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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陸門多恩怨(上)

  鎮江府。


  大街之上廝殺依舊。


  看著被自己一箭射倒的刺客,葉應武搖了搖頭,佩劍「鏗鏘」出鞘,在晨曦中閃動著光彩。身後楊絮也是抽出佩刀,緊緊護住葉應武。見到使君出來,葉應武親衛們也不敢怠慢,緩緩退後靠攏。


  第二批灰衣刺客明顯武藝高強,而且刀劍刁鑽,葉應武親衛一場廝殺下來,體力本來就有所損耗,陡然遇見如此難纏的對手,竟然有小半數人都已經倒下,鮮血從街角一直流淌到葉應武的腳下。


  更多的灰衣人從四面八方湧出來,向著葉應武所在的地方衝殺。郭昶指揮的弓弩手射出的稀稀落落的箭矢已經很難阻擋他們。葉應武冷冷一笑,在場中恐怕最鎮定自如的就是他了,就連久經戰陣的江鐵,也是面色鐵青,握刀的手有些顫抖。


  「使君,讓楊統領護送你出城,弟兄們在此處死守,定然不能讓這些天殺的追上你們!」江鐵低聲喝道,其他葉應武親衛則下意識的握緊刀,葉應武對他們有知遇之恩,這個時候誰都不會猶豫,因為他們是天武軍,保護葉應武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他們要對得起天武軍數萬將士的託付,對得起葉應武帶給他們的光榮和驕傲!

  拍了拍江鐵的肩膀,葉應武笑道:「還是不是天武軍的兒郎?天武軍上上下下,哪有臨陣脫逃的道理,更何況還是某葉應武。既然來了,那弟兄們一起迎著便是了,怕個球。」


  江鐵眼眶一熱,什麼都沒有說。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不知道是誰帶頭唱出來,這本來就有悲壯韻味的《精忠報國》,此時在鮮血的映襯下,更加雄渾壯烈!不只是葉應武,也不只是江鐵,楊絮、郭昶,在場的每一名天武軍將士都迎著這些刺客的刀劍,朗聲歌唱,然後毫不猶豫的揮刀向前!


  前面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人,同樣也是放聲高歌,不是陸秀夫還是誰!雖然他現在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也有所懷疑是自家做的,但是這個時候,每一個天武軍的將士,都沒有退縮的道理!


  陸秀夫就這樣一揮袖子,甩脫身後兄長的拉扯,迎著撲上來的灰衣刺客,放聲高歌。


  「讓他去吧,天武軍,對得起『大宋第一雄軍』的威名。」陸元楚輕聲說道,「是陸家對不起葉知州。」


  陸元楚話音未落,馬蹄聲猶如狂風驟雨,在天邊由遠及近。一面赤紅色大旗迎著晨曦獵獵舞動,數百名騎兵怒吼呼嘯而來,他們的馬刀上已經沾滿了鮮血,想必是剛才徑直砍殺的守護城門的士卒直接沖入城中的。


  策馬沖在最前面的正是在黃州大戰中嶄露頭角的吳楚材,葉應武歸來后將這個一度不得入天武軍之門的年輕人提拔為百戰都都虞候,成為江鐵之下百戰都第一人,而現在這五百騎兵也是由他率領,從興州走陸路一路飛馳而來。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五百名騎兵放聲長嘯,天地為之震撼。


  灰衣刺客們再是武藝高強,卻也阻擋不住這些馬速飛快而且久經戰陣的精銳騎兵,剛才還殺氣凌人的刺客頓時作鳥獸散,被天武軍最精銳的百戰都追殺的滿大街亂跑。


  而葉應武輕輕鬆了一口氣,吳楚材終未負我。昨天過建康府的時候,平江府楊風處送來急報,鎮江府陸家這些天行事有些古怪,而且就在昨天鎮江府六扇門也失去了聯絡,情急之下葉應武傳令百戰都快馬加鞭不能再有遲疑,然後行程不變,船速卻減慢了許多,終於拖到今天早晨方才趕到鎮江府。


  總算是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鎮江陸門,當真負我!不只是葉應武,一眾親衛看向前面幾輛馬車的目光中,也已經有火焰跳動,他們也都是聰明之人,隱約猜到這場刺殺中必然和鎮江陸家有所聯繫。


  駿馬嘶鳴,百戰都五百騎兵一個不少,緩緩匯聚。鎮江城外的屯駐大兵已經紛紛調動,鎮江府四面城門轟然關閉,而城牆上甚至城外金山、北固山等高處,都有士卒雲集。


  「這應該算是第二道坎了吧。某葉應武大難不死,沒想到賈似道竟然還有後手。」葉應武淡淡一笑,言語之中儘是冷漠。而五百百戰都騎兵臉上甚至沒有絲毫的退縮,反倒是多了些許好戰的神情。


