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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平江風雷動(中)

  明月高懸,清輝如許。


  一葉扁舟搖搖晃晃的從運河當中緩緩駛出,向著前方幽深的汊道而去。前方是一座拱橋和簡易的碼頭,雖然經歷過多少年風雨,但是依舊這樣佇立。而在另外一側,也是一座石橋,橋甚至比前面這座拱橋還要高上不少,兩座橋相映成趣。


  月光正從東方天空中傾灑下來,穿過拱橋,灑在水面上,也灑在船上,而水面無風有如未莫之鏡,可以清晰的看見水下倒映的明月。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葉應武一身黑衣,幾乎要融入到黑暗當中,看著眼前的景象忍不住輕聲吟誦。就在小船的右前方,一座塔樓佇立,此情此景,彷彿也能聽到那並不存在的鐘聲。


  前方是楓橋,一側是寒山寺。


  而不遠的地方,高大的城牆連綿,正是平江府。


  此時的平江府正處於歷史的上升時期,在經歷了五代十國更名吳縣的默默無聞之後,古老的蘇州賜以嘉名號為「平江」,升格成大宋州府中最高級別的府。而葉應武知道,百年之後,蘇州將會成為整個江南僅次於金陵的中心,並繁榮明清兩代。


  饒是現在,在城外,連綿的原野、低矮的山丘,無時不在彰顯著「蘇湖熟,天下足」的富足和強盛。


  對於葉應武來說,宋代有最大的好處,便是永遠不要擔心財富,畢竟這是身處中國上下五千年最富有的朝代,大宋的船隊通達四海,天下財富彙集江南,而宋軍的軍餉也是歷史上數一數二的。再加上葉應武一直對於商人有著很大的好感和親近,這讓本來一直被士人階層所排擠的商人們紛紛靠攏。


  六扇門和錦衣衛之所以能夠發展迅速,和這些商人的暗中臂助有著很大的關係。


  小舟緩緩在碼頭靠岸。這是數百年前張繼「楓橋夜泊」的碼頭,然而時光流淌,只剩下這古老的碼頭與古老的楓橋依舊守望著明月一輪。平江府雖然城內河道縱橫交錯,人相往來皆乘船隻,但是幾座城門當中只有位於西南角的盤門是水陸城門,所以葉應武也不好張揚著大半夜進城。


  更何況碼頭上已經有人相候。


  小舟靠岸,葉應武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身後是楊絮帶著五名親衛,而江鐵率領的百戰都騎兵為先鋒,陸續到達的張順天武軍右廂居后,五千餘天武軍勁卒則由陸路過常州,兵鋒直指平江府。


  至於所打的旗號,自然是「洪起餘孽作亂,天武軍平亂」,本來賈似道就已經將安撫鎮江府的事情丟給了葉應武,葉應武自然毫不客氣的拿來大做文章。


  反正南宋只在沿江各個州府屯駐有大兵,內地各個州府只有少量廂軍和維持秩序的鄉兵駐紮,根本抵擋不住天武軍,甚至連和天武軍正面交鋒的膽量都沒有。


  這從常州四面城門大開恭迎天武軍入城便可看出。


  一道瘦削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碼頭上的柳樹下,看著葉應武大步而來,身後楊絮緊緊跟著寸步不離,方才流露出一絲笑容。


  「二叔!」看到這道身影,楊絮驚喜的低聲喊道。


  楊風大步走上前,一拱手:「屬下楊風,參見使君。絮兒年幼,跟在使君身邊,有勞使君照拂費心了。」


  「二叔,誰讓他照拂過我?」楊絮頓時有些調皮的嗔道,「他連他自己都還照顧不了呢,還不得我護著他。」


  「絮兒,不可無禮!」楊風低聲喝道。他身為年長者,對於楊絮和葉應武一顰一笑中流露出來的情意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但是現在畢竟是公眾場合,該守得禮儀還是不能松的。


  楊絮自幼喪父,實際上是楊風帶大的,所以對於楊絮能夠和葉應武暗生情愫,楊風終歸還是放心的。畢竟葉應武的性情他很是了解,這是一個值的託付的人。


  楊絮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沒有說話。


  不再看她,楊風輕聲說道:「夜半時分,入城的話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今夜暫且在楓橋鎮歇息,使君這邊請。」


