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多景樓上笑今古(上)
多景樓上,江山如畫。
葉應武坐在上首,張世傑陪同在側,而葉應武往下,陸秀夫、章誠和郭昶。
雖然一眾人爬上山來很是疲憊,章誠更是千里迢迢前來、一身風塵未洗,但是所有人看向葉應武都是目光炯炯有神,因為就在剛才那一剎那,他們彷彿從葉應武那裡看到了光亮,也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對於亂世當中的人來說,人命如草芥,只要給他們一點兒為之怒的希望,就可以為之付出一切。
葉應武輕輕咳嗽一聲,讓自己屬下這些正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的文武重將們下意識的正襟危坐。
側過頭看向多景樓前無限風光,葉應武方才輕聲說道:「當年晉人南渡,曾於此處多發感慨,然而最後卻是淝水之後愈發衰敗。而後元嘉草草,倉皇北顧,又在此處落魄。南朝來往人無數,最後卻再也沒有北還。幾百年光陰彈指會見,現在又已經輪到我們了。」
下面的人都是沉默不語,一道道目光都投在張世傑的身上,葉應武突然感慨當年晉人南渡和南朝舊事,到底是什麼意思,菜場的幾個人現在還都揣摩不清楚,所以有資格和膽量試探葉應武的,在座的也就只有張世傑了,畢竟張世傑是葉應武的姊夫,也是葉應武麾下地位最重甚至要在蘇劉義之上的重將。
張世傑本來一直微微眯著眼,不過這個時候並沒有退縮,眼睛豁然睜開,綻放出來兩縷精光。他是北歸之人,其實也是對於北伐抱有很大希望的人,現在葉應武提及晉人南渡和南朝興亡,歸根結底,不知是為了哀傷古人,更是為了確定之後天武軍的奮戰方向。
終究還是向北!
輕輕吸了一口氣,張世傑開口說道:「使君,晉人南渡,風景不殊,南朝更迭,終究亡於陳。從古自今,從北而南者眾,從南而北者卻是前所未有。使君想要開此先例?」
葉應武聽出了張世傑語氣中隱隱的失落和擔憂,無奈的搖了搖頭,從南而北,確實是難上加難,畢竟這是用南方瘦小的步卒前去迎戰北方鋪天蓋地而來的鐵騎,對於任何一個北伐者來說,都是難以克服的障礙。即使是當年一戰成名,千軍萬馬避白袍的陳慶之,最後終究也是夙願未了。
在歷史上,倒是真的有一個人實現了這個夢想,便是百年之後的淮上布衣朱元璋,不過當時的朱元璋以南統北,而且還是在元朝已經被各地蜂擁的義軍衝殺的七零八落的情況下,依舊用了整整十年。然而此時朱元璋的不知道幾代祖宗還沒有出生呢,更何況他自己。
而在這之前,能夠有能力驅除韃虜,實現這個歷朝歷代南渡漢人夢想的也就只有岳飛一個人,只是可憐最後岳飛冤死風波亭,這個夢想也隨之落地,只剩塵埃無數。
葉應武伸出手輕輕敲打著桌子,笑著說道:「難道張都統怕了,還是說在座的諸位,都怕了?」
陸秀夫等人臉上都是一白,他們從葉應武的語氣中聽出了濃濃的殺意,這根本不是笑容,而是笑中帶著滔天的怒火。還不等陸秀夫等人回答,葉應武便緊接著說道:「自古以來沒有,那麼為什麼這一偉大的夢想就不能在你我的手中實現?難道我們就比不上古人么?更何況如果當初不是岳武穆王橫死風波亭、韓蘄王隱居無所作為,恐怕這個夢想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經實現了。」
岳飛已經被朝廷平反了,只不過此時葉應武提及岳飛,確實讓下面的人心中都是莫名一緊。畢竟葉應武現在已經位高權重,而且已經漸漸表現出了對朝廷的不滿,這已經是在場的人都隱隱約約察覺到的。而對於葉應武的這個態度,在場的人自然也是態度不一。
張世傑以及下面郭昶、江鐵、吳楚材等人,對此自然是沒有太大的意見,一來他們當中有的本來就已經對這個被賈似道操控的朝廷很是不滿,二來像郭昶、江鐵等人都是葉應武一手提拔起來的,葉應武對他們有知遇之恩,而他們自然也希望成為從龍之臣。
至於陸秀夫,對此平時自然是能不想就不想,可是現在已經被逼到山崖邊上了,他必須要細細考慮自己的想法了。陸秀夫實際上是思想很傳統的儒生,對於他來說,南宋朝廷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是他從生下來就要效忠的對象,但是現在,葉應武的一個又一個的舉措無疑是在打南宋朝廷的臉,實際上也是在將南宋朝廷僅剩的一層薄紗全都戳穿,讓南宋朝廷的無能和腐敗赤果果的暴露在陽光下。
現在陸秀夫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出來,在場的幾個人的眼光中甚至有些狂熱,他們對於這個懦弱無能的朝廷已經很是厭煩,而葉應武無疑在給他們勾了一個美好的藍圖。
北伐,一統山河,這是名傳千古的英名啊!