  陸秀夫趨步而來,低著頭,輕聲喚道:「使君??????」


  「和你無關。」葉應武冷冷回答,卻是看也不看陸秀夫,「只是可惜了,若是五百百戰都全都戰死在這鎮江城中,戰死在自家人的刀槍弓箭下,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種悲哀。」


  陸家幾人已經被江鐵和郭昶從馬車上拽下來,陸元楚臉上露出凄涼倉皇的神色,而他一直寡言少語的年邁兄長陸元質更是直接暈厥了過去。陸傳彥、陸傳道兩兄弟緊緊靠著陸元楚,而陸傳弘則懷中摟著自己的爹爹,目光中儘是不知所措。


  「爹爹,兄長,你們為何行如此之事!」陸秀夫看向自家爹爹,既是不解,又是憤恨。


  陸元楚搖了搖頭:「君實,你卻是忘了,鎮江終歸是賈相公的地盤,在這裡陸家想要安安穩穩的延續香火,還需要聽從賈相公的吩咐。更何況葉應武佔據贛北,雖是宋臣,實為宋賊,陸家何必要為了這樣的人而違抗官家和賈相公呢?」


  「你們!」陸秀夫心頭無名火起,卻也不好和父親爭論。


  陸傳彥接著搖頭補充道:「三弟,不要忘了,咱們陸家,忠誠的可是大宋,可是官家。」


  陸元楚和陸傳彥的話就像是雷霆,一下又一下的劈打在陸秀夫的心頭,但是他已經沒有力量站起來反抗,只是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石板,默然不語。葉應武嘴角含笑,走上前兩步拍了一下陸秀夫的肩膀:


  「他們和咱們,追求的不一樣。」


  陸傳道年輕氣盛,當下里跳出來喊道:「葉應武,你這亂臣賊子,蓄養私兵,天武軍已經成為你的親軍,割據贛北早就有不臣之心,鎮江陸家忠孝傳家,怎麼會向你效忠?!三弟,你莫讓這個人迷了心竅!」


  陸秀夫有些凄然,自己興高采烈的回到千裡外的家中,最後卻是這樣的變故,這樣的結局,為何自己卻置身其中?!

  「好一個亂臣賊子!」葉應武冷冷一笑,「卻不知道,放眼大宋,誰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朝中那位賈相公,難道是你們眼中的周公不成?豈不聞世人詩云『朝中無宰相,湖上有平章』,蟋蟀相公,如此人物,難道就是大宋的棟樑之才?就是大宋的忠心之人?荒謬之至!」


  郭昶站在葉應武身側,手中提著刀,半邊身子都是鮮血,也不知道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聲音很是洪亮,甚至有些顫抖:「天武軍轉戰贛北,威名震懾阿術,使得襄陽側翼無憂,此是天下一等一的功績,在你們嘴裡,不是保扶社稷的功臣。竟然成了意圖謀反的賊人,當真是荒謬,看來是你們被朝中那人給迷了心竅吧!」


  大隊的鎮江府屯駐大軍已經陸陸續續開上街頭,將百戰都所在的街道兩側封堵,城牆上以及周圍較高的院落圍牆上,都是手持神臂弩嚴陣以待的士卒。


  葉應武依舊冷冷一笑,轉身跨上戰馬:「區區鎮江府,能奈我何?!」


  一名武將迎面而來:「前面是那個黃口小兒,留下姓名。爺爺鎮江府屯駐大軍都統制洪起,奉官家之命,剿殺亂臣!」


  「洪起么?」葉應武心中已經鬆了一口氣,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不過就是一個酒囊飯袋,看著來人挺著渾圓的肚子,手中提著一支長矛甚至有些發抖,忍不住一笑。


  而後面百戰都騎兵沒有那麼多的顧及,看著洪起的樣子就已經笑了起來。再看周圍鎮江府屯駐大軍,所謂的大宋主力精銳,竟然不是面有菜色,就是目光遊離,大多數的士卒顯然根本就沒有打算在這裡追隨著洪起廝殺賣命。


  早就已經知道了這樣的事實,葉應武還是忍不住心中感慨,如此大軍,雖然人數眾多,朝廷花費了巨大的開支供養,最後卻無一戰之力,當真是天大的笑話。此時的鎮江府屯駐大兵,怕是和當初汴京城外一觸即潰的禁軍沒有什麼兩樣。


  而和天武軍,更是雲泥之別。


  「來者何人,報上姓名!」洪起繼續呼喊,似乎是在瓦舍裡面聽說書的聽多了,這一張開口竟然也帶著評書的味道,不只是百戰都騎兵笑了,就連很多鎮江府屯駐大兵也是哈哈大笑。


  葉應武卻是臉色冰冷:「大宋興州知州、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應武在此!本官為朝廷命官,世受恩澤,某看誰敢放肆!」


