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茶香花解語
瑞光寺中。
「哐當」一聲,剛才還飛揚跋扈的都頭手中的刀不知不覺的掉落。而他麾下的兒郎也下意識的後退,閃開一條道路。
葉應武冷冷一笑,剛想要隨手收起來玉牌,身後一直默默不語的蒙面少女突然上前一步:「這位??????公子,可以將你手中的玉牌拿來一觀么?小女子很是好奇,皇城司的玉牌有何不同。」
眉頭一皺,葉應武看了一眼玉牌,玉牌不大,用的也是市面上常見的荊玉,荊玉、藍田玉和和田玉號稱「三大名玉」,荊玉當中最出名的便是「和氏璧」了,不過經過了從春秋以來歷朝歷代的開採,荊玉和藍田玉礦脈開採的差不多了,已經難出精品。
這玉牌上面鏤空雕刻著一個「翁」字,正是當初從翁應龍身上搜出來的皇城司調動令牌,而上端則是大篆的「皇城」,用赤色絲線包裹,象徵著皇城司捍衛炎宋。
剛才那都頭根本不認識上面的「皇城」兩個字,只不過是看到葉應武聲勢逼人,是一種油然而生的富貴大家氣象,心中感覺不會有假,所以才直接就相信了,現在身後這來歷不明的少女卻突然間要查看這玉牌,卻不知道為何。
「大膽,如此要物,是你能看的。」楊風低聲喝道。六扇門士卒緩緩地從人群中離開,至於那滿地的屍體,都是些小魚小蝦,楊風還沒有給他們收屍的好心情,更何況現在來的是一個都頭,誰知道等會兒會不會過來一個都虞候、都指揮使,到時候就可能真的瞞不過去了。
少女沒有說話,而是微微向前越過葉應武攔住他的去路,目光如水,直直的看著葉應武,不過旋即還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現在是葉應武這邊人多勢眾,自己總不能憑藉一個人就像強人所難。
葉應武一笑:「你我能夠在這瑞光寺相識,並且險些一起命喪黃泉,也算是有緣分了,不知道在下有沒有榮幸,邀請小娘子品茶?小娘子既然想看令牌,那麼想來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了,說不定在下還能藉助皇城司相助一臂之力。」
「娘子,此人若是不懷好意??????」晴兒急忙拉了自家小娘子一把,「還是抓緊回去吧,不要在外面節外生枝了。今天見了這麼多血,已經是太不吉利了。」
少女冷冷一笑:「就在此間不遠處就有一座茶樓,便請這位皇城司的公子先將你的手下都撤掉吧,未免有些興師動眾了。驚動了平江府的廂軍和鄉兵,可不是什麼好事。」
翻了翻白眼,葉應武淡淡說道:「廂軍和鄉兵?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某還從來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
「好大的口氣,也不怕噎著。」晴兒忍不住輕聲說道,眼神有些幽怨,對於自家小娘子的擅自主張,她也沒有辦法反駁,只能吩咐急匆匆迎上的家僕抬轎子去往那家茶樓。
葉應武沖著楊風使了一個眼色,本來就是普通人打扮的六扇門精銳很快就四散開來,在平江府茫茫的人海中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早有兩名士卒牽過來葉應武和楊絮的坐騎,兩個人上馬之後悠悠然跟在那少女的轎子後面,倒也不著急。
楊風片刻之後策馬趕上來:「啟稟使君,已經查明,此女是平江府知府王安鶴之女,頗有才華。平江府知府王安鶴是當初合州守將王堅的侄子,為人雖然沒有太大作為,但是也算清正廉明,賈似道雖然沒有將他拉到自己陣營當中,但是也不擔心他將這平江府禍害成什麼樣子。六扇門幾次和王安鶴明暗接觸,他都沒有想要投效的意思,對於皇城司和六扇門在平江府的明爭暗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葉應武點了點頭,對於這個人自己也沒有印象,畢竟這種沒太有作為的官員甚至有可能根本不被記載在相關歷史中,而或者一筆帶過。對於王堅的子侄,葉應武印象中只有王安節,後來戰死在常州,這王安鶴既然也是「安」字輩,想來不差了。
只是既然這王安鶴屬於跟葉應武上一次見到的隆興府知府趙文義一樣的中間派,為什麼他的女兒卻是對葉應武很是好奇,甚至有些懷疑?難道這玉牌當中有什麼別人不知道但是她卻能夠一眼看出來的秘密么?
