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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激流暗涌(上)

  南宋咸淳六月末。


  江南臨安的夏天,雖然是處在小冰河期,卻也是頗為炎熱。


  只有清風在西子湖上吹過方能夠帶來些許的清涼。垂柳依依,在風中搖曳。來往的街道上除了打著赤膊的壯漢,已經很少見到人的蹤跡。對於臨安來說,夏天的夜晚方才是真正上街的時候,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在家裡安心躺卧,享受輕羅小扇的柔風。


  和山下的烈日灼灼不同,葛嶺上畢竟樹木茂盛、小橋流水比比皆是,清涼的溪水流淌,總算是可以驅散些許夏天的炎熱。而賈似道的宅院中更是冰冷到了極點。


  只不過這冰冷不是得益於那桌子上擺放的冰盆,而是賈似道那一張破天荒無比陰沉的臉。


  所有僕人都屏著呼吸小心翼翼,並且心中都在暗暗詛咒,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不長眼,竟然觸怒了自家老爺,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暴怒的老爺流放邊疆而或是直接滅了滿門。


  但是此時擺在賈似道面前的,卻是怎麼獎賞黃州和資水兩戰的將士。如果說世界上什麼最無奈的話,那恐怕就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敵人一天天強大卻還不得不不斷地給他補充營養。


  廖瑩中站在賈似道的身後,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歸根結底這一次算是翁應龍將事情辦砸了,葉應武帶著五百百戰都跨越千里前往瀘州,布置在江南西路的皇城司竟然沒有一點兒察覺,結果到現在甚至拿捏不到一絲葉應武身在瀘州的切實證據。


  要知道整個資水之戰始末,葉應武都沒有亮明身份,而瀘州的潼川府路安撫副使高達高使君也至始至終沒有在外人面前開口道破葉應武的身份,作為歷來和賈似道互不對眼的將領,高達自然會守口如瓶,甚至還會矢口否認。


  也就是說葉應武作為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並知興國軍,竟然擅自離開興國軍前去瀘州,這資水之戰唯一的瑕疵也就這樣被巧妙的掩飾下去了,偏偏別說百戰都,就連高達的瀘州勁卒當中皇城司都沒有安插進去人手,所以連切實的物證都沒有。


  而興國軍傳來的報捷奏摺上面也是寫的一清二楚,葉使君帶病坐鎮興國軍,甚至興國軍通判陸秀夫、永興縣知縣謝枋得都在後面附上了以前途為擔保證明此事的話語。


  葉應武狡猾如狐,果然不出所料。


  廖瑩中擔憂的看著一言不發的賈似道,同樣是眉頭緊鎖,這一次可以說是被徹底擺了一道,如果不能好好封賞有功將士的話,恐怕就連襄陽呂文德那裡也都沒有辦法交代,更何況江南西路那幾隻老狐狸,估計會跳著腳上奏摺。


  自從賈似道掌控朝政以來,除非是天大的事,四面八方各個州縣像雪花一樣遞奏摺的情況還沒有見過呢,一旦有那種情況,就意味著當朝者已經失政於民了。


  當然,廖瑩中更加擔心的是翁應龍會不會因此而失寵於賈似道,雖然看上去兩個人作為賈似道的左臂右膀,相互不服氣,可是實際上廖瑩中和翁應龍自己心裡都很清楚,翁應龍擅長於細節,廖瑩中擅長於大局,所以兩個人往往是廖瑩中留守、翁應龍出去,可如果沒有了翁應龍,廖瑩中還真的害怕自己會犯更大的錯誤,到時候恐怕下場還沒有翁應龍好呢。


  作為一個聰明的人,廖瑩中自然會毫不猶豫的將這個同僚保下。也或許是因為同樣明白這個道理,翁應龍只是向賈似道送來一封述說自己罪過的信,並沒有另外給廖瑩中遞信請求說情。


  沉吟片刻,廖瑩中還是輕聲問道:「相公,這旨意······」


  賈似道冷冷哼了一聲:「你看著辦吧,老夫不管了,皇城司這一次罪不可恕,怎麼著你想好了報給老夫參詳。」


  「屬下遵令!」廖瑩中急忙應道,臉上流露出一絲喜色。賈似道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他已經不想再管這些爛攤子,讓廖瑩中自己去收拾,而且很明確的要讓皇城司背黑鍋了,也就是意味著不用廖瑩中給翁應龍求情了。


  等於翁應龍白白的欠了廖瑩中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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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國軍,永興縣。


  經過連月來的修葺,這座曾經大江之畔破敗的小城已經更換了面目,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雄踞原野上的重鎮,而與之遙相呼應的,在城的四個方向上都有高大寨牆圍起來的營寨和寬闊的校場。更遠處的地方大江之畔半壁山上一座扼大江之咽喉的堡壘同樣也在修築。