  「天武軍在此,誰敢放肆!」百戰都五百騎兵一齊高呼,紛紛控制胯下駿馬,戰馬長嘶,竟然有衝擊的姿態。


  騎兵衝擊,即使是只有五百人,放在這古代並不算寬闊的街道上,依舊是震天動地,尤其是一些見識過北面蒙古韃子騎兵衝擊的士卒,已經開始回頭打量有沒有犄角旮旯能夠讓自己藏身。


  洪起也是打了一個寒戰,他胯下的戰馬平日里養尊處優,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場面,當下里便掉頭向後跑去,全然不顧洪起的控制!自家都統制掉頭就跑,其他屯駐大軍頓時作鳥獸散,撒丫子緊隨著統制官就去了,絲毫沒有認為自家超過對方數十倍的兵力是一種優勢。


  畢竟對面的可是天武軍,是百戰都,也是這滿街的屍體的兇手。


  「天武軍百戰都全體都有!洪起密謀殺害朝廷命官,私自調動屯駐大軍進城,乃是十惡不赦之罪過,百戰都身為天武軍之精銳,應當為國殺敵!沖!」葉應武怒聲高喝,手中佩劍迎著陽光向前一指!

  百戰都本來就為了掩蓋行藏,不得不在一路上晝伏夜出、露宿荒郊,衝進城中也只是隨隨便便手起刀落就結束了戰鬥,一口氣還憋在胸膛里呢,現在葉應武親自率領衝鋒,哪個會落在後面?!

  五百騎兵就真的在街道上橫衝直撞,雪亮的馬刀雖然一直沒有落下,但是驅趕著四散逃命的鎮江府屯駐大兵向城外涌動。四周城牆上和高牆上的弓弩手更是沒有膽量射箭,同樣跑下來跟著自家兄弟一起大呼小叫的逃竄。


  「朝廷養育千日,竟然無一人能用,何其痛心,何其痛心!」剛才還鬥志昂揚的陸傳道,看著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平日里耀武揚威的鎮江府屯駐大軍竟然被天武軍百戰都五百騎兵追趕著滿大街跑,甚至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回頭廝殺!

  難怪葉應武有膽量帶著十多名親衛前來,難怪葉應武只有五百百戰都就能夠在此處有恃無恐!

  陸秀夫只是回頭看了自家兄長一眼,冷冷哼了一聲。


  「生擒洪起者,千金之賞!」聲音隨著晨風鼓盪,誰不知道洪起是賈似道的爪牙,誰不知道整個鎮江府洪起算得上隻手遮天。然而葉應武就是這樣飛揚跋扈,就是這樣無法無天。


  洪起必須死!

  不只是百戰都在吶喊,就連鎮江屯駐大兵也跟著四處吶喊、四處跑動,因為這個獎勵是對於所有人的,真的打仗不行,但是要是能夠把這個肥頭大耳的傢伙抓住,倒是很簡單。


  甚至還有一些百姓手中抄著扁擔和菜刀,也衝上街頭。洪起在鎮江沒少魚肉百姓、剝削民脂民膏,現在全城內外儘是「捉拿洪起」,這些百姓也毫不猶豫的跳了出來。


  滿城儘是呼喊聲,鎮江府已經沸反盈天!

  陸元楚噴出一口鮮血,在陸家三兄弟的驚呼聲中倒地。


  「爹爹!」陸秀夫距離他近,第一個衝上去。陸元楚緩緩睜看眼睛,任由鮮血染紅白須: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陸家負了葉應武,負了鎮江府闔城百姓,到頭來卻是打水一場空。什麼忠誠於君王,什麼忠誠於大宋,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的謊言罷了,全城的百姓都已經在告訴他們,他們忠誠的,是怎樣一個君王,怎樣一個大宋!

  鎮江府半數民心,已經被葉應武調動起來,滾燙如火。


  看著陸傳彥,陸傳道小心翼翼的說道:「兄長,雖然天武軍一時氣盛,但是葉應武擅離職守,恐怕也是大罪一條吧?」


  陸傳彥微微一怔,看著陸秀夫將自家爹爹抱上馬車,急忙大步上前,看向陸傳道的眼神中儘是無奈和擔憂:「二弟,還是不要想這些了,更何況難道你忘了,家中四妹尚且待字閨中,如果不是今天這反目成仇之事,恐怕和葉家便成了親家。」


  陸傳道心頭巨震,恨恨一跺腳:「怕是那葉應武連這條退路都已經想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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