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平江風雷動(下)
瑞光寺,又名瑞光禪院,乃是這姑蘇城南第一大寺,香火旺盛。而且在北宋景德、天聖年間,在原來孫權為報答母恩建造起來的十三級舍利塔遺址上重修了七級寶塔,俯瞰平江城南,很是壯觀。
更有人說寶塔頂端時常有佛光現世,致使這瑞光寺名副其實的有了「瑞光」,每天都有大量慕名而來上香的虔誠之人,甚至香火要比寒山寺還旺上三分。
濃重的香火氣息撲鼻而來,絡繹不絕的都是衣冠華麗的富家子弟娘子,這瑞光寺也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名門大寺了,雖然還沒有猖狂到入門索要香火錢,但是平民百姓看著這些出入的富家貴族,自然就很自覺地止步了。
紙扇迎風「啪」的一聲打開,葉應武輕聲笑道:「楊公子,請。」
楊絮微微一笑:「葉公子無須客氣,請先行吧。」
兩個人在瑞光寺門前禮尚往來的一般做作,倒是沒有人好奇,甚至大多數的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哪天沒有幾個士子前來參觀遊覽,畢竟瑞光寺的名聲也不只局限在這平江府中了。
「那就不客氣了。」葉應武爽朗一笑,扇著扇子便邁步向前。他扇扇子並不是因為天氣炎熱,而是因為寺廟的香火氣息實在是難以忍受。若是平日里家中所點的香氣,葉應武倒還並不怎麼排斥,畢竟古人點香確實有平心靜氣、提神醒腦的作用,可是這寺廟的香火,可是就讓人敬而遠之了。
甚至葉應武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這香火也是造成了不少霧霾吧,畢竟自己前世已經對霧霾有了太深的心理陰影。
「葉公子可是不喜歡這香火氣息?」楊絮輕聲笑道,半個扇子遮面,雖然是女扮男裝,但是大多數的人實際上都是可以看得出來的,只是這個時代女扮男裝出門很是方便,所以人都是心照不宣,並不點破此中關節,更何況還可以裝作看不出來找個機會佔便宜不是?
葉應武打了一個哈哈,看向四周,姑蘇盤門三景前世是來過的,當時的瑞光塔就是仿照著宋代七級塔重修的,所以也勉強算得上是故地重遊。當然和後世空蕩蕩一個瑞光塔相比,現在不但是香火濃郁,而且屋舍林立、人來人往,好一番熱鬧景象。
輕輕搖著扇子,葉應武笑道:「曾經有人笑稱在下是『佛門不度之人』,所以對於這佛教,想來是敬而遠之。相比之下,還是在這紅塵當中遊戲人間來得好。」
話音未落,葉應武裝作無意的在楊絮手上拂了一下,哈哈大笑。
楊絮俏臉一紅,剛想要嘲諷兩句,卻聽見一側傳來女子的聲音:「好一個『佛門不度之人』,娘子,奴婢還沒有見到過這麼猖狂不知大小的人,看來是需要找一位大師點化點化。」
葉應武和楊絮都是一怔,回頭看去,卻是一名長相嬌俏的丫鬟,陪著一名年紀看上去不大的纖弱少女,那少女臉上蒙著一層薄紗,只是隱隱約約看得清臉頰輪廓,卻不知道相貌如何。
「這是哪裡來的牙尖齒利的丫鬟,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佛門聖地出言不遜,看來真正需要點化的,是你啊。」葉應武不慌不忙的說道,「天下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信仰,你又有什麼必要非得逼著一個人去信佛呢?當真是可笑。」
「誒,那你不信佛祖,來這瑞光寺幹什麼?!難不成是想看哪位相公的家眷不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那丫鬟頓時氣鼓鼓的回答,「也不知道是這城中哪條街上的地痞無賴,裝扮的人模狗樣的。」
地痞無賴?葉應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還別說,老子真的是地痞無賴,就在一年之前,去問問臨安三十六花街柳巷,方圓十里誰不知道堂堂葉衙內?
「就算是地痞無賴,你奈我何?」葉應武置之一笑。
咱現在不是地痞無賴了,是衣冠禽獸。
「晴兒,不要和這位公子置氣。」那少女終於忍不住開口制止,眼前這白衣男子給她一種隱隱說不上來的感覺,還是不要在外面過多逗留為好,「這位公子,是我管教不嚴,給公子請罪了。」
「無妨,無妨,」楊絮輕輕推了葉應武一把,這傢伙還真是老脾氣上來了,見到個女子就走不開,「剛才也是我兄弟出言魯莽,還請小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猛地向前一竄,沖著葉應武和楊絮打了一個手勢。葉應武心中一涼,徑直向前一撲,懷中摟住那名蒙面少女,兩個人在驚呼聲中滾作一團!
