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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萬民當隨此一人

  婚禮者,黃昏之禮也。


  雖然婚禮是從正午開始的,因為正午是整一天當中陽氣最盛的時候,但是黃昏則是拜天地整個婚禮最高潮的時候,所以古人在命名的時候,依然側重於黃昏。


  什麼黃昏不黃昏的,老子已經快受夠了。


  這就是現在葉應武切身的想法,坐在高頭大馬上,葉使君一身紅袍,帶著大紅花,臉上雖然在葉應武的強行掙紮下並沒有塗上胭脂水粉,但是依舊還是描了描眉。


  按照迎親的習俗,陸婉言在陸秀夫的府邸中出閣,而葉應武則從葉府出發前去迎親,迎過親可不能就這麼再原路返回,負責主持設計的文天祥一咬牙一狠心索性讓葉使君在城外繞一圈,對此葉應武也沒有反對,畢竟那裡有他的天武軍,有忠誠於他的無數的將士。


  但是好不容易從百姓們近乎狂熱的歡呼中掙扎出來,走在城外的官道上,葉應武已經渾身無力。雖然已經立冬,但是在這江南,一身穿著這麼厚的一套禮袍,沒有汗出來那根本就是胡扯。


  搖搖晃晃的葉應武向前走去,而在後面幾輛馬車緊緊跟著,文天祥想的還是很周到的,新娘子在城門外換上馬車,因為新娘一路上是不能腳沾地的,所以苦了陸秀夫得來來回回折騰背了好幾回。


  為此後來陸秀夫沒少讓文天祥請客賠罪。


  但是現在折騰就折騰了,既然這麼就定了就只能這麼辦。


  只不過葉應武在馬背上卻是緩緩坐直了,剛才臉上的疲憊和頹唐之色一掃而空。就在前面的官道上,上百騎兵嚴陣以待,每一個人都是一身銀色輕甲,身後赤紅色的披風迎風舞動。


  吳楚材當先策馬,在馬背上抱拳喝道:「末將天武軍百戰都副都統制吳楚材,參見使君!末將及百戰都將士,謹代表天武軍、鎮海軍、鎮江府水師、興州水師以及其餘各部,恭賀使君大婚!」


  葉應武點了點頭。身後擔任司儀的文天祥當即策馬上前:「吳將軍辛苦,請吳將軍前面帶路。」


  吳楚材鄭重一抱拳:「末將遵令!」


  上百百戰都騎兵在兩側的原野中緩緩前進,拱衛著葉應武和後面帶有新嫁娘的馬車。而前面每隔百步,就有天武軍的一個都士卒列陣等待。葉應武在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所有人會朗聲大喝:

  「恭賀使君大婚!」


  葉應武眼眶有些濕潤,不只是葉應武,身後擔任伴郎的楊寶,以及文天祥、江鐵等人。眼眶都已經潮濕。那從城門外一直綿延到軍營的一面面赤色的旗幟,一個個整齊劃一的方陣,正是整個天武軍對於葉使君的推崇,也是對於一種昂揚向上鬥志的追求崇拜。


  帶給他們這些的,是蘇劉義,更是葉應武。


  一切都是將士們自發的,因為虞侯、指揮使一級的將領除了少數留守之外都已經進城參加喜宴去了,這樣嚴整的方陣完全都是將士們在都頭的帶領下組成的。


  這也代表著葉應武在基層將領心中已經牢牢佔據位置。


  「天武軍,隨某,向北!」葉應武一把抽出佩劍。作為一個從馬背上打下如此基業的將軍,即使是結婚葉應武也沒有同意摘下佩劍,因為長劍所指,正是他葉應武不可動搖的象徵。


  「天武軍,向北——!」帶頭的都頭青筋暴起,憋得面紅耳赤,怒聲吼道。


  「天武軍,向北——!」無數的將士吼叫,緊緊追隨著葉應武,緊緊追隨著那一面面迎風迎風舞動的旗幟。


  聲音一浪又一浪。一直向南傳到城中,城中的天武軍將士和百姓們也隨之振臂高呼,歡聲一片。而向北,依舊是鴉雀無聲。葉應武沒有到達。誰都沒有帶頭呼喊的資格。


  馬車當中,聽著外面震天動地的呼喊,陸婉言的雙手有些顫抖的緩緩交織在一起,坐在她一側的楊絮輕聲嘆道:「夫君這一次倒還真算是意外收穫,整個天武軍,算是徹底姓『葉』了。」


