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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夏夜迷蹤(中)

  「嗖!」


  一聲銳響劃破寂靜的黑暗,伴隨而來的是點點銀光。


  「使君小心!」護在葉應武身後的江鐵暴喝一聲,幾乎是瞬間胯下戰馬有如利劍前出,硬生生的擋住葉應武的側面。不過不用江鐵捨命相護,沙場老兵出身的幾名百戰都親衛毫不遲疑的一撥馬刀,那一道寒芒擦著他們的肩膀飛過沒入黑暗中。


  「戒備!」江鐵沒有絲毫猶豫,百餘名騎兵在寬闊的大道上瞬間收縮成一個圓陣,將葉應武護在中間,而十多名本來就在外圍的騎兵不退反進,背後精緻的短弩同時抽出,飛快的上弦扣動扳機,一連串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片刻之後箭矢射來的方向又重新被密集的箭矢所覆蓋。不過想來那刺客也不是傻瓜,早就已經沒於黑暗當中了。


  駿馬長嘶,楊絮帶著十餘名六扇門將士姍姍來遲,這些馬只不過是普通戰馬,遠沒有百戰都窮贛鄱之力凝聚起來的戰馬馬力好,能夠一路追上來已然是極限了。


  「屬下護衛不周,還請使君贖罪!」雖然知道這實際上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該走的步驟楊絮還是一點兒都不差的。


  葉應武只是輕輕哼了一聲:「前方萍水樓已然濃煙滾滾,怕是我們來晚一步,不過亡羊補牢某到想試試。走!」


  話音未落,黑衣青年已經縱馬當先,身後百戰都和六扇門精銳緊緊簇擁,就像是簇擁著他們的王者。雖然不知道前方有什麼,但是並不能夠阻擋著一道道刺破黑暗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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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濃的黑煙從萍水樓的窗戶中翻湧而出,雖然隔著百丈也能聽到來回奔走的人們呼喊的聲音。不過好在萍水樓依著贛水而建,倒是取水方便,這濃煙滾滾也多是因為沾了水的木質樓板燃燒不充分而發出來的,只不過這滾滾濃煙雖然不敵衝天大火,卻也足以讓方圓一里之內的百姓惶恐不已。


  「沈飛呢?」葉應武在慌亂的人群之前勒住戰馬,眉頭緊鎖。


  作為隆興府第一酒樓,萍水樓從來都不缺飲宴的客人,即使是今天城中有頭有臉的權貴都前去醉春風赴宴,也難以阻擋這高樓之下停滿華麗的馬車。


  熊熊火焰已經吞噬了下面幾層,正在緩緩向上蔓延,而那滾滾黑煙就是因為下面的人拚命挑水滅火引起的。或許是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場景,又或許是在這大火之前方才感覺到生命的卑微,不只是僕人就連那些平日里儀態端莊的富貴人家、讀書人士,都哭爹喊娘的在照臉天際的火光中拚命逃竄。


  只不過在葉應武看來,這逃竄只是讓場面變得無比混亂。


  「百戰都前出,維持秩序!」火焰之中萍水樓已經搖搖欲墜,沒有軍中專用來救火的水龍,只憑著幾個大缸還有十多名壯漢來回挑水,葉應武對於能夠把火撲滅還真的表示懷疑。


  更何況這火分明就是故意而為之。


  所以葉應武只是象徵性地讓百戰都驅散前方人眾,並且擺出官兵前來救火的架勢。而他自己則飛身下馬,沖著江鐵和楊絮打了一個手勢,雖然不情願,兩人也不得不召集得力手下緊緊簇擁著黑衣青年徑直往萍水樓下緩坡處的沈府而去。


  「小心刺客!」還沒等葉應武遠去,身後百戰都就爆發出一聲驚呼,葉應武腳步一頓,只是微微側頭看了江鐵一眼,讓他回去把持,然後徑直往前走。


  江鐵雖然不放心葉應武,但是畢竟軍令如山,作為天武軍的一員使君的命令他自當遵從,急忙匆匆折回,而那人群中暴起發難的兩名布衣刺客似乎也意識到葉應武並不在百戰都層層護衛之下,只不過此時脫身卻已是難上加難。