那座茶樓倒還真是不遠,而且樓上樓下品茶的客人三三兩兩而坐,眼睛中都流露著殺氣,儼然是六扇門的哨探無疑。葉應武沖著楊風微微點頭,楊風轉身消失在一條小巷中。他作為整個平江府六扇門背後的總指揮,自然不宜於將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轎子停穩,葉應武和楊絮也是跳下馬來。早有幾名得力的店小二上前牽馬,葉應武這才意識到這座茶樓不只是全是六扇門的哨探,而且本身就是六扇門的一處據點,因為六扇門麾下的各處茶樓,都是有專門的馬廄,平日里拿來吸引客人,到了關鍵的時候就可以騎上馬廄裡面的馬傳遞消息,只不過這個秘密也就只有六扇門和錦衣衛的高層知曉,甚至就連大多數的天武軍重將,譬如諸位廂都指揮使都不清楚。
「請。」葉應武彬彬有禮的讓那少女先行。
楊絮從背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傢伙自打來了江南,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桃花運,先是和陸家小娘子徹底定了終身,現在還在這茶樓當中不明不白的招惹平江府知府的千金。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茶樓,而楊絮冷冷哼了一聲,搶先一步,趕在王小娘子的貼身侍女晴兒之前走進去。看著這個突然間插進來的年輕人,晴兒微微蹙眉,卻也不敢說什麼。她涉世未深,還看不出來前面這年輕公子實際上是女扮男裝,只道是那個強行約自己娘子喝茶的無賴的同夥,一個同樣的大無賴。
什麼皇城司,根本就是一群無賴潑皮。只是可憐自家小娘子,這一次恐怕要被吞的連皮都不剩,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後該怎麼和家中老爺交待。
當晴兒愁眉苦臉的時候,前面幾人已經走到了茶樓後面,早有幾間雅座已經空了出來,店小二殷勤的前後伺候。這些不過是六扇門後來發展的外圍人手,並不是當初天武軍遴選出來的精銳,現在得知有一位天武軍的大人物前來,他們自然是激動萬分。
畢竟剛才在外面,此間六扇門的楊老統領親自作陪,能夠有如此榮幸的,恐怕整個天武軍也就只有一個人了,那就是一手締造了天武軍也開創了六扇門的葉應武,葉使君。
不過葉應武的威名在那裡,這些慕名已久的店小二倒還不敢靠的太近,等到幾個人落座之後,便紛紛離開。
葉應武看著茶壺中的茶,淡淡一笑:「倒是上好的碧螺春。」
平江府西面便是煙波浩渺的太湖,而太湖之中有島名為「小洞庭」,分作「東洞庭」和「西洞庭」,島上碧螺峰產出的茶便是赫赫有名的碧螺春。碧螺春香氣逼人,色澤碧綠,正是最傳統的綠茶。
「碧螺春?倒是好名字,比起『新血茶』、『功夫茶』和那『香煞人茶』不知道高了幾多檔次。這茶水碧綠通透,當真有如春色。」少女輕聲笑道,聽聞自家小娘子如此言語,本來還想開口責備葉應武無知的晴兒也只能半張著嘴,將到口的話噎了回去。
葉應武暗叫一聲慚愧,這才想起來碧螺春這個後世鼎鼎有名的茶,實際上擁有這個名字是從明清時期開始的,更有傳聞是康熙賜名,雖然此茶從唐朝便開始進貢皇宮,但是實際上並沒有一個公認的名字,都是依據本地的習俗亂叫,反倒是「新血茶」和「香煞人茶」叫的比較多,但是和「碧螺春」這三個字的意境比起來,無疑落了下乘。
「小娘子不是想看玉牌么,此處再無其他人,便說說吧。」葉應武將玉牌放在桌子上,他倒還真的不怕什麼,就算是這王家小娘子一語點破了,又能如何,王安鶴還沒有愚蠢到現在就倒向皇城司,將他們這些人全賣了。
更何況葉應武城外還有無數精兵,常州還有天武軍右廂,運河上還有荊湖水師,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王家小娘子伸出手拿起來那塊玉牌,美玉透光,女孩不慌不忙的說道:「就在昨日,皇城司廖瑩中造訪家門,小女子當時正與家父敘話,冒昧之下急忙躲入後面屏風當中並未離開,卻也從縫隙當中有所瞧見,廖瑩中從懷中所拿出的正是這樣式的玉牌,憑藉叮囑家父,城中但有人依憑這樣的玉牌號令,便是洪起逆賊。若是小女子所料不差的話,想來是另外一位翁大人的玉牌丟失了,是也不是?」
葉應武輕輕一笑:「怎麼,你是懷疑鄙人是洪起叛逆?」
「就算是懷疑你又能如何?誰不知道洪起是當朝賈相公的人,所謂的叛逆也不過是天武軍葉知州強行安上去的一個名號,賈相公吃了啞巴虧,但是也不得不先忍下。」少女淡淡說著,手指在玉牌上緩緩敲擊,「家父送走廖瑩中之後,卻是遲遲未曾下令,否則今日那都頭便不會被這玉牌嚇到,驚慌讓你們離開的。」
饒有興緻的看向少女,葉應武笑道:「你口口聲聲家父,想來已經知道在下知道他的身份了,而且有懷疑我們不是皇城司的人,那麼就說明是天武軍的人了?廖瑩中這傢伙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竟然會將這麼重大的事情告訴王知府,要知道你爹爹可不是賈相公麾下的人呢,這可算是泄密。」
就坐在隔壁的楊風緩緩站起身來,悄無聲息的沖著幾名六扇門士卒使了一個眼色,那幾名士卒急匆匆而去。楊風皺了皺眉,握緊拳頭。廖瑩中這麼大張旗鼓的前來,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當真是罪該萬死。只是廖瑩中這個時候前來平江府,是想要做什麼?