陸秀夫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看向葉應武,毅然決然的說道:「屬下冒昧,敢問使君,在座的諸位可否都是使君的股肱心腹之僚屬?」
葉應武微微皺眉:「君實,你是什麼意思?」
葉應武開口不是「君實兄」而是「君實」,顯然已經表達了現在被陸秀夫突然打斷的不滿,不過依舊保持了對於陸秀夫應有的尊重。而陸秀夫則是微微一笑,任由在座的人有些詫異的看著自己,徑直開口說道:
「既然使君沒有反駁,那麼屬下冒昧想問,現在使君想要做王莽,還是想做曹操?」
再做已經鴉雀無聲。陣陣涼風拂面,大多數的人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並且看向葉應武。
「砰!」拍桌子的不是葉應武,而是章誠。這個掌控著六扇門的統領實際上是了解整個南宋陰暗面最多的人,也是漸漸對於自己所在的這個王朝最厭惡的人,現在最先跳出來的也是他。
這和章誠原來一向的沉穩謹慎卻是有著天壤之別,只不過想一想章誠平時負責的事情,此時章誠失態動怒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只有像張世傑這樣的官場沉浮這麼多年的有心人才會發現,實際上在章誠拍桌子之前,葉應武曾經沖著章誠使了一個眼色。
只不過此時大多數的人雖然看向葉應武,實際上內心都在飛快的盤算著,甚至是心中亂如麻,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所以基本都沒有注意到葉應武這麼細微的動作。
也就只有心細如髮而且向來謹慎沉穩的章誠和已經深諳官場之路的張世傑察覺到了。章誠自然沒有辜負葉應武的期望,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不管自己會不會吃虧,既然葉應武讓自己出頭,自然以後也會記住他的這一次表現。
「陸通判,煌煌大宋,官家仍在,通判現在說這種話,莫不是想要挑撥朝廷和使君之間的關係?」章誠皺著眉,看向陸秀夫,冷聲笑道,雖然他平時實際上和陸秀夫私交不錯,但是這一次是葉應武親自讓他出頭,而且章誠對於陸秀夫這幾句話很是生氣,所以也沒有留情面,一副就算是和你決裂也在所不辭的架勢。
其實葉應武想要做什麼,在場的人都已經揣摩出來一二,但是這傳出去可是殺頭的大罪,更何況葉應武也並沒有逼著大家表態,所以哪一個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而也就只有陸秀夫毫不猶豫的開口說了出來,這不是他的疑問,實際上也是在場人的疑問。
他們都想知道,自己現在拼死拼活,能夠換來什麼。
「你想知道?」葉應武看向陸秀夫,目光陰冷。
而陸秀夫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還是毫不猶豫的迎著葉應武的目光,雖然他知道自己剛才真的不應該說這些話,但是現在已經說出來了,身為堂堂七尺男兒,又怎麼有退縮的可能?
