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書聲琅琅環此軒
葉應武從深山中的火器製造工坊出來,並沒有急著回永興縣,而是信馬由韁,緩緩向著原來謝枋得通山別院的方向走去,那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和一群人在等著他。
山間的道路並不崎嶇,陣陣風吹動,說不上是寒冷還是涼爽,兩側的竹林依舊茂盛,彷彿這寒風並沒有讓他們退縮。葉應武緩緩地策馬向前,身後江鐵等人也是遠遠的跟著。
這周圍深山內外不知道有多少天武軍的哨探,再加上暗中保護的六扇門和錦衣衛,所以葉應武的安全根本不需要他們操心。幾匹快馬迎著這支緩緩前行馬隊而來,領先一人一身全黑的勁裝,馬鞭揚起,四蹄飛揚,卻是楊絮親自趕過來了。
葉應武一怔,身後江鐵等人已經圍了上來。
「屬下見過使君,」楊絮在外依舊是以天武軍六扇門和錦衣衛的統領自居,稟報起來也是一絲不苟,「襄陽傳來急報。」
葉應武輕輕吸了一口氣:「襄陽怎麼了?」
這個時候最不希望襄陽出事的便是葉應武,畢竟整個興州的政事還沒有安排好,若是就這麼急匆匆的提兵北上,葉應武並不是很放心,沒有天武軍的武力震懾,難保會出什麼亂子。
「今天襄陽城外的斥候戰突然激烈起來,雙方偵騎和哨探都是傾巢出動,從蒙古軍的鄧州、唐州,一直到黃州和襄陽南面的郢州,各處都是打得不可開交。」楊絮平息一下氣息,勉強鎮定的說道,「同時蒙古兩個萬人隊嘗試著想要度過漢水包抄襄陽南側,但是城中呂文煥發覺之後帶隊出擊,蒙古萬人隊不戰而退。」
試探,還是在試探,這和當初葉應武和劉整在瀘州城外展開的斥候戰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時在劉整的逼迫下葉應武無奈不得不將天武軍百戰都這樣的親衛精銳都派出去,總算是沒有被劉整佔到便宜。
斥候戰的加強和蒙古萬人隊對於渡過漢水的嘗試。不啻於在宣告蒙古大軍準備在這個冬天或者來年春天大規模進攻襄陽,畢竟他們現在陸陸續續從各地抵達的軍隊兵力已經超過襄陽守軍,再加上有足夠的輜重糧草囤積,可進可退。
沉默片刻之後。葉應武還是咬牙說道:「命令天武軍各廂不得輕舉妄動,左廂下田的命令不改變。天武軍前廂的斥候可以向黃州派出,不過不可和敵人交鋒。另外傳令鄱陽湖口,讓楊寶、劉師勇加快整編訓練的速度,興州水師必須儘快形成足夠戰力。」
楊絮點了點頭。不過還是遲疑的說道:「就這樣?左廂不動?」
葉應武搖了搖頭:「告訴王進他們,該幹什麼幹什麼,怎麼辦某心裡還是有數的。」
見到葉應武堅持,楊絮就不再說什麼,徑直打馬回走。
看著自家娘子奔波的身影,葉應武無奈的嘆息一聲,卻也無能為力,畢竟現在整個天武軍就像是瘋狂運轉的機器,缺了誰也不行,更何況還是楊絮這樣。有資格前來葉應武當面稟報消息的,也就只有楊絮有這個資格和能力了。
對於襄陽,葉應武並不相信阿術會這麼早就發動進攻,畢竟現在還是咸淳二年,真正的歷史上阿術一直到明年冬天才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合圍襄陽,而現在的阿術更是經過了自己的幾次削弱,實力比歷史上的還是要弱三分,此時發動攻擊的話豈不是自不量力。
葉應武隱隱約約察覺到阿術這樣做,十有八九還是想要迷惑襄陽,畢竟阿術心中也很清楚。放眼周圍駐軍,有資格和能力突破他的包圍前來支援的也就只有天武軍,所以若是能夠通過自己的幾次小動作,讓襄陽守軍和天武軍疲於奔命。那麼就再好不過了。
而如果葉應武不上當,也能讓自己對於襄陽周圍以及城中力量了解更多,自然是何樂而不為。
葉應武冷冷哼了一聲,阿術這是在棋盤上又走了一步,而且這還是襄陽城中呂文德和呂文煥兄弟不得不全力應付的一步,就算是他們察覺到這是一個圈套。也得跳進去。
但是在整個圈子外面的葉應武自然就不同了,他現在依舊可以按兵不動,甚至不用著急。歷史上襄陽城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硬生生的堅守了六年,自己還有的是時間。