少女卻是端詳片刻眼前的綠茶,徑直伸手解開面紗,露出精緻絕倫的俏臉來。或許女孩比不上綺琴這當初臨安花魁傾城姿色,但是和陸婉言、楊絮等葉應武還沒有去過門的妻妾還是可以平分秋色的,尤其是眉目唇角間流露出來的大家閨秀的氣質,更是無人能比。
葉應武怔了片刻,自失的一笑。而楊絮則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嫣然一笑,少女不慌不忙的回答:「現在公子還是在矢口否認自己的身份么,那還真的是倔強中人了。只是沒有想到興州知州、堂堂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使君,竟然是一個喜歡在眾人面前撒謊的人。」
楊絮柳眉一豎,便要抽刀,而葉應武似乎預料到了她的反應,隨手按住楊絮的手臂:「你就這麼確認鄙人便是葉應武么?」
少女看向楊絮,幽幽一嘆:「這位姊姊如此激動,倒是更加確信三分。既然不是皇城司的人,便是天武軍的人,而天武軍當中,能夠當得起這些捨命兒郎一聲『使君』的,普天之下又有何人?」
她身後的晴兒也是臉色大變,很是怪異的看向葉應武,若是這真是堂堂葉使君,果真是年少英才。
「好!那便是某的疏忽了。」葉應武一拍桌子,反正周圍都是自己人,他倒還並不在意什麼,「能夠得遇如此聰慧的小娘子,在此對飲清茶,當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王家小娘子卻並沒有笑,而是輕聲說道:「平江府何其榮幸,竟然承蒙堂堂葉使君親自前來。再加上昨夜到訪的廖瑩中,已經是雙雄聚首了。這平江府恐怕是再也平靜不了了。」
「雙雄?」葉應武淡淡一笑,「廖瑩中在某眼裡,不過是些小魚小蝦罷了,做對手他還不配。」
「也是。」王家小娘子淡淡說道,「既然使君手中有玉牌,說明翁應龍已經在使君手中吃過虧了,而且是大虧,說不定才曾經身陷天武軍之桎梏,一個廖瑩中,再怎麼也不過就是廖瑩中罷了。這一次恐怕就算清惠不出手相助,葉使君也能察覺。」
清惠?葉應武一怔,一個模糊的名字漸漸浮上心頭,不過卻總是拿捏不清:「不知道小娘子這一次相助於陌路,卻是為何?」
王清惠鄭重的說道:「家父雖然沒有太大的作為,當不起令尊萬民傘的待遇,但是也算是造福此間百姓多年,未曾有大小冤案、旱澇之災。清惠只是請求使君看在家父勞苦、妾身提醒的面子上,這一次和皇城司交鋒,不要牽扯到太多的黎民百姓,也不要牽扯到家父。」
話音未落,清惠小娘子的聲音有些低沉:「家父好心想要將清惠送到宮中享受榮華富貴,這恐怕也是清惠最後一次幫他了??????當盡兒女的孝心罷了。」
入宮?葉應武一怔,心中恍然,已然明了。
宋度宗後宮昭儀王夫人,喚作清惠。卻沒有想到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榮幸。王清惠能夠在後宮佳麗無數當中脫穎而出,被一向薄情寡義而又好色享受的宋度宗封為昭儀,固然她的姿色容貌很是出眾,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才女。
清初朱彝尊編著《詞綜》的時候便曾經將她唯一傳世的一首詞寫上,而正是這一首在南宋投降后王清惠隨同後宮無數佳麗北上途中寫的詞,曾經引起很大的反響,謝太后、文天祥,無數的人曾經讚歎、曾經批判、曾經寫過和詞,也讓「王昭儀清惠」這個名字在歷史上留下了一筆。
最後王清惠也是羞於當作俘虜奴婢,自請做了女道士,從人間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而現在這個南宋末年的才女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一切悲傷都還沒有發生,未來還有希望。葉應武的心中油然而生憐憫之意和愛才之心,反倒是剛剛看見少女面容的時候那種對於貌美女子的仰慕之心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