見到陸秀夫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葉應武終究還是閉上眼睛長嘆一聲:「其實有些事情啊,某不想說出來,你們自己心裡明白就好。至少咱們現在效忠的,還是這個煌煌大宋,還是這片朗朗天穹。某知道君實向來喜歡刨根問底,不知道這個回答你還滿意不滿意?」
陸秀夫同樣是臉上表情明顯輕鬆,微微一笑,沖著葉應武拱了拱手:「屬下冒昧逼問,實際上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要提醒使君,一些事情固然是使君終究要做的,也是使君想要做的,但是至少現在不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畢竟現在蒙古韃子壓在北面,正是整個大宋上下齊心協力、共抗外辱的時候。」
「君實的好意,某心領了。」葉應武同樣站起來,沖著章誠微微一瞥,章誠嘴角掠起一抹笑容,無聲無息的坐了下來。
雖然現在陸秀夫緩緩坐下,並且微微閉眼,但是葉應武知道自己和陸秀夫之間,實際上已經產生了裂縫,至於能不能彌補,葉應武自己現在也不知道,畢竟當一個人認準了的話,實際上是很難改變的,更何況是陸秀夫這種寧肯背負宋帝投海也就不低頭的秉直忠臣。
現在葉應武也顧不上考慮陸秀夫了,轉而看向其他人:「天武軍下一步怎麼樣,想來大家心中都已經有數了,既然咱們現在是在鎮江,那麼只談鎮江的問題,首先章誠,你告訴某,六扇門和錦衣衛能夠在鎮江府集中多少人手?」
自從這一次江南各州府之爭過後,六扇門和錦衣衛的存在就已經浮上了水面,葉應武也不再顧忌將六扇門和錦衣衛放到了明面上,更何況在座的人就像陸秀夫所說也算是自己的股肱親信之人,所以就算是讓他們知道了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章誠再一次站起來,不卑不亢的說道:「啟稟使君,畢竟原本江南就是六扇門和錦衣衛最為脆弱的地方,皇城司幾番打壓,即使是楊老統領親自坐鎮,這一次如果不是使君救援及時,恐怕也避免不了全軍覆沒,饒是如此這一次也算是損失慘重,不過總歸是將皇城司大多數的力量都已經消滅,江南各個州府除了臨安附近實際上都已經空虛。但是六扇門現在確實也沒有實力向前推進。」
葉應武點了點頭:「繼續說,這個情況我們都清楚。」
「這一次屬下帶來了六扇門和錦衣衛的上百名精銳,整個鎮江府的通信聯絡方式在上一次收到了重創,所以這一次想要重新的將整個聯繫方式依託的車馬驛、酒樓、勾欄瓦舍、青樓等重新建立起來,現在鎮江府正在運行的幾個酒樓、茶樓,實際上都已經暴露在了陽光下,隨時都有可能成為皇城司下手報復的目標。」章誠緩緩說道,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有條不紊,「不過這一次也不是沒有好處,比如說一向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江南西路各個商賈,見到使君所展現出的不遜於賈似道的力量,更加堅定不移的支持了,而原本江南東路以及荊湖南北路等處的商賈,很多搖擺不定的,也都已經表示要支持咱們,允許使用他們麾下的船隊、車隊以及酒樓、驛站來傳遞、收集消息。」
「這至少說明我們這一次江南,不是白來的。」葉應武伸手輕輕敲打著桌子,對於這個結果實際上他還是很滿意的。華夏民族自從商鞅變法之後,想來是重農抑商,雖然商貿經濟在宋代的時候已經不可遏抑的飛速發展,但是朝廷重農的思想卻一直沒有改變,對於商貿只能說是壓制沒有以前那麼厲害了。
而現在葉應武不同,葉應武無論是走到哪裡,都沒有忘記表彰自己對於商人的支持,商人向來是為利而生,有人支持他們實在是世所少見,自然紛紛跑來表忠心,希望以後葉應武更上一層樓的時候不要忘了他們這些背後的金主。
尤其是現在葉應武在江南展現出來了讓賈似道都很是棘手的力量,更是給了這些商人希望,在他們看來,自然是葉應武走的越高越好,天武軍越強大越好。
所以商人們全力支持葉應武,也算是在意料和情理之中,不過也並不妨礙大家高興。畢竟這些商人的背後,代表著滾滾的財力和物力,這是天武軍現在逐步膨脹擴大所急缺的。
還有皇城司向來沒有放在眼裡的車馬驛、青樓酒樓、瓦舍勾欄,更是大多數歸屬在商人的名下,是皇城司的統領翁應龍、廖瑩中等人所代表的士子向來鄙夷的,但是誰都不能否認,沒有這些商人名下大大小小的產業,天武軍私自創立、沒有根基的六扇門和錦衣衛,根本不可能快速發展,以至於現在甚至將皇城司封堵在了兩浙狹小的地盤上難以擴張。
要知道這個剛剛誕生了幾個月的組織,能夠在皇城司的地盤上和這個已經隨著大宋的誕生創造了三百年的密諜組織打一個平手甚至最好還能佔據尺寸之地並且全身而退,的確引人深思。
葉應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鼓勵的看了郭昶和章誠一眼,轉而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未曾說話的張順。張順似乎早已經料到使君必然讓自己發言,所以不知不覺得正襟危坐,現在看到葉應武的目光,心中打了一個激靈。他是葉應武在草莽當中賞識提拔的人,從一個沒有什麼根本的漁民成為天武軍右廂都指揮使,這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但是葉應武卻毫不猶豫的做了。
只是憑藉著這一份賞識,張順就對葉應武忠心不二。
「張都指揮使,天武軍右廂現在情況如何?」
張順毫不遲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乾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