目光打量著周圍的茫茫山巒,現在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是將興州並不穩固的基礎徹底打牢,畢竟這是自己少有的時間和機會,能夠妥善經營這個天武軍後方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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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階而上,通山別院就在山路的盡頭,葉應武緩緩走著,這條路自己曾經和謝枋得一起走過,也曾經和綺琴、陸婉言一起走過,說句實話這一次還算是自己第一次走。
就在山路盡頭,一個一身儒雅長衫的男子正靜靜地看著葉應武,片刻之後方才說道:「葉使君來得到倒是很快。」
葉應武一笑:「是么?想來還是讓群玉(廖瑩中的字)兄久等了。」
廖瑩中擺了擺手:「這可不敢當,鄙人也不過是聽聞消息,剛剛趕過來而已,葉使君這邊請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一起向前走去,絲毫沒有不相識不久之前劍拔弩張的兩個仇人,更像是迎著風衣帶飄飛的兩個讀書仕子,只不過依舊可以看得出來,葉應武年輕氣盛,自有非凡氣概。而廖瑩中則是眉宇之間帶著淡淡的憂愁,似乎對於前途還有著擔憂。
「在這裡還算習慣嗎?」葉應武輕聲笑道。
「書院么,自然是讀書人修身養性、探尋道理的地方,怎能不習慣。」廖瑩中輕聲說著,流露出的除了無奈還有一種從容和妥協,「既來之,便安之,鄙人還沒有別的要求。」
孩子們玩耍的聲音已經從院牆之內傳來,原來通山別院小小的匾額,已經被另外一塊匾額取代,當先的是四個燙金的大字,「通山書院」。龍飛鳳舞,飛揚跋扈,雖然並不算漂亮,但是卻帶著一股凜然的氣勢。這種字放眼整個天武軍,也就只有葉應武寫的出來。
當然葉應武也不會讓人去猜,就在這四個字的一角,「葉遠烈」三個字雖然不大,但是卻在無聲的提醒著人們。這是天武軍的書院,是葉應武的書院,也是未來興州文武的後備力量。
文天祥、謝枋得、陸秀夫以及張世傑等大大小小將領官員的子女都在這裡,書院外面是茂密的山林掩映,還有天武軍來往巡邏屯駐,如果說找出另外比這裡更好的書院,放眼整個贛北是沒有了,即使是整個江南西路,恐怕也就只有久負盛名的白鷺洲書院可以略勝一籌。
不過這通山書院當中也有從白鷺洲書院請來的老先生,當然也不乏像廖瑩中這樣的在一個領域堪稱「大家」的人。更重要的是,還有天武軍傷殘的老兵在這裡,教授孩子們一些基本的殺敵技巧和簡易的排兵布陣方式。
葉應武知道,自己不可能像白鷺洲書院那樣通過漫長的時間磨礪和知識的教化培養學生,這種中國已經延續了幾千年的方式,所能培養出來的也就只能是讀書人,而不是自己需要的允文允武的人才。
要知道白鷺洲書院再赫赫有名,這麼多年香火延續,真正名垂青史的也就只有創始人江萬里和文天祥兩個人。
見到廖瑩中和葉應武並肩走進來,原本還在玩鬧的孩子立刻快速的跑到房屋門口和走廊上下。不知道是誰先帶頭,所有人都是雙手前伸,搭在一起,然後沖著兩人的方向有些生疏的彎腰行禮。
漢唐古禮。與焉再現!
「徒兒參見山長,先生!」一眾學生朗聲說道,或許聲音還帶著稚嫩,但是臉上都是肅殺。而這些孩子當中,年齡大一些的帶頭的便是當初隆興府血案中沈家的遺孤,只不過這個七八歲的孩子現在似乎已經融入了全新的生活。讓葉應武心中總算是愧疚減少了一些。
葉應武一笑,這是他親手創建的書院,也是他要為天武軍培養延續後代的地方,自然不會將山長(又稱教授,學院的執掌者)這個最重要的位置拱手讓給別人,而實際上整個通山學院日常主要是學正劉辰翁和學錄廖瑩中來負責,廖瑩中也不過就是幾天前剛剛趕到,所以主要一直是劉辰翁主管。
劉辰翁是白鷺洲書院走出的另外一個文人墨客,不久之前曾經擔任臨安府學教授,不過很快江萬里被貶,劉辰翁這個江萬里的門下弟子自然也是跟著遭殃,徑直被罷黜回家,後來受到葉應武的邀請和江萬里的吩咐,劉辰翁重操舊業來到這裡主持通山書院。
對於這個愛國詩人來說,自然也明白自己肩負著什麼,這些看上去頑皮的孩子,實際上就是未來的天武軍棟樑,所以雖然以時間從高空摔落很是無奈,不過劉辰翁還是很快振作起來,將整個通山書院上下打點的井井有條。
這個也不過就是三十三歲的中年人,所表現出來的能力還是讓葉應武很讚賞的。不過自己這一次難得前來一次,竟然沒有見到劉辰翁出來迎接,就算是葉應武向來並不是很在意這些細節,還是有些心中不快:「不知道劉會孟(會孟是劉辰翁的字)在何處?某還想和他對飲三杯,商量一下書院的各項事務呢。」
