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咸淳二年六月中。
江南西路,隆興府。
作為江南西路路治所在,隆興府雖然也曾經在不久之前的鄂州之戰中被兵臨城下,但是這並不能其作為整個贛鄱大地的核心所在。來來往往的商旅溝通著江南西路、江南東路還有西面的荊湖南路等等南宋的腹地所在,也可以說是在襄樊、黃州、鄂州這些前線的重鎮之後第二條防線上不可或缺的樞紐。
車轔轔,馬蕭蕭。
夏日的暖陽可以驅走風的寒冷,但是驅不走兵甲閃動著的光芒。一隊輕騎在城外官道上緩慢前行,被這五百餘人的騎兵護衛在中間的,則是幾輛裝飾並不怎麼華麗的馬車。象徵著大宋官軍的赤色大旗在馬車上迎風飄揚。
在整個江南西路,能夠一次性出現這麼多騎兵,稍微有些見識的人都知道定然是北面的葉家二衙內回來了,也就是那個已經大名在外的葉使君。不過任由葉應武再怎麼攪風攪雨,在這個時代老百姓樸素的思想中,他就是葉家的二衙內,所以二衙內回隆興府,也是再正常不過的,要知道雖然葉夢鼎名義上是撫州知州,但是實際上他的府邸是在隆興府的,甚至葉家的家人也都在這裡,葉夢鼎只是每周會有幾天前去撫州協助通判處理些棘手的事務。
畢竟在葉夢鼎頭上還有更大的提點刑獄司,就算一直在隆興府不去撫州,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夠說三道四的。
不過這一次葉應武擺出的架勢倒是少見,不但天武軍核心的百戰都傾巢而出,甚至還有幾輛馬車隨行,如果在細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天武軍的哨騎在方圓四五里來回賓士,甚至每一個時辰還有從興國軍遠道而來的傳令兵。
而車隊還沒有到達隆興府,一隊百餘人的騎兵便越眾而出,直趨向已經出現在地平線盡頭的隆興府。好在隆興府城頭城下的廂軍還算是見過些世面,若是小城小縣,見到這麼多騎兵捲起煙塵滾滾而來,恐怕都會緊緊閉上城門,以為蒙古鐵騎過境了呢。
「來者何人?!」城門旁的廂軍十將還算是稱職的壯起膽子沖著轉瞬間就到身前的騎兵大聲喊道。
駿馬長嘶,人立而起。
當頭一手緊緊握住馬韁的青年只是一身簡單的黑袍,並沒有披甲,甚至衣服上還有些許灰塵,但是只是這一個熟練的逞威風的動作,就讓那十將嚇得險些軟癱在地上。
只要再差一點兒,那馬就撞到身上了。
而另外幾名士卒,這時候已經壯著膽子向前邁出一步,手不知不覺得按在了刀柄上,這幾個年輕人並不知道這百餘名騎兵中間簇擁著的那面旗幟代表著什麼意思,還道是那個不開眼的在這裡炫耀,要知道這可是隆興府,其實這些看上去更像是暴發戶的士卒能夠撒野的?
「如此多騎兵,入城可有令牌?」看著自家十將還沒有緩過神來,一名應該是今年才剛剛參軍的年輕士卒鼓足勇氣朗聲問道。
饒有興緻的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黑衣青年微微一揮手,身後一陣微微輕響。幾名廂軍士卒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黑衣青年身後的百餘名披甲輕騎都已經將佩刀抽出些許,見到黑衣青年的手勢,方才重新收刀!
輕輕的吸了一口涼氣,幾個廂軍士卒看著前方的同伴,都帶著擔憂和害怕的神色。
那名敢於質問黑衣青年的士卒,也是忍不住兩腿微微顫抖,不過比起他們那個都快尿褲子的十將卻要好上很多,仍然站在那裡看著身前的黑衣青年,似乎沒有令牌想要入城就需要先劈了他。
黑衣青年對這個士卒反倒是來了興趣,笑著說道:「看你有三分膽量,怎麼在此處看城門?難道天武軍招募壯丁不知道么,為何偏偏當一個廂兵?」
那名士卒微微一怔,旋即下意識的回答:「某去了,但是看某不壯實,年齡也才十六,不要,某沒辦法,只能轉投廂軍了,雖然廂軍卻是······嗯,但是也能殺韃子。」
「那你喚作什麼名字?」黑衣青年倒還沒有想到自己能夠遇見這種立志於殺敵報國的人,要知道對於這個時代的大多數老百姓來說,國家的概念還是很模糊的,只要有口飯吃,其實他們並不怎麼在意是誰騎在他們頭上。
「某為什麼要告訴你!」那士卒終於忍不住後退一步,警惕的打量著眼前的黑衣青年,那黑衣青年炯炯有神就像是兩把利劍的眼光看得他都下意識的想要拔刀。
黑衣青年自失一笑,身後騎兵當中再次傳來些許聲音,不過並不是抽刀的聲音,而是低低的笑聲。如果不是懾於黑衣青年的威壓,恐怕早就已經哄堂大笑了。
這時十餘名騎兵從後面飛馳而來,看著依舊被死死堵在門口的同伴,領頭的披甲小將忍不住放聲大笑道:「堂堂葉使君竟然也有被人堵在門口的時候,當真是天下奇聞啊!」
此話一出,一直強撐著的那年輕廂兵,都險些坐倒在地。
葉使君,整個天下,配得上一句葉使君的,也就只有葉應武了。難怪這些騎兵看上去如此精銳,就像是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劍。天武軍的百戰都,豈是擺設?!
