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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看此間潮滅(上)

  興州千里之外,毗羅耶島。


  幾艘體型龐大的海船靜靜的停泊在天然的海港中。輕柔的海水拍打著銀色的沙灘,也拍打著海船的軀體。


  一面「葉」字大旗在船頭迎風飄揚。


  已經有些磨損的靴子踩在海水中,透過清澈的海水甚至可以看見細細的沙子和隱藏著的貝殼。只不過靴子的主人卻是沒有絲毫的停留,只是大步向前。海水也漸漸地從他的靴子臨近最高處降到了腳腕處。銀色的沙灘從眼前展開,茂密的樹林一直延伸向遠處的低矮山巒。


  王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就在他前方的沙灘上,格格不入的擺放著十多具屍體,都是一箭致命。在大宋冠絕寰宇的弓弩之下,這些想要驅逐入侵者的土著就像是吱吱亂叫的猴子,沒有什麼威脅。


  但是殺人立威,在這上面無論是李嘆和白怒濤,還是張貴和王達,都沒有絲毫的猶豫。只有這樣才能夠讓島上四散的土著明白,這一次前來的,不再是之前和氣生財的商船,而是想要佔領著山水的軍隊!


  一塊石碑已經被士卒們抬著立在沙灘后平地上,上面是紅色的兩個大字,「夷洲」。


  據說這是葉使君親自起的名字,王達也不想知道名字有何而來,既然使君想要改成夷洲,那便改成夷洲。畢竟毗羅耶這三個實在是既繞口又不好聽、


  一支身上只穿布衣,手中卻是各式各樣精良武備的士卒從樹林當中走出來,看到王達,急忙收起剛才弔兒郎當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到達台灣島后,船隊一分為三,張貴、白怒濤和王達各帶一隊,李嘆居后策應。三支船隊從三個海灣登陸毗羅耶島,然後從陸地上匯合。


  在這三個帶隊將領當中,白怒濤最是豪爽,張貴則很是隨和,偏偏這位王達王將軍,看上去也是豪爽漢子,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綳著臉,即使是平日里不怎麼懲罰士卒,將士們見到他心裡也直打鼓。


  可是這位王達將軍倒也真的是有幾分真本事,而且殺伐果斷,幾個反抗的土著都被王達眼睛都不眨的滅掉了,其餘大小部落紛紛投靠,一時間王達這一路竟然風生水起,比其他兩路挺近的都要快。


  而一眾將士們自然也是無比服氣,安心的聽從調遣。


  「此次怕是沒有收穫吧?」王達努力地想讓自己擠出來一絲笑容,不過還是放棄了。


  聽到自家將軍似乎有些指責的語氣,這一隊士卒頓時垂頭耷耳,帶隊的都頭訕訕的說道:「回稟將軍,確實沒有。這些土著能跑的都跑乾淨了,弟兄們一路上看見兩三個村落,都是空無一人。」


  王達皺了皺眉頭,自己本來還是想殺人立威,可是現在卻好了,將這些土著驅趕到了島深處的深山老林裡面去,就更難抓住了,到時候怕也就只能採用利誘的辦法。


  不過這些不是他王達應該操心的,自從來到這夷洲,雖然王達依然對於李嘆有所排斥,但是終歸還是意識到此人的聰明才智對於這支人數遠遠少於當地土著的遠征大軍的重要性,所以對於李嘆也可以稱得上是言聽計從了。


  「這樣也好,倒是現在少了很多麻煩。」王達淡淡說道,「各軍都頭、虞侯都準備,該向島裡面走了。」


  「遵令!」沿海村落已經空無一人,這些多是海寇出身的都頭、虞侯早就摩拳擦掌準備到內陸去發橫財了。畢竟這島上的土著都是自給自足,所以臨近海岸的部落實際上並不多。


  王達看著朝氣蓬勃的屬下,輕輕吸了一口氣,空氣雖然有些悶熱,但是清爽的海風總是時不時的拂面而過,已經有一些士卒脫去了裡面的汗衫,只是在外面松垮垮的掛著輕甲,而還有少數大膽的甚至連衣甲都沒穿,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走在茂密的叢林里。