廖瑩中無奈的說道:「回稟使君,不是劉會孟不出來見人,不知道使君可曾聽過鄧中甫的名字?」
「鄧中甫,你是說鄧光薦?」葉應武遲疑片刻之後說道,鄧光薦的字正是中甫,這個人和劉辰翁、文天祥是同窗,當初江萬里和文天祥都給自己提起過這個名字,葉應武也知道這個人在歷史上也算是留存名字的愛國義士。
鄧光薦此人也算是很有趣,江萬里為了南宋幾番輾轉的時候,曾經多次想要讓他前來相助一臂之力,可是都被鄧光薦婉言謝絕了,一直到南宋滅亡在即,文天祥從北面匹馬過江,召集義軍,鄧光薦方才向轉了性子一樣,拖家帶口投奔文天祥,並且為了文天祥的義軍著實出力。一直任到南宋的禮部侍郎。
只不過江萬里此時已經投水而死。
葉應武細細揣摩,估計這個鄧光薦實際上是已經看穿了南宋朝廷沒有挽救的可能,所以方才多次拒絕江萬里,不過後來面對一腔熱血的同窗好友文天祥。他終究還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好友孤身一人為了已經分崩離析的南宋赴死。
所以對於鄧光薦,葉應武也沒有強求他,只是委託江萬里和文天祥寫了一封信詢問他出山的意見,後來得到的回信上面說法也是模模糊糊,顯然鄧光薦自己也在猶豫。當時葉應武著急東去江南,也沒有再把他放在心上,現在廖瑩中突然提起來,葉應武方才回憶起這麼一個有些古怪的人。
「沒錯,就是鄧光薦。」廖瑩中輕輕點頭,說起這些自己曾經針鋒相對的敵人,他的眼眸中沒有絲毫的波瀾,彷彿這一切都和他沒有太大的關係,「鄧中甫這一次單車北上,已經到達隆興府。劉會孟已經急匆匆的趕過去迎接了,畢竟若是能把這樣的人才拉進書院,對於書院來說不啻遇得到一筆莫大的財富。」
葉應武沉默片刻之後,突然笑道:「這個鄧中甫還是很有脾氣和個性的,某還真的想要見見這個人。速速派人告訴會孟兄,不管鄧中甫是不是真心想要來,先盡量把他請到永興縣,某有一事想要和他商量一二。」
廖瑩中一怔,能讓葉應武突然這麼感興趣的,向來都不是凡人。急忙鄭重一點頭,此時孩子們已經在另外的先生帶領下走進教室,琅琅書聲從窗戶中飄出來,一直順著風向遠方。
葉應武猶豫片刻。舉步走上竹子鋪就的迴廊,原本通山別院當中的水池已經被填了一般,另外一點兒剩下的也是用籬笆圍起來了,生怕孩子們掉進去。填平的地方上面有些格格不入的豎立著幾個草人,而就在草人的前面幾把精緻的弓弩零散分佈著,幾名天武軍士卒在走廊中來往。見到葉應武,都是一怔,不過旋即下意識的站得筆直:
「參見使君!」
他們有的人衣袖空空,有的人褲管飄飛,這些都是天武軍在幾次大戰中傷殘的將士,其中有幾人被葉應武遴選出來安排在這裡,負責孩子們最基本的弓弩射擊、格鬥等,雖然當時劉辰翁等人很是排斥和反對葉應武這樣的安排,不過葉應武只用了一句話就把他們的堵了回來:「某不想看著那一天天崩地裂的時候,這些孩子手無縛雞之力。」
對於葉應武這樣的解釋,劉辰翁等人沉默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選擇了讓步,不過他們對於這些陸續而來的天武軍傷殘將士還是很尊敬的,把他們看作和自己一樣教書育人的先生,畢竟劉辰翁等人多數是白鷺洲書院走出來的,愛國的思想貫徹到了骨子裡,而天武軍這些將士正是將這一觀念貫徹到底的,所以在劉辰翁他們心中,這些看上去風就能吹倒,但是卻依然帶著凜冽殺氣的將士,值得他們的尊重。
葉應武鄭重的沖著他們一拱手:「有勞諸位了。」
「使君有所託付,咱們怎能小覷,」領頭的那名都頭笑道,「雖然弟兄幾個都已經不是完人了,沒有辦法追隨著使君衝殺在前,但是在這裡呵護這些孩子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葉應武點了點頭:「你們也要注意休息,此間就拜託了,某需要的不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只知道侃侃而談的士子,你們明白嗎?」
「屬下明白,牢記於心!」幾名士卒急忙回答。
目送幾名士卒離去,葉應武方才無奈著搖了搖頭,這已經是他所能給他們的最好的安排了。而他身後的廖瑩中輕聲說道:「這些將士們對使君是感恩戴德的。」
葉應武目光深邃,看向迴廊另外一側的竹林,良久之後方才一笑:「因為某從未辜負他們,他們也從未辜負某,初心未改,便是如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