  陸婉言無意識交織在一起的手。終於還是緩緩鬆開,雖然蒙著紅蓋頭,雖然隔著車廂,但是外面熾烈的氣氛她還是能夠深切地感受到的。這是信仰的力量,而這一切力量匯聚的地方,就是她的夫君,就是天武軍的葉使君。


  也是整個南宋最年輕的天才將領。


  身為他的妻子,葉家即將迎來的大婦,她自然有為之驕傲的資格。


  外面歡呼聲一浪接一浪,聲聲不止,而且越來越響。片刻之後馬車緩緩停了下來,緊接著葉應武雄渾的聲音已經不是車簾能夠阻攔的得了的了。


  「天武軍的兒郎們,某的袍澤們,在這一面赤色的大旗下一起並肩戰鬥的將士們,今天是某葉應武大喜的日子,好酒好肉隨你們的便,但是過了今天,過了今夜,全軍整軍備戰,隨某北上!自從大宋開國以來,北上之戰未嘗一勝,但是某,就要帶著你們向北,義無反顧!就要帶著你們,擊敗阿術,擊敗蒙古韃子,一切敢於阻擋我們的,終將被這滾滾洪流所粉碎!」


  「天武軍,萬歲!!」葉應武朗聲高呼,聲震四方。


  已經陷入狂熱的士卒們根本沒有發現其中的禁忌,追隨著他們的使君,一起揚起手臂,甚至就連文天祥這樣的文官,也已經面紅耳赤,衣袖不顧寒冷一直挽到肘處,盡情歡呼。


  「天武軍,萬歲,萬歲!」無數的人聲音匯聚成海浪。


  酒罈子打碎的聲音不絕於耳。


  馬車裡楊絮苦笑一聲,看向一側一直沉默不語的王清惠,王清惠抬起頭:「使君終究還是克制住了,沒有走到那一步。」


  「畢竟,還不是時候,那一聲葉使君萬歲,還需要憋著。」楊絮輕聲說道,對於她這個過目六扇門和錦衣衛情報的統領來說,這些顧忌已經算不上什麼。


  王清惠輕輕吁了一口氣,俏臉上的神情有些苦澀,不過旋即也是一笑:「無論如何。既然已經跟定他了,那麼未來榮華富貴、貧賤逃亡,一併承擔便是。」


  「一併承擔便是。」沉默著的新嫁娘有些突兀的說道,話語中已經帶著決然。


  這也代表著。未來葉家后宅對於葉應武毫無餘力的支持。


  葉應武並沒有在天武軍營地裡面停留太久,和幾名留守將領對飲幾杯酒後,便匆匆離開了。百戰都五百騎兵前後護衛,總算是擠出了一條通道,近乎狂熱的士卒們簇擁著馬隊。一直追出去很久很久。


  而回到城中的時候,已經臨近黃昏。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在馬車隊入城的那一瞬間,紛紛停住了腳步,雖然在軍營中一陣好折騰,葉應武前面掛著的紅花都已經歪了,足夠算得上是狼狽不堪,但是百姓們還是毫不猶豫的表示了他們對於這位年少的使君的敬重。


  所有人向一側躲開,所有人目光炯炯,看著那個雖然有些狼狽但是英姿勃發的年輕人。一面面赤色的旗幟迎風舞動。城中駐守的將士們自覺地沿著街道站好,百姓們也是井然有序,但是大多數人已經雙手有些顫抖,這是葉使君,是他們的青天大人啊。


  有一個人緩緩跪下,緊接著,沉默中,無數的人緩緩跪倒,雙膝跪地。黑壓壓的都是跪倒的人群,而那些維持秩序的甲士也是在這氣勢中由衷的單膝跪地:

