遠方。一名斥候飛快的縱馬而來,前方高大的關牆城門緩緩打開,一騎絕塵,徑直馳入寨中。
斥候腳步匆匆,跑上城樓,沖著尹玉一拱手:「啟稟都虞候,蒙古騎兵千人隊距離此處不足二十里地,蒙古步卒千人隊距離此處不足三十里地!」
尹玉微微一怔,旋即冷笑道:「好啊,終於來了!傳令,擊鼓,全軍嚴陣備戰!各都頭以上,隨某前去瞭望台!」
話音未落。咚咚的鼓聲已經在山谷中迴響,片刻之後,前後左右的山谷山巒之上,無數的戰鼓轟響。早就已經等候多時的宋軍士卒飛快的跑入屬於自己的戰位,這一切都是已經訓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第一通鼓尚未停歇,幾台床子弩就已經開始緩緩絞動,更多的士卒則在向突火槍等火器中填裝火藥。這些火器比較難伺候,自然要先填裝好,等到蒙古騎兵出現,或許拉動神臂弩還來得及,但是想要填裝突火槍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遲疑片刻后,尹玉朗聲說道:「來人,將某的將旗升起來!」
主帥者,當於中軍升將旗,現在前廂都指揮使江鎬不在。就必須要升尹玉的將旗。除了尹玉的將旗之外,另外赤色的旗幟,一個是大宋的象徵,另外一面上則是綉著一個「葉」字。
這是天武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形成的不成文的傳統,大小軍隊都需要在將旗旁邊懸挂葉應武的將旗,其中既有表明自己為天武軍的意思,也有祈求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使君保佑的意思。
「升起來,也好。」突然間身後傳來聲音。
尹玉一驚,這個時候有資格出現在城樓上並且自己的親衛並沒有阻攔的,除了江鎬也就只有一個人了。可是??????不及細想,尹玉急忙轉身拱手:
「末將參見使君!」
葉應武笑著擺了擺手:「小聲點兒,不要聲張,某這一次也是偷偷過來的。不只是你不知道,興州那邊也不知道。這樣的話,恐怕北面的人也就不會知道了。」
「使君為何來此?」尹玉雖然已經明白這不是自己能夠知曉的,但還是看向葉應武。按理說葉應武統帥著天武軍中軍迎擊前去蘄州的蒙古步騎才應該合乎情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不成是對於田家鎮守軍太不信任了?
葉應武淡淡一笑:「某為何不能來此。來到此處是因為,這一次前來田家鎮的蒙古步騎。一個都不能活著離開。」
尹玉一震,田家鎮方向而來的蒙古步騎足足六七千人,佔了南下蒙古軍的多數,而且裡面還有三千是騎兵,另外三千則是攜帶有大小攻城兵器的步卒。
想要擊潰這些人,尹玉可以拍著胸脯打保票,但是想要全殲,這就有些強人所難了。畢竟除了這田家鎮四十里山川,北面都是遼闊的平原,蒙古騎兵完全可以任意馳騁來去。這也是為什麼黃州之戰、麻城之戰都是擊潰而不是殲滅。
因為步卒根本不可能跑得過蒙古騎兵。
遲疑片刻,尹玉看向葉應武,葉應武只是屏住呼吸,目光炯炯。下一刻,震天動地的馬蹄聲已經轟鳴著從天際卷席而來。關城上的將士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一面黑色的旗幟出現在天際,緊接著是更多的三三兩兩的身形。不久大隊的騎兵就已經有如浪潮,呼嘯而來。萋萋荒草隨風搖曳,四周的青山似乎也在這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中為之抖動。
葉應武伸手拍了拍眼前的城垛,微笑著說道:「既然來了,那就好好的斗一場。」
蒙古騎兵也不是只知道一味向前沖的傻子,眼前宋軍營寨連綿林立,赤色大旗遮天蔽日。但是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宋軍堡壘,蒙古騎兵就已經開始緩緩減慢速度,帶領他們的幾名千夫長同時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然而依舊為時已晚。
馬蹄聲震,一個又一個連綿的巨大陷坑轟然浮現,就像是吞噬著一切的黑洞,一名又一名的騎兵慘叫著摔入陷坑當中。當然,前面這一片空地上不只有陷坑,轟鳴聲和爆炸聲剎那間便已經掩蓋了原本的馬蹄聲,戰馬嘶鳴、士卒慘叫,不知道有多少騎兵就這麼魯莽的衝到了埋有震天雷的地方,自然難免被爆炸掀下馬背。