  無論如何,這些海寇在水師士卒的協同帶領下,總算是有了些正常大宋精銳將士的樣子,否則王達真的以為自己也不過是這東海上的一個流寇頭目呢。


  海上流竄和開疆拓土,可是大相徑庭的事情。王達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海船上高高飄揚著的「葉」字大旗,作為一名大宋忠心耿耿的臣子,他在李嘆甚至幕後的葉應武一連串動作中並沒有看出想要造福大宋江山社稷的舉動。


  甚至就連在場的這些無論是水師還是海寇,臉上更多的憧憬和敬佩,來自的也不是那個已經虛弱、日薄西山的王朝,而是這海船上飄揚的旗幟,而是那個千里之外昂然奮勇的年輕人和他手下同樣朝氣蓬勃的精銳力量。


  但是現在無法抗拒的潮流正在推動著王達,孤身一人在這千里之外的海上孤島,王達已經是身不由己,只能跟著這面旗幟,一步步的向前。別說他麾下的兒郎不知道明日將會前往何方,他這個統帥這些兒郎的大將,又怎麼會知道?

  更何況從清澈的海水裡看看自己,這些天海上航行,又是馬不停蹄的各處燒殺搶掠,王達早就顧不上整理儀容,哪裡還有當初從興國軍離開的時候衣冠嚴整、大將之風的樣子?


  怕是到最後,被同化的是自己吧。王達心中暗暗感嘆一聲,抬頭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落到了隊伍中間,更多的士卒精神抖擻,沿著前面袍澤用刀斧劈砍出來的道路艱難前進。


  就在這時,不遠處同樣傳來響動,而且聲音越來越密,甚至隱隱約約還有人說話的聲音,這周圍的部落都已經被清掃乾淨的士卒們下意識的對視一眼,眼神中流淌著的不知道是震驚還是驚喜。


  王達屏住呼吸,沖著身邊幾名虞侯打了一個手勢,一支支神臂弩微微抬起,向前探出,本來就是木質的弩身已然隱沒在林子茂密的枝杈中。而其他士卒也是弓著身子,手握刀柄。


  「前方可是王將軍麾下?」遠遠的傳來一聲呼喊。


  微微一怔,王達還是急忙回答:「正是,不知對面?」


  在這荒無人煙的毗羅耶島上,能夠見到說這麼流利的大宋話語的,也就只有自家人了。而既然稱呼是王將軍麾下,那麼想來應該是其他兩路的士卒。


  對面傳來歡喜的聲音,綽綽約約竟然足有上百人出現,而王達也急匆匆走上前,隔著這麼遠他已經看清在這一眾士卒當中簇擁著的,有一名灰袍大袖、青布頭巾的男子,和其他士卒手持刀槍、凶神惡煞的打扮格格不入,否則也不會這麼引人注目了。


  「王達見過長惜先生。」王達上前畢恭畢敬的說道。雖然在他心中李嘆有千百般不是,但是畢竟是整個龐大船隊的核心靈魂,也是確實很有謀略的一個人,他所為的,看得出來也是葉應武和天武軍。


  李嘆額頭帶汗,輕聲笑道:「將軍不用如此,某這一次帶著這百十號弟兄向西而來,也是為了看看此間地勢,東面某已經看過了,怒濤正在帶人修築營寨城池,這西面自然也不能清閑。」


  「難道不向島內進發了么?」王達微微一怔,李嘆怎麼做固然有他的理由,但是王達還是想要問清楚。


  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古木,這大樹參天,怕是有些年頭了,李嘆從容的抹了抹汗水:「暫時不能走。在整個島北面,從西向東,三座營寨沿海排開,一來可以和過往的商船貿易,二來也算是步步為營,畢竟咱們手頭的兵力並不雄厚,島上土著又多數居於內陸,其實力強弱不得而知,然而我們甚至連一場戰敗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王達抬頭看看被草木遮擋住半邊的天空,微微點頭。


  李嘆說的是事實,王達不得不承認。似乎察覺到王達流露出來的隱隱擔憂,李嘆輕輕一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現在都是這島上相互依靠的兄弟,放開胸襟,既然來了,便替葉使君好好經營這夷洲。狡兔三窟,如此海上孤島,無論是以後葉使君帶著天武軍退走,還是朝廷前來,都是很好的落腳之處。」