  「恭賀使君大婚!」


  有著文天祥、陸秀夫、謝枋得這三位南宋末年的頂樑柱幫著打理政務。葉應武雖然實際上也就是做一些噓寒問暖的表面文章,但是這也足夠了,在這三位有著治國之才的好下屬的管理下,整個興州雖然稱不上是富裕安樂。但是也絕對算得上是這亂世當中的一方凈土了。


  當然這些政績自然也都統統算在葉應武的頭上,而葉應武更加出眾的,自然則是帶領著天武軍屢戰屢勝,保住了這一方的安寧。對於百姓們來說,只要不剝削他們的就是好官,更何況這樣上馬禦敵在前。下馬親民當先的青天大人,更是贏得了整個興州百姓的衷心擁戴。


  恐怕就算此時葉應武公然自立為王,這些百姓也會毫不猶豫的支持。太平犬勝過離亂人,和平安寧的滋味,嘗過的人再也不願意重新捲入亂世,誰能給他們帶來安穩的生活,誰就是他們的老天爺,就是他們心中真正的官家聖人。


  葉應武的生祠長生牌位在這興州各處也算是家家都有,百姓們虔誠的每天上香,只為了乞求這位葉青天能夠庇護他們更久的時間。


  被百姓們黑壓壓跪下的身影震住了,葉應武徑直怔在那裡,而身後的文天祥急忙跳下馬,葉應武也旋即反應過來,初入夢醒一般跳下來,急忙走到路邊人群中,親自攙扶起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老人家,您快快起來,小子不敏,實在是承受不起!」葉應武緊緊攙扶著老人。


  老人也是熱淚盈眶:「葉使君,葉青天,小老兒是由衷地啊,小老兒妄活七十有三,經歷過當年襄樊戰亂,經歷過鄂州血戰,除了孟將軍,放眼大宋,哪一個不是兵敗如山倒?就連那賈相公,也甚是膽怯,跑的比誰都快。現在孟將軍已經不在了,能夠救得了這大宋,保得了鄉親們安居樂業的,也就只有葉使君您了啊!」


  葉應武怔在那裡,旋即幽幽一嘆,若是當年名將孟珙不撒手人寰,現在的格局或許對於南宋來說還會好受很多,甚至還能真的北伐成功。可惜天欲亡南宋,盡折其股肱,盡廢其棟樑,空留下賈似道這樣的蛀蟲,繼續掏空本來就已經徒有其表的軀幹。


  不過現在既然自己來了,那麼一切,或許就會改變。


  鄭重的點了點頭,葉應武沒有再攙扶老人,而是面向黑壓壓的百姓,迎著那一道道看向他的目光,朗聲說道:「鄉親們,將士們,某葉應武既然站在這裡,便會保護你們,便會帶領你們,重塑山河!」


  話音未落,葉應武旋即猛地跪在地上:「從古到今。我華夏炎黃子孫,只叩拜天地父母,而現在,某葉應武跪拜諸位。諸位就是天武軍的天空與大地,就是某葉應武的蒼穹和萬方!」


  沒有一個人回答,大街之上一片肅然。


  片刻之後,剛才的老人已經熱淚盈眶,沖著葉應武重重叩了一個頭。而葉應武也是毫不猶豫的回拜。不只是他,身後文天祥等等一眾迎親的將士文武,全都隨著葉應武深深地拜了下去。


  堂堂炎黃華夏子孫,不拜官家,但是要拜這天地,拜這萬方,拜這庇佑他們的列祖列宗!


  看著眼前葉應武堅毅的身影,陸秀夫和文天祥都有些顫抖,文天祥更是下意識的喃喃說道:「這是民心啊!民心所向,何人能當?!」


  民心。盡得民心!