而楊絮也毫不猶豫,一把推開還在氣頭上的丫鬟,飛快後退。
幾支利箭從人群中呼嘯而出,從葉應武剛才站著的地方飛掠。
「殺!」足足十名衣著普通的寺中俗家弟子、傭工從懷裡抽出雪亮的兵刃,沖著葉應武撲過來,他們不知道目標為什麼突然警覺,但是這個時候也不能再猶豫了。
能讓四五名好手在周圍人群中隱隱保護的,絕對不是什麼小人物。即使是六扇門現在在平江府的統領楊風,都沒有這麼大的排場。
「絮娘,小心!」葉應武怒聲喝道,衣袖飛揚,一枚袖箭已經呼嘯著沒入最近的灰衣刺客的胸膛。而楊絮則輕輕吸了一口氣,懷中短刃已經出鞘,迎上這些刺客。
「保護使君!」人群中平地里傳來一聲大喝,遠遠近近十多名六扇門精銳抽刀而出,他們大多數打扮成前來上香的貴族士子而或者家僕,所以並不引人矚目。
這些刺客突然腹背受敵,一時間難以向前,只能且戰且退,向著大雄寶殿之後藏經閣等處奔逃。
「快追,一個不能放過!」楊風帶著另外十多名六扇門士卒從寺院門口怒吼著而來,沒有想到這些皇城司已經是在城中孤立無援了,竟然還有這麼大的膽量行刺葉應武,楊風已經被徹底觸怒了。
這是在火辣辣的打臉。
十多名手持兵刃的士卒包圍上去,這些都是從天武軍層層遴選的精銳,雖然刺殺技術或許比不上皇城司,但是要是論這正面對決,卻是實打實的高手,戰場之上血火廝殺鍛造出來的精銳,豈是這些平時小打小鬧的刺客所能匹敵的?
六扇門精銳也不繼續緊逼,而是直接解開背後包裹,轉瞬手中都已經握著一把精巧的手弩。這手弩在天武軍中也就只有錦衣衛、六扇門和百戰都三支絕對精銳有所配備。
葉應武站起身,這才想起剛才被自己壓在下面還有一個嬌弱的女孩,急忙蹲下身伸手扶起她,風吹動少女臉上的面紗,受到剛才驚嚇和一個陌生男子突然的擁抱,讓少女露出來的半邊臉色很是蒼白,眼眸微微閉合,不想和葉應武直視。
「是某唐突了,事且從急,還請小娘子見諒。」葉應武急忙很是歉意地說道,「敢問小娘子可否告知家門,必當登門道歉。」
少女低著頭,柔柔說道:「告訴你家門,豈不是想要將今天的事情弄得家中人都知道。請公子放心,妾身知道公子剛才難處,身上的塵土自會解釋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葉應武尷尬的撓了撓頭,卻不防身後有人推了他一把:「你這個登徒子,竟然還敢占我家娘子的便宜!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剛才什麼情況,你難道不清楚么?!」楊絮雖然看著葉應武和人家姑娘摟摟抱抱心中很是不爽,但是也知道葉應武是無奈之舉,更何況兩人本來就已經算是定了終身,現在自然心中不忿站出來維護。
「屬下護衛不周,還請使??????衙內恕罪。」楊風急匆匆跑過來,他反應倒是快,一見有外人在場,急忙改口。
葉應武輕聲咳嗽兩聲:「楊兄弟無需責備這位小娘子,剛才確實是鄙人的錯。這行刺之人,和我家有世仇,好在家中家將很是得力,總算化險為夷,讓兩位小娘子受驚了。」
那少女看著葉應武,雖然楊風稱呼他為「衙內」,但是剛才襲擊突然間出現的時候,少女聽得很清楚,有人大喊了一聲「保護使君」。不過在這「都統多如狗,使君遍地走」的時代,一個貴族家的子弟隨便走走門路就可以獲得諸如「團練使」這樣的虛銜,自己蓄養的家將僕人稱呼一聲「使君」倒是很正常。
更何況此人手持摺扇,看上去就是紈絝浮誇之人,怎麼可能是什麼厲害的人物。至於他所謂的仇家,看來也不過是在哪個青樓瓦舍爭風吃醋的時候結下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麼,竟然讓人家恨不得取了性命。
無論如何,這樣的人還是敬而遠之。少女輕輕舒了一口氣,拍打了一下衣裙上的塵土:「晴兒,我們回家吧。」
被稱為晴兒的丫鬟早就看著葉應武不順眼了,自然飛快的點了點頭:「娘子,車轎還在寺外等著,娘子小心。」
楊絮輕輕哼了一聲,剛想要上去阻攔,要知道剛才這晴兒可是實打實的狠狠推了葉應武一把,怎麼找都算是楊絮這個使君親衛的失職,所以楊絮還真沒打算讓她們兩個就此離開。