  終歸是少了些喧囂和紛雜,永興城又回歸原本的平淡寧靜,只不過那一面面在高大的城池上迎風招展的旗幟,正無聲的向天地之間宣示著此處的強大。


  黃昏的永興城,難掩平靜下涌動著的熱鬧氣息。就在數天前,城北一座已經修築了半個月的二層小樓終於向世人展露出了容顏,當「邀月樓」三個字在門口的旗幟上飄揚的時候,應邀前來的天武軍幾位指揮使看著這個旗幟,不知道內情的張順還好,江鎬等人的表情自然就是萬分精彩了。


  當然,精彩歸精彩,該有的從容大氣還是要有的。


  至少從那天看到幾位沙場歸來的指揮使和日夜忙碌的知縣齊聚一堂的時候,再也沒有人敢小看這名為邀月樓的青樓。而邀月樓也果然在短短几天之內就將永興城大多數的酒樓、青樓、勾欄、瓦舍拿下,幾乎算是買斷了永興縣的娛樂。


  斜陽點點,灑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遠方嶄新的城池,近處古老的街道,卻在這夕陽微風中完美的結合。馬蹄聲緩緩,並沒有什麼華麗裝飾的馬車在邀月樓頗為偏僻的後門停下。


  白衣公子搖著紙扇悠悠然走了進去。而當一名哼著歌的老漢披著斜陽走來的時候,這邀月樓的後門處,已經空無一物,彷彿只有地上淺淺的幾乎看不出來的馬車車轍表明此處曾經有人走過。


  邀月樓前面主樓和幾個院落裝飾的固然是華麗非常,這也是為什麼慕名前來的永興縣甚至興國軍的名流雅士有如過江之鯽。但是邀月樓後面這幾個僕人居住的樓閣雖然佔地比較大,卻沒有了前面的雕樑畫棟,讓人在感慨邀月樓的華麗裝潢的同時,也不禁不讚歎,怕也只有這樣樸素的作風方才能夠打下來這麼大的家業。


  「見過秦公子。」兩名衣衫簡樸的護衛見到白衣公子走過,急忙微微鞠躬。而跟在白衣公子後面的俏丫鬟忍不住吐了吐舌頭,自家娘子這不倫不類的男裝不得不說還真的有些派頭。


  往前走過兩個院落,便是這後院的主樓,同樣是一個二層小樓,只比前面的邀月樓主樓略微矮上半分。一名一身粉紅衣裙的俏麗少女急匆匆的從樓中走出來:「琴姊姊來了。」


  綺琴微微頷首:「瓊娘,此處尚且適應?」


  瓊鸞笑道:「有姊姊暗中照顧,城裡城外又滿是六扇門的哨探,怎麼會有什麼不適?怕天下沒有比這裡更安全三分的地方了。」


  「春芳阿媽將你派過來,怕也是為了保護你。」綺琴輕輕一嘆,「阿媽自己卻毫不猶豫的返回臨安了,那是非善惡之地,也不知道最後還能不能再相見。」


  想到春芳,瓊鸞微微一怔,臉上神色也是一黯,不過兩個人都知道此處並不是說話的地方,幾句話之間,已經走到了樓上。自有丫鬟將茶水沏好,然後躬身而退。


  「臨安有消息么?」自家姊妹在一起,綺琴也不再寒暄,開門見山的問道。


  邀月樓作為醉春風在興國軍的分號,並且也是六扇門和錦衣衛所有消息匯總的地方,正是因為來往的人多,所以才不得不將後院也建設得頗為龐大,畢竟葉應武還真的沒有打算將自己的府邸或者自己的衙門變成哨探情報的地方。


  甚至就連六扇門和錦衣衛的密獄也在後院的地下。而在這院落的周圍,自然也是重兵守護,光是每天街上來往遊走的哨探怕也不下百餘名。更何況此處靠近永興縣北門,是整個永興城最高、守衛士卒也最多的城門,就算是真的有什麼大變,也方便從城門直接抽調士卒。


  當然這雙重保險仍然不夠,就在邀月樓數十丈外的另外一條街道一側,一座高牆大院更是天武軍百戰都的駐地。而章誠、馬廷佑、郭昶三名六扇門和錦衣衛的統領,大小府邸也在這左近。


  瓊鸞嘆息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還沒有,本來臨安就是皇城司的根基所在,雖然春芳阿媽和風叔都已經趕過去了,但是畢竟在臨安的人手不足,消息傳遞的慢也能夠理解。」


  綺琴沒有再說什麼,畢竟這是六扇門和錦衣衛的將士在用生命換取消息情報,消息能夠傳回來就已經是老天爺保佑了。每一次在臨安這些皇城司密布的南宋重鎮活動,都是要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的,即使是對於皇城司了如指掌的楊風親自坐鎮臨安。