  相視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向堅強的陸秀夫和文天祥,臉頰上已經淚痕橫流。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慷慨時。


  ————————————


  葉應武到達自家府邸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黑壓壓跪下的百姓讓他只能緩緩前行。看著葉應武原本火紅色的喜袍已經沾滿了灰塵,百姓們跪下的誠心誠意。


  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官員會為了百姓鄭重的跪下,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官員為他們締造了這一方天地,所以他們心甘情願的追隨著葉應武,前往葉應武為他們締造的未來與希望。


  無論是對於這個時代的百姓而或是之前之後上下五千年的蒼生黎庶,實際上要求都很低。尤其是這經歷了戰亂的百姓,他們只需要有溫飽的能力他們只需要能夠有一方立足之地。北面蒙古韃子沒有做到,東面南宋朝廷沒有做到,就只有葉應武葉使君做到了。


  他們在這興州三縣的土地上。安居樂業,從容生活。


  因為站在他們前面的永遠有天武軍,永遠有這一道道身影,也永遠有那一面面赤色的飄揚著的旗幟。


  葉應武帶給他們的,可不只是簡簡單單的小恩小惠,因為經歷過太多歲月的老人。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官員走馬上任之後不是修繕庭院而是將大多數的宅院封閉,然後拿出大多數的家財就住那些從北面絡繹不絕逃難的百姓,在葉應武的帶頭作用下,天武軍大大小小的官員、站在葉應武這一邊的絕大多數商賈,都爭先恐後。


  這也是為什麼十多萬百姓從北面蘄黃兩州遷移過來,興州卻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壓力。在其中起到作用的並不是周圍幾個州府在王爚、葉夢鼎等人的強勢插手下積極的疏散,而是葉應武等天武軍官員毫不猶豫的貢獻出一切。


  當然了,對於大多數的天武軍官員,他們所追求的和葉應武是一樣的,對此自然是責無旁貸。而那些商賈為了能夠從葉應武那裡博得更多的好感,自然也是毫不猶豫。


  百姓當然不會在乎這背後的利益牽扯和精神力量作用,他們只是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葉應武對於他們的愛護之情。這才當得起「父母官」這三個字,這才是實打實的「葉青天」。


  葉應武心中感慨萬千,從馬背上跳下來。


  站在門口迎接的不只有葉傑,還有一個面目慈祥的老者,葉應武一怔,旋即驚訝地說道:「恩師,您怎麼來了。」


  葉應武話音未落,文天祥等人也急忙上前致敬。能夠讓葉應武稱得上一聲「恩師」的,除了江萬里還有誰。


  江萬里捋著鬍子悠悠然一笑:「這一聲恩師老夫可當不起,現在老夫可是實打實葉使君的下屬。」


  「恩師就不要說笑了,這豈不是要折煞小子。」葉應武有些哭笑不得,江萬里剛才不只是在調笑,其實還帶著濃濃的無奈和對於葉應武深深的寄託。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已經幫助承受了太多賈似道的怒火和打擊,所以真正能夠將賈似道掀翻、打倒的,也就只有現在漸漸做大的葉應武了。


  對於江萬里來說,將已經衰弱了太久的大宋中興是一生的夙願,而現在他已經無法親手實現這個夢想,只能眼看著葉應武這些年輕小輩在這條道路上繼續堅強的向前。


  雖然現在葉應武已經流露出了讓他感到憂慮的反意。


  但是至少葉應武還忠誠於這方熱土,忠誠於這個民族,這對於現在已經面臨天傾之世的人來說,足夠了。


  江萬里搖了搖頭,一直默默追隨在葉應武兩側的百姓沖著站在那裡的葉應武鄭重的鞠躬,然後有條不紊的離開。葉應武剛才並沒有注意到,現在在眼角的余光中,才忍不住感慨一聲。


  這裡是大宋,雖然是七百年前,雖然這個國度已經沒落,但是這依舊代表著整個世界上最先進的文明,也代表著整個世界上最能夠象徵精神文明秩序的文明、


  雖然這個文明並不強大甚至奄奄一息,但是它的民眾,即使是在亂世中,依舊恪守著他們世代相傳數百年的文明秩序,不需要誰來維持,即使是狂怒中的百姓,依舊下意識的保持著祖祖輩輩流傳的最基本的社會道德律條。


  「民心盡歸,遠烈任重而道遠。」江萬里幽幽一嘆,「葉家兩青天,好大的福氣。」


  葉應武只是微笑著頷首,但是目光卻不知不覺得飄上天空,葉家兩青天,或許自家爹爹的確當得起青天這兩個字,但是對於自己來說,想做的並不是大宋萬民的青天,而是能夠支撐起他們頭頂的蒼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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