一排又一排的蒙古騎兵在突如其來的陷坑和震天雷的夾擊下消失了身影,地上多出很多殘破的血肉。更多的蒙古騎兵則在這一刻展現出來高超的馬術,很快原本密集的陣型就向著兩側分開,斜斜地劃出兩條優美的曲線。
一面面黑色的旗幟迎風舞動,這一次接踵而來的也不過就是兩個千人隊兩千騎兵,所以到還沒有很是混亂,甚至井井有條。左右兩支騎兵千人隊兜了一個圈子之後又重新在第一排陷坑之前匯聚。剛才他們也曾經嘗試著逼近宋軍營寨,但是都被宋軍士卒毫不用於的用強弓勁弩問候了一番,所以現在誰也不敢逞強了。
吃了一個暗虧,蒙古騎兵沖在最前面的兩個百人隊早就是不足一。之後幾支百人隊同樣或多或少有所損失,不過還能夠容忍。
「把他們遠遠地趕開!」葉應武微微皺眉,冷聲說道。
話音未落,城樓上的鼓點隨之變化。愈加急促,彷彿是在催促最前面的宋軍士卒。不得不說江鎬和尹玉這一對兒搭檔將天武軍前廂操練的還是頗為精悍的,片刻之後擺在最前面的投石機就已經開始咆哮,雖然這種延續了千百年的重型武器已經逐步退出人們的視線,但是至少在攻守城池方面上。投石機依舊有著比肩床子弩的威力。
更主要的是,這種東西製作簡單,而且完全可以根據需要或大或小,和床子弩、神臂弩等大小弓弩相比,自有其優點。
最前面十多台大小投石機同時投出石塊,宋軍士卒更有甚者將震天雷和火蒺藜混雜在石塊中,呼嘯著投擲而出。
畢竟距離還遠,這些石塊能夠落在蒙古騎兵陣中的少之又少,但是只要有就足夠了,面對從天而降的石頭甚至震天雷等火器。無論是誰都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在爆炸聲中和石塊的轟響聲中,蒙古騎兵尚且整齊的陣型很快就崩潰了,一支一支的百人隊開始後退。
尹玉詫異的看向葉應武:「使君不是說想要將這些蒙古步騎全都殲滅在此處么,怎麼又將他們遠遠的驅趕開來,這等於已經將田家鎮天武軍的實力暴露的差不多了,蒙古步騎還會衝上來嗎?」
葉應武笑著看向尹玉:「沒有看明白?這不過只是兩支蒙古千人隊騎兵罷了,還入不得某的眼。若是將他們引誘到山谷中殲滅的話,蒙古步卒還會傻乎乎的自己一頭撞上來嗎?至於暴露??????這隻不過是田家鎮的第一條防線而已,一些陷坑填平了就填平了。何必要放在心上。這周圍山巒山谷連綿,居高臨下,是不是要比陷坑好上百倍千倍,到時候就算沒有陷坑。照樣可以讓這些蒙古韃子有來無回。」
尹玉默然片刻后,沖著葉應武一拱手:「末將受教了。」
本來還想要說什麼,葉應武終究還是忍住了,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前方蒙古步卒姍姍來遲,和騎兵匯合在一起。這一支蒙古步騎加起來也不過六千多人,還有一支騎兵千人隊猶在步卒之後。以防後路。
憑藉著六千人就想要攻克田家鎮,未免有些笑話,光是在這四十里地山河裡面宋軍士卒就不下萬人。葉應武心中思忖揣摩,阿術派出這不多不少的人過來,所謂的自然不可能真的攻打田家鎮,十有八九還是想要試探天武軍對於北上的態度。
既然想要試探態度,那麼就不如表現的軟弱一些,不過也不能太過軟弱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防守中讓前來試探的蒙古步騎損失慘重,這樣阿術就能夠猜測到天武軍依舊不好惹,但是也沒有想要就此北上和他決戰的意思。
時間啊,葉應武苦悶的在心頭自言自語。
時間未免太少了,自己已經在爭分奪秒。
「蒙古步卒上來了。」尹玉在葉應武身邊輕聲說道。
葉應武抬頭看去,又是剛才那樣黑壓壓的浪潮,只不過和剛才不同的是這一次是步卒走在前面,手持盾牌的盾牌手掩護著後面手持弓弩而或者推動著攻城器械的士卒,蒙古騎兵則都已經在側翼,一側的弓箭在手,隨時準備用騎射壓制宋軍。
「倒是挺精明,知道不能貿然的進攻山谷。」葉應武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如果對手過於無能,自己自然也會興緻闌珊。
整個田家鎮的主寨位於山谷當中的關牆之後,而在兩側並不算很陡峭的山坡上,各有連綿的幾個小營寨,一直延伸向江邊,如果從空中看的話,便是一個並不算規整、依託地勢的半圓。
而蒙古步騎的目標,便是位於山谷入口北側的小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