  而就在這時,腳步聲突然間想起,一名華衣女子急匆匆的走過來:「秦公子,瓊姊姊,臨安消息。」


  綺琴和瓊鸞對視一眼,輕輕吸了一口氣,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瓊鸞伸出手將火漆尚且完整的信件接過來,那名華衣女子微微躬身,轉身又退下去了。這華衣女子是邀月樓前院的侍女打扮,這也就說明這信件應該是在酒席之上秘密遞過來的。


  一般走這個渠道說明情況要好一些,是走的從臨安前往江南西路的商隊,否則就是六扇門或錦衣衛的人快馬加鞭直接前來此處了。


  火漆拆開,信件滑落,幾行字映入眼帘,瓊鸞俏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笑容:「姊姊,朝中那位賈相公,終究還是服軟了。」


  綺琴站起身:「信件就不看了,只要安好便知足了。」


  「後院不幹政,姊姊倒是守得很嚴實啊。」瓊鸞忍不住打趣兩句,從隆興府相逢之後,兩人常常有書信來往,此時說話倒也算得上是熟稔了,若是一般的人,怕也不敢跟葉府後院唯一一個妾室以如此的口吻說話。


  綺琴白了她一眼,扇著扇子悠然離去。自家郎君離開時遵囑自己常常過來看看,也是害怕瓊鸞年少,楊風等人又不在,此處真的反倒是最消極怠工的地方,現在里裡外外看來各處人等來往匆忙,倒是頗讓人放心。


  對於插手六扇門和錦衣衛,綺琴還真的沒有這個興趣。本來天武軍這點兒秘密家當就是讓葉應武看的死死地,再加上統領六扇門和錦衣衛的更是章誠、馬廷佑這幾個葉應武的死黨人物,更何況綺琴風塵漂泊,對於這些權力早就看淡了。


  還是每天在後院里和其他府上的家眷聊天、彈琴來的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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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國軍,永興城北大營。


  黃州暴雨中一戰,天武軍右廂和前廂再一次受到重創,兩廂萬人,最後只有三四千人活著離開那一片暴雨和泥濘,但是沒有一個人有怨言,也沒有一個人悲傷,因為給他們的兄弟們陪葬的蒙古士卒足足有上萬,當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這比起原來宋軍和蒙古軍之間的傷亡,的確已經少了太多太多。


  而江南西路的諸位相公也算是鬆了一口氣,雖然天武軍死傷頗大,不過好歹是將蒙古韃子的大軍擋在了大江以北,若是大軍壓迫贛鄱、窺探江左,到時候賈似道借題發揮,恐怕罪過不小。


  所以蘇劉義和陸秀夫在黃州戰後要兵要糧理直氣壯,江南西路諸位相公也是樂得如此。本來啟奏朝廷組建的新軍因為奏摺被賈似道強行壓了下來,所以這集結起來的數千新卒全都北上編入天武軍,而蘇劉義從黃州撤退、陸秀夫從蘄州撤退,也沒有忘記將城中的百姓壯丁席捲一空。


  本來江北黃州、蘄州兩地的百姓就已經大量渡江南逃,集中在最近的興國軍,希望曾經讓阿術和蒙古韃子吃癟的天武軍保護他們,現在蘄黃兩州戰後,歷經生死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原本安土重遷的思想都跑到了九霄雲外,只是跟著南渡的天武軍一起前往興國軍。


  這些原本內遷的百姓再加上後來的百姓,從中又有上千青壯投軍,再加上整編兩千廂軍和鄉兵,幾番輸血,天武軍竟然在短短數天之內就再一次膨脹到了兩萬人。


  只是新卒畢竟是新卒,依舊還需要葉應武制定並且被蘇劉義改善幾處魔鬼訓練,畢竟葉應武生搬硬套的現代訓練方式有很多在古代戰場上並不怎麼實用,所以蘇劉義受到啟發改進之後,效果也更好一些。


  殺聲陣陣,煙塵四起。蘇劉義穿過校場走進大帳,一眾將領已經等候在此。此次黃州大戰江鎬和張順衝殺在前,甚至連留守的天武軍后廂都跟著在蘄州過了一把癮,王進的天武軍左廂只有蹲在麻城看熱鬧的份,要說沒有些許怨氣是不可能的。


  不過王進畢竟是聰明人,上一次黃麻大戰天武軍左廂殺的最狠,損失也最大,最後獎賞也是他王進最多,江鎬等人明面上不說,背地裡自然也是暗暗咬牙準備下一次大展身手,所以這一次王進自然乖乖的聽從命令駐守麻城,讓江鎬他們殺了一個痛快。


  「參見將軍。」一眾將領朗聲說道。


  蘇劉義點了點頭,這都是一起在風雨里廝殺的弟兄,沒有什麼好客氣的,當下里開門見山的說道:「臨安的消息已經傳過來了,估計過不了幾天朝廷的旨意也會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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