「絮兒,不要招惹事端了。」葉應武看著前方六扇門士卒飛快的扣動扳機,誓死不降的皇城司刺客慘叫著倒下,忍不住輕聲嘆道。皇城司在平江府的布置安排六扇門已經揣摩的差不多,也沒有必要再要這些蝦兵蟹將般的俘虜。
只是可惜這瑞光寺中真正的大魚估計早就逃之夭夭了。
那兩名女子還沒有來得及走,更加密集的腳步聲就已經接連響起。瑞光寺就在平江府最重要的水陸城門盤門下,六扇門和皇城司折騰出來這麼大的動靜,任誰都會察覺到的,畢竟平江府的廂軍和鄉兵再不濟,也不是吃乾飯的。
迎頭而來的是一名都頭打扮的將領,手中握刀,冷聲喝道:「前方是何人鬥毆,竟然在這大庭廣眾、朗朗乾坤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葉應武一怔,冷冷一笑。這都頭身寬體胖,走起路來一搖三晃,就算是手中拿著刀,卻也很難給人威脅。平江府就算是城池堅固,依憑著這樣的人怕也難守住。
那名都頭還沒有接著說話,臉色就已經變了。足足二十名六扇門精銳士卒手持手弩從慌亂的人群中越眾而出,直指著這些只是隨便拿著刀、甚至沒有披甲的士卒。宋朝弓弩鋒利,就算是披甲也很難抵擋這勁弩的抵近射擊,更何況身上只穿布衣?
那名都頭只帶著四五十人過來,這一通箭下去,非得倒下一半不可。而且他還站在最前面,射箭也是他先中箭。
早知道如此,就帶著上百號弟兄,四五十支弓弩過來了!
可是現在後悔已經沒用了,因為葉應武悠悠然走到他的面前:「你是盤門上的都頭?」
「嗯嗯,」那名都頭已經有冷汗順著粗大的脖子流淌,「不知道??????不知道這位衙內有何指教?」
葉應武整好以暇的說道:「守城而不披甲、作戰而不帶齊兵刃,敢問該當何罪?」
那名都頭不知道這位大爺是什麼來頭,但是一看他背後的架勢,在意看這一身打扮,便知道應該是這平江府不知道哪位自己得罪不起的官員的衙內公子,否則自己戍守盤門這麼多年,還沒有見過如此猖狂當中殺人還若無其事的!
不過這都頭還是強打精神:「敢問??????敢問衙內是?」
葉應武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奉天家旨意,清繳追殺鎮江府洪起叛軍,這瑞光寺中有這麼多叛軍藏匿,你身為盤門都頭,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卻沒有絲毫察覺,當真是可笑!」
那就是臨安府皇城司的人了,那名都頭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這平江府中哪位官員的衙內??????不對!剛剛掉落的大石又旋即提了起來,都頭臉上的表情更是難堪,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
皇城司,放眼江南誰不知道,這是當朝賈相公的絕對親信,賴之維持朝政的秘密力量。這群殺神可是最不好惹的,怎麼就讓他們在瑞光寺裡面抓住了這些該死的叛賊!當真是造孽啊!誰不知道賈似道作為當朝宰執這麼多年,倚靠著皇城司解決掉了多少明裡暗地的對手?
若是論起來現在大宋誰最飛揚跋扈,非葉應武莫屬,就連皇城司也在葉應武手裡吃過癟,而且不是一次兩次,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在這些江南官吏眼中,皇城司就是吃乾飯的!前幾天臨安城大索,皇城司沖在最前面,就連這平江府中官吏商賈也是著實提心弔膽了一通。
自己得罪了城中哪位達官貴人的衙內,大不了丟了這城門守衛的官,可是自己得罪了皇城司,恐怕都不知道明天腦袋是不是也會懸挂在盤門之上呢?!
那名都頭腿腳一軟,緩緩跪下,一股騷臭味傳來,竟然尿了褲襠。
葉應武皺了皺眉頭:「當真是好男兒啊,煌煌大宋正是有你這樣的人,才淪落苟且如今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