  葉應武點了點頭,就在楓橋連接的沙洲上,便是楓橋鎮,數十間房屋整齊排布,其中還有不少是客棧酒樓,方便前來觀賞遊玩的遊人歇息飲食。


  而六扇門在姑蘇城外的落腳點,正是這楓橋鎮上一家並不起眼的酒樓。白牆黑瓦,一樣的江南風情。牆上已經生了綠苔,卻不知道這建築是不是當初張繼楓橋夜泊的時候就已經有了。


  楊風也不敢多逗留,雖然波光粼粼的河上並沒有船隻,但是誰能保證什麼時候不會突然來一兩個遊興大發的人,正撞上這些人在碼頭上鬼鬼祟祟,那時候可就說不清楚了。


  房間很是素凈,沒有什麼過於華麗的擺設,打開窗面對的就是滾滾北上的運河,甚至可以看到河面上來往的幾艘商船,即使是夜色中依然趁著今天月光好接著趕路。


  「這幾間客房都沒有人,使君可以放心休息。」楊風輕聲說道。


  葉應武點了點頭,坐了下來:「臨安到底是什麼情況?」


  楊風輕輕吸了一口氣,苦笑道:「當初皇城司突然對平江府發動攻擊,城中幾處據點都被人進攻,雖然陸續殺退,但是平江府人手損失慘重,平江府是情報傳遞重要一環,又是來往商旅雲集的地方,最容易搜集消息,不容有失,所以某和春芳娘子商量之後,便帶著十餘名精銳人手趕來支援。


  之後和皇城司在平江府大大小小交手五六次,雙方兩敗俱傷,不過皇城司法線無機可尋,再加上各地商會都開始聚集人手,所以陸陸續續退了出去。誰曾想到,等某派人前去臨安府回報的時候,卻是再無音訊。聽臨安來的商人說,臨安府醉春風已經被查封,一干人等盡數抓捕,具體抓到了哪裡就不清楚了,此間消息是密不透風,再加上最近的湖州、紹興府、嘉興府等處的六扇門都受到了突然襲擊,損失慘重,更難以查詢。」


  「臨安,春芳阿媽都知道多少?」葉應武的手指敲打著扶手。


  楊風苦笑道:「倒是不多,春芳娘子知道自己不通武藝,所以平時只是幫助著套取些消息,真正的來往書信都是某負責的。但是醉春風在各地所開設的大小青樓酒樓,她都知曉。更何況臨安醉春風還留下了不少精銳人手,並且開挖了數條暗道,但是從外面進攻,即使是突然襲擊,也不可能全軍覆沒。」


  「有內奸?」葉應武緩緩站起身來,抬頭看向窗外流淌的運河水。


  楊風輕輕嗯了一聲:「除此之外實在是想不出來還有別的可能。不過平日里醉春風當中知道這些秘密的人也是屈指可數,而且某都很是了解,的確難以判斷,不過好在這樣的內奸,恐怕也就只有一個,既然已經暴露了,至少平江府等處可以鬆一口氣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不可掉以輕心,畢竟這裡距離天武軍太遠,距離臨安府太近,是在賈似道的眼皮子底下。不過這一次已經將天武軍右廂拉到了常州,荊湖水師戰船也已經進去運河河道,放眼整個江南尚無能夠匹敵之人,也可以放開手和皇城司一決勝負了。」


  楊絮燒好了水,沏了一壺茶端上來:「你們一老一少說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人說口渴,當真是怪事。」


  楊風慈愛的看向她:「些許日子不見,絮兒怎麼變得這麼勤快了?可否說與二叔聽聽?」


  葉應武接過話茬,笑著說道:「楊老統領,這你可就得感謝鄙人了,跟著某,絮娘可是很是用心的,這麼賢惠勤快,也有某的幾分功勞在裡面啊。」


  楊風和葉應武相視大笑,楊風指著楊絮笑道:「女大不中留,這是心中有了人了,否則還不知道給老夫撒嬌成什麼樣子。原來這家中什麼活計她曾經干過?」


  楊絮放下盤子,狠一跺腳:「你們兩個,一個為老不尊,一個油嘴滑舌,不理你們了。」


  看著俏臉通紅轉身跑掉的身影,葉應武笑著搖了搖頭,幾句調笑,原本有些沉悶的氣氛總算是活潑開來。楊風自失的搖了搖頭:「這丫頭??????也罷,使君,咱們接著說。現在和皇城司決一勝負,是不是有兄弟鬩牆的隱患??????」


  葉應武苦笑著端起茶杯:「沒有辦法,皇城司將咱們施為眼中釘肉中刺,咱們又何嘗不是將他們看作大敵。兄弟相互猜忌已經到了這個程度,沒有辦法再聯合起來了,只有快速的分出勝負,才能有更多的精力迎接北面的強敵。畢竟某也不想著天武軍出征在外,背後有人暗地裡捅刀子,甚至光明正大的送來十二道金牌。」


  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楊風鄭重的看著葉應武:「使君想做岳武穆,匡扶江山社稷?」


  葉應武眼神再一次凝重起來,直直盯著楊風:「若是不為岳武穆,卻是想要做什麼人?」


  楊風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苦笑著搖頭不語。


  若是不為岳武穆這等忠臣,便是學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而或者直接就是王莽篡漢,甚至就是像大宋藝祖趙匡胤一般,黃袍加身,直接坐了這天下!