  「殺——」被刺客兩次三番如此,江鐵也是怒火中燒,欺負欺負六扇門和錦衣衛也就算了,現在敢在天武軍第一精銳百戰都頭上動土,豈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他是如此,百戰都其他士卒自然也是如此,雪亮的馬刀一擁而上,還沒有等江鐵趕回去,兩名此刻就已經被亂刀分屍。因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所以根本就沒有留活口的必要。


  看著江鐵折而復返,再看看周圍繁雜的人群,楊絮銀牙暗咬,腰間佩劍已經出鞘數寸,只不過身邊的黑衣男子猛地握住她白皙的手腕:「不可輕舉妄動。」


  「可······」楊絮一怔,卻也顧不得葉應武死死攥著自己的手腕,微微頷首。此時握劍在手,無疑是在招呼刺客圍上來,皇城司從來都不缺聰明之人。


  還沒有等兩個人跑出幾步,前方就已經傳來聲嘶力竭的喊聲:「殺人了!誰來救救啊!」


  微微一怔,葉應武和楊絮下意識的對視一眼,都察覺到對方眼眸中的震驚,當街殺人,就算是晚上也沒有如此膽大妄為之眾。難道這沈家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賈似道的眼中釘和肉中刺了嗎?


  是賈似道難得的高瞻遠矚一回,還是沈家在天武軍了解之外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前方的婦孺已經開始尖叫的向這邊跑來,青石地板上撒滿鮮血,不斷的蔓延。不遠處幾個幾乎被人群所掩蓋的轎子呈現出來,轎簾轎廂內外滿是鮮血。


  最後一個將手中佩刀狠狠捅進轎廂的黑衣刺客似乎意識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險,幾乎是下意識的閃身後退,甚至就連兵刃都來不及抽出。而就在下一刻,楊絮的佩劍有如閃電刺破黑衣刺客剛才停留的黑暗,又旋即捲動陣陣寒芒,緊緊咬住那個後退的身影。


  「葉應武!」人群當中傳來一聲低喝,緊接著十多名灰布衣衫的人同時跳出來,衣袖中都彈出來短刃,寒芒似雪,從四面八方沖向已經暴露出來得葉應武。


  不過百戰都和六扇門也都不是吃素的,既然被發現了,就索性痛痛快快的大戰一場。一柄柄利刃出鞘,本來就是天武軍百戰廝殺之精銳的這些親衛一邊飛快的將衣袖中暗藏的袖箭射出,一邊緊隨在那短箭之後縱身撲上。


  當真是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的紕漏。


  剛才發聲那人也是下意識的「咦」了一聲,顯然葉應武親衛突然爆發出來的強大戰力,讓他也不由得震驚和猶豫。只不過現在一切都晚了,只是迎面而來的一波箭矢,就取走了七八名刺客的性命,而後面繞行逃過一劫或者眼疾手快撥開袖箭的刺客腳下步伐都是微微凝滯。正是把握住了這片刻功夫,葉應武的十多名親衛揮動著佩刀撞入這群突兀冒出來的刺客當中。


  以楊絮劍底功夫,取了那黑衣刺客的性命還是易如反掌的。看著秋水長劍上尚在流淌的滾燙血液,饒是黑衣少女不是沒有殺過人,也是秀眉微蹙,畢竟這些還是當初並肩的袍澤,現在卻只能刀刃相加。


  「不可戀戰,風緊,扯呼!」四處逃竄的人群當中又傳來一聲呼喊。似乎意識到眼前這些刺客就算拿不下來也應該拖住他們,葉應武的一眾親衛只是拚命地進攻,手中兵刃有如大河長江傾瀉,捲起陣陣刀光劍影。


  「百戰都在此,休得猖狂!」戰馬長嘶,十餘名騎兵越眾而出,手中馬刀在月色星辰之下鋒利如雪,手起刀落間,猝不及防的灰衣刺客們徑直倒在血泊中。就連幾個功夫高強的也都被楊絮刁鑽的劍刃取走了性命。


  「末將護衛來遲,還請使君恕罪!」江鐵急急的說道,在火光中可以看到這員猛將已然是滿頭大汗。剛才要是葉應武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那還好意思面對天武軍百官!