  「朝廷?」王達一驚,煌煌大宋早就不復當年,現在也不過是在苟延殘喘,支撐不了太多時日了,這是天下大多數人心知肚明的。但是像李嘆這麼說出來的,卻是少之又少。


  李嘆深深看了王達一眼,王達此人的確可以作為支撐一方的大將,但是和張貴比起來,未免對於大宋有些愚忠。葉應武絕對不是一個從骨子裡面忠誠於大宋的人,李嘆看得出來他真正忠誠的實際上是這個青山九萬里的華夏土地,而王達和葉應武不同。


  遲疑片刻之後,王達還是重重點了點頭。


  李嘆方才鬆了一口氣:「你我便在這裡,看著天下潮滅。」


  話音未落,這個中年男子徑直向著王達等人來的方向走去。他麾下的百餘名精銳兒郎急匆匆跟上去,李先生要是有三長兩短,他們可都是死罪。而其它的王達麾下兒郎也看向自家統帥。


  「某願意追隨先生。」王達咬著牙說道,帶著一股韌勁。


  李嘆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不是先生,是使君,葉使君!」


  靜靜地看著李嘆消失在遠處樹林當中的身影,王達沉思片刻,你忠誠的是葉使君,可是葉使君忠誠的,可還是煌煌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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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應武在風雨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是誰惦記著自己?


  梅雨時節,整個營寨里都是泥濘不堪,運送糧草的輜重在泥水中艱難的前行著,一隊隊經歷過血火廝殺的士卒依舊堅守著自己巡邏的路線,沿途防護床子弩、投石機的頂棚、油紙布都不能有損壞。


  前方的校場上更是殺聲連續不斷,葉應武緩緩策馬向前,一群又一群渾身都成了泥人的天武軍士卒正在泥水當中拚命地扭打,手中的木劍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現在大多數人都是拚命的將自己的拳頭送往對方的要害部位。


  甚至就連站在風雨中觀戰的幾名指揮使都有些忍不住了,江鎬更是大聲喝道:「王進,你小子,你看看你帶出來的兵,嗯?都慫成什麼樣子了,被老子的人壓著打,成了小媳婦了!」


  「哎呦,老江,你好的大口氣!你他奶奶的拿兩個都打老子一個都,另外幾個都被老子胖揍,還好意思在這裡逞威風!」王進自然不能讓江鎬出風頭,當下里便跳了出來。


  這兩個傢伙如果說八字不合、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平日里卻總是勾肩搭背。可如果說是關係好的鐵打一般,一遇到內部的事情,便總是非得爭出個你死我活來。


  張順等一眾天武軍將領只能苦笑的看著風雨中兩個堂堂天武軍廂都指揮使吵得不可開交。


  「戰場上耍嘴皮子的功夫,早就已經決定勝負了!」一聲暴喝從風雨中傳來,卻是葉應武不知道什麼時候策馬而來。這位葉使君自從回到興州,就一直是埋頭呼呼大睡,任誰都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會冒著風雨直接來到了此處。


  張順急忙帶著一眾將領上前,而王進和江鎬聽到葉應武的刺激,哪裡還猶豫,紛紛帶上親衛便一頭衝進泥濘里。想當初幾個月前大傢伙兒都是在這泥濘當中掙扎著爬出來的,誰怕誰!


  兩名廂都指揮使上場,本來就熱火朝天的校場更像是炸了鍋一樣,沒一名士卒都拚命向對方撲過去,嘶吼聲透過風雨像是潮水拍打著點將台,聲聲不息。


  「此軍可用。」一直默默跟在葉應武身後的蘇劉義,突然開口說道。


  葉應武只是伸出手,風雨從掌心處匯聚。


  自己所需要的是天武軍不假,但是自己需要的卻不只是一支強大的天武軍,在強大的孤軍在猶如潮水一般的敵人面前,也終將會迎來崩潰的那一天,更何況天武軍自始至終都是險中求勝。


  想要能夠在襄陽抗擊住蒙古大軍,不只是天武軍,他手心中還需要掌握更加強大的力量。就像是這風雨匯聚成水窪,水窪匯聚成溪流,溪流匯聚成河流,河流匯聚成大海。


  雖然葉應武現在對於未來長遠的道路怎麼走並沒有一個清晰的打算,但是至少目前,他需要掌握一支足夠強大的力量,需要在即將到來的襄陽之戰中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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