  英雄如紅顏,不許見白頭,除非英雄變為梟雄,改了忠誠,篡奪這萬里山河。


  葉應武心知肚明,楊風又何嘗不知道,只是兩個人相視一笑,終究沒有將答案說出來。葉應武不知道楊風到底想要自己成為怎樣的人,或者說什麼樣的人才是他心中的效忠對象。而楊風也不知道葉應武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否則選擇錯誤了自己這一副殘軀倒是沒有什麼事情,只是可惜了從小養大的侄女跟著葉應武承受無妄之災。


  葉應武放下茶杯:「皇城司在平江府內可還有據點?應該除掉的一個都不能留,不只是平江府,嘉興府、湖州、紹興府,臨安周圍各個州府必須要有大量六扇門,就算是臨安中的消息時斷時續,是十死無生之地,那也要將臨安外圍死死控制住。」


  「平江府中在城南盤門內瑞光寺中有十餘人,只是我們懷疑,另外在山塘似乎有大量皇城司人手,城中六扇門走到山塘,或多或少總會有形跡可疑之人尾隨其後。」楊風輕聲說道,「至於城中六扇門,還有二十多名精銳好手,在報恩寺(今蘇州北寺塔)和定慧寺(今蘇州雙塔)處分頭藏身,另外平江河沿岸有大小三家客棧打探消息作為接應。平江府六扇門的總舵設立在韓園(今蘇州滄浪亭),這座園子原為蘄王世忠的住處,韓家沒落之後,園子輾轉數人,最後落入六扇門手中,小心經營,多加修繕,也算是周圍州府一個比較大的據點了。」


  葉應武輕輕舒了一口氣,寺廟來往上香的人眾多,而瑞光諸寺都已經有些年頭了,平日里也需要人打掃庭除、多加修繕,所以寺廟往往是不錯的藏身之處,尤其是在江南,「南朝四百八十寺」,眾多的寺廟無疑提供了很好的聯絡通道,並且起到了掩飾作用。


  至於韓園,滄浪亭,前世這是葉應武最喜愛的江南園林之一,小巧玲瓏當中暗藏富貴大氣,而且「滄浪」之意更是悠遠渾厚,令人忍不住回想起浩瀚流淌的歷史長河。


  不過現在後來赫赫有名的獅子林還只是一堆亂石,拙政園和留園更是一片普通屋舍,蘇州園林只有韓園勉強有些園林的樣子。反倒是最後都消散的寺廟,此時在平江府中佔據了很多的土地。


  「明天從寒山寺以西的胥門入城。」葉應武低聲吩咐,「百戰都五百騎兵將不會在常州停留,而是分為兩隊,一隊進入城西北的虎丘山,一隊進入城西南的靈岩山,一旦有變,五百騎兵便是很強的助力。」


  「請使君放心。」楊風站起來拱手說道,「平江府內皇城司必可不日而平,另外靈岩山上姑蘇台、靈岩寺,虎丘山上雲岩寺中都有六扇門從各個州府彙集撤退出來的人手,同樣有二三十人,具是精銳,隨時可以聽從調遣。」


  葉應武皺了皺眉:「這些弟兄都是從皇城司的圍追堵截中廝殺出來的,同時還有受傷的人,能不動還是不要動。畢竟骨幹力量不多,以後各個州府六扇門重建還要依靠他們。」


  見到葉應武如此說,楊風點了點頭沒有再反駁,畢竟這二三十個人在城外,如果突然事發,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楊風之所以說出來,也是不像有什麼隱瞞著葉應武,畢竟以後若是葉應武知道了,對自己有所猜忌的話,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葉應武似乎也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今天天色也不早了,等到明天入了城,某親自看一看情況,在決定是不是要提前下手。另外嘉興府那邊可以通知,只要合適,下手便是,會有人在海上接應的。」


  「海上接應?荊湖水師難道還會出海?」楊風臉色微變,荊湖水師在大江上來往縱橫也就算了,若是真的出海的話,恐怕就會引來朝野非議。更何況水師中沒有幾條海船,就算是強行出海也很危險。


  葉應武笑著擺了擺手,沒有回答。君失秘即失國,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葉應武還不想讓楊風過早知道。畢竟和東極島海賊聯手經營台灣,是葉應武走的最遠的也是最提心弔膽的一步棋,只要稍稍有所泄露或者有所偏差,就可能萬劫不復。


  這一次為了配合嘉興府六扇門,葉應武尚沒有到達鎮江府就已經派快船前去東極島,再由東極島致信李嘆,李嘆的回答今天白天也已經到了,幾艘快船正星夜兼程趕往嘉興府,另外東極島留守的幾艘戰船也紛紛出動。


  楊風見到葉應武沒有回答,自然知道自己不應該知道,當即便也不再問什麼:「時候不早了,使君也早些休息吧。屬下便先行告退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負手站在窗前,看起滾滾流淌的運河,嘴角邊泛起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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