  葉應武微微點頭:「繼續追殺,一個不能放過!」


  其實不用他吩咐,幾個匆忙逃脫的灰衣刺客還沒有跑出這片廣場,就已經被百戰都輕騎圍攏,或許是意識到抵抗無望,這些人徑直拋了手中的兵刃跪在地上開口討饒。


  至於那不過只有一兩個人露面的黑衣刺客,想來應該是皇城司的精銳,已然消遁得無影無蹤。


  「啟稟使君,」楊絮咬著牙走到葉應武身邊,顯然皇城司在隆興府一連串的刺殺已經是在狠狠地抽臉,「屬下已經看過了,這轎中便是沈飛,死透徹了。」


  雖然預料到這個結果,葉應武還是失望的嘆了一口氣:「不怪你,是某害了他。不過既然如此,也不能讓沈兄死不瞑目,這幾個刺客押下去細細審問。百戰都速速前去相助救火,絮娘,你帶著人隨我去一趟沈府,把這轎子······也抬著吧。」


  神色有些黯然,主辱臣死,楊絮只能輕輕嗯了一聲。江鐵更是握緊手中的馬刀,百戰都騎兵已經分成三四路沿著來時的街道飛快追去,順便也算是給另外幾個地方的同僚報信。


  「這個夏夜,還真的不平靜啊。」葉應武輕輕一嘆,徑直向著不遠處的沈府走去,濃濃的血腥味在風中擴散著,讓驚慌失措的人們遠遠的躲開。而這一次楊絮更是不敢大意,一眾親衛將葉應武團團簇擁,生怕再有什麼暗箭,那就真的吃不了兜著走了。


  腳步聲再次密密麻麻的響起,緊接著是戰馬的嘶鳴聲。葉應武一怔,手也下意識的握住劍柄。而楊絮等人更是如臨大敵,難不成這一次皇城司真是下了血本,非得要致葉應武和沈家於死地?

  「啟稟使君,來者是隆興府廂軍。」幾名百戰都騎兵快馬奔來,「萍水樓著火,這五百廂兵被葉相公派來救火。」


  便宜老爹他們還是快速反應過來了,有這幾個老狐狸坐鎮,其他地方包括封鎖城門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了,葉應武這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讓他們抽調出一個都隨某去沈家,其餘的人速速救火。茲體事大,不得延誤!」


  「遵令!」那騎兵大喝一聲,轉身縱馬長驅直奔向隆興府廂軍。


  一面面宋字旗幟迎風飄揚,顯然這些廂軍也是為了救火而來,弓弩箭矢沒有拿多少,水桶扁擔倒是一個不少。不過葉應武也顧不上這麼多了,手中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令牌一亮,那五百廂兵也知道眼前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黑衣青年不是等閑之輩,再加上他周圍高頭大馬上的輕騎兵馬刀帶血、氣勢逼人,哪裡還敢猶豫,當下裡邊有一個都百餘人緊隨在葉應武身後向著沉默在黑暗中的沈家奔去。


  還沒有到沈家大門所在的巷道,地上便出現幾攤黑暗中分外刺眼的鮮血,有的甚至噴到了牆壁上。倚著牆角,幾名衣著樸素的年輕男子身中數刃,氣絕多時了。


  「是六扇門和錦衣衛的人。」江鐵微微一翻幾具屍體的衣領,上面的淡淡錦紋正是六扇門和錦衣衛的標誌,用來在陌生的環境下能夠識別敵我。從牆角望去,就在巷道拐角不遠處的沈府大門洞開,門口更是七橫八豎倒著很多屍體,穿著什麼衣服的都有,想來這黑暗中錦衣衛、六扇門曾經和刺客進行過一場殊死拼殺,只不過最後寡不敵眾,全體壯烈在這黑暗當中,甚至沒有一個人活著出去報信。


  葉應武的臉色陰沉的可以滴下水來,他身邊的楊絮更是將劍柄死死攥緊,月光灑在劍刃上,寒芒無數。隆興府那百餘名廂軍想來也沒有想到這黑暗中的慘烈,大多數是新兵蛋子的士卒看著如此血腥場面甚至倚牆嘔吐。


  「是某對不住這些弟兄。」葉應武輕輕嘆息一聲,蹲下身看著牆角死不瞑目的屍體,終於還是伸出手緩緩將屍體的眼眸合死,近在咫尺的楊絮和江鐵可以清晰地看到,葉應武的太陽穴上青筋暴突。


  黑衣青年站起身,環顧四周,百戰都、六扇門和錦衣衛等天武軍將士自然是咬牙切齒,大有將兇手碎屍萬段的架勢。而那陪同而來的百餘名隆興府廂軍也是個個黯然。


  「封鎖周圍。」葉應武冷冷的吩咐一句,「所有死難的弟兄全部厚葬,所有留下的敵人屍體全部亂刀分屍。」


  黑衣青年只是冰冷冷的拋下這麼一句話,徑直抬腿走入沈府。


  沈府作為隆興府沈家的根基所在,坐落在萍水樓下的緩坡上,左側瞰隆興府衙,右側扼贛水咽喉,若單純來說絕對是兵家必爭之地。而沈家這麼多年經營,更是院落無數,猶如一張鋪開的大網。白牆黑瓦、青藤爬蔓,無一不在訴說著這座府邸經歷過的春秋歲月。


  只不過今夜,這個龐大的府邸當中,更多的是鮮血。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沿著曾經嬌兒美妾散步的鵝卵石路向前延伸,一直到池塘邊緣,染紅了曾經碧綠的水。想來曾經有無數的僕人丫鬟在這裡驚慌逃竄,又被身後飛速奔跑的殺手直接取了性命。


  饒是經歷過麻城大戰的百戰都士卒,都忍不住微微側頭,不忍心看著如此血腥的場面。葉應武同樣也是眉頭緊鎖,這可是滅門慘案的架勢,沒有想到皇城司的報復來的這麼血腥而狠辣,幾乎是在狠狠地抽天武軍的臉。


  更何況這被滅門的還不是什麼小官小吏,而是隆興府第一豪門,萍水樓的主人沈家。能夠將沈家上百人一口氣殺乾淨,足可見對方這一次立威的目的。而偏偏新生的六扇門和錦衣衛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只能看著歸順己方的商賈官吏被肆意屠殺!

  「第一次交手,敗得相當徹底。」葉應武一邊走在沾滿鮮血的小路上,一邊勉強壓制住內心的憤怒。皇城司的殘忍讓自認為已經麻木了的他也忍不住想要抽出佩劍直衝向臨安,這示威、這失敗,是以百條人命作為代價的!

  即使是在如此亂世,也是百條人命,百條無辜的人命!雖然葉應武不是慈悲的聖母,也不是虛情假意的皿煮人士,但是並不代表著他看著手無寸鐵的百餘條鮮活生命就這麼被心狠手辣的盡數終結的時候心中沒有憤怒!

  更何況還有門外那些天武軍的弟兄,他們還年輕,他們不應該倒在和自己人鬥爭的黑暗中。


  「還是某低估了臨安那位的手段啊。」葉應武旋即苦笑一聲,看著池塘中漂浮著的屍體愣愣出神。而站在他身後的江鐵終於忍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悄悄退後兩步,帶著幾名百戰都親衛繼續向著後院搜索,或許還真的可以找到幾個活人。


  「使君······」看著默然佇立的葉應武,楊絮欲言又止,不過終於還是咬牙說道,「血債血償,請使君放心。」


  葉應武回過頭,黑色的眼眸里無星無月,卻似乎有熊熊業火燃燒,能夠吞噬一切。黑衣青年冷冷笑道:「某隻想讓今天倒在這裡的兄弟,能夠光明正大的戰死在衝鋒的道路上,戰死在和韃子拚命的沙場上。然而有人不願意,有人阻擋。那麼······就莫怪天武軍無情了。」


  血債,終究要血償啊。楊絮默然片刻,微微點頭。她很清楚,從這一夜開始,自己從心中對於皇城司的最後一點兒羈絆也將消散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底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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