「某,葉應武。」黑衣青年笑著從懷裡拿出公文沖著馬下的那名十將還有幾個廂軍士卒晃了晃,「這位兄弟倒真是好膽略,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嗎?」
那名年輕的廂軍士卒看著近在咫尺的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單身跪倒在塵埃中,朗聲說道:「隆興府廂軍吳楚材,見過葉知軍!」
「吳楚材?」葉應武一怔,旋即在心中苦笑一聲,難怪,無論這個時代被自己怎麼攪合,該嶄露頭角的人永遠都不會被浩蕩的長河所淹沒,不知道這算不算歷史的必然。
這吳楚材在正史上也是豪傑人物,是江南西路建昌軍人士,在蒙古大軍壓境建昌軍的時候,吳楚材率領本地廂兵、鄉軍揭竿而起,曾經在蒙古大軍的重重包圍當中大殺一場,最後雖然也是英雄壯烈,但是向死而生的膽略和從容遊走的戰術才能還是不能忽略的。
「接著。」葉應武將隨身短刀扔給吳楚材,「寶刀贈英雄,若是不嫌棄的話,天武軍為君留有一席之地。」
吳楚材一怔,沒有想到竟然會天降鴻福,當下里眼眶都有些微微發紅,當即朗聲說道:「使君於楚材有賞識之大恩,不啻於再造父母,以後但有吩咐,必將赴湯蹈火!」
葉應武急忙翻身下馬,吳楚材攙扶起來。
而從後面策馬上前的江鎬,看著如此場面,只是微微一笑,心想又有一個人物被使君連哄帶騙的拉上馬車了,這條道路,以後卻也更加孤單不了了。
不過葉應武卻么有那麼多閑工夫去琢磨江鎬的那些小心思,只是看向那個十將,口氣中已經帶著截然不同的桀驁:「某葉應武,此城可否入得?」
那名十將估計膽子都已經被嚇破了,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微微顫抖著點了點頭。葉應武也沒有再搭理他,只是鼓勵的看了吳楚材一眼,然後翻身上馬。
駿馬長嘶,等到那十將和一眾廂軍回過神來的時候,百餘名騎兵已經絕塵而去。而後面趕過來的江鎬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幾輛馬車已經在騎兵的護送下緩緩而來,江鎬招呼麾下士卒策馬緩行,等走到吳楚材身邊的時候,這個天武軍少有的二愣子猛將微微笑著說道:
「拿著這柄短刀,去興國軍永興縣的大營,自會有人安排。使君賞識人才的眼光,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既然是天武軍的人了,可不要墜了天武軍的威名,但願你我有並肩作戰的一天。」
等到江鎬話說完,已經在吳楚材身邊走過,留下長長的餘音。
吳楚材微微一怔,旋即心中陣陣溫暖,看著在身前陸續賓士而過的天武軍,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歸屬感。而不久之後,他也將會在那迎風烈烈舞動的旗幟之下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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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騎兵沿著隆興府寬闊的街道緩緩前行,雖然都是輕甲騎兵,沒有重甲騎兵那樣來的陣勢駭人,但是腰間弧形的馬刀,陽光下閃耀著璀璨光輝的輕甲,還有那背上精緻的弓弩,無一不在彰顯這支規模並不大的騎兵之精銳。
葉應武率領百餘名騎兵在前,江鎬居中,江鐵帶著其他騎兵護衛幾輛馬車在後,整個隊伍也是浩浩蕩蕩,在隆興府的寬闊大路上拉開架勢,自然吸引了無數的人圍觀。
一排排駿馬齊頭並進,一面面旗幟迎風舞動。雖然不是出征,「葉」字將旗未打出,但是如此氣勢讓圍觀的民眾們已經不用揣測。也就只有那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使君能夠擺出如此場面來了。
不過雖然葉應武擺出的場面夠大,王爚、章鑒等人自然也不可能走出府邸前來迎接,那豈不是降了輩分。
百戰都在王爚江南西路安撫使府邸之前停住。雖然百戰都是五百人,但是葉應武帶來的騎兵實際上也就只有不到兩百人,不過饒是如此聲勢就已經很浩大了。若是將五百人全都拉出來,估計連王爚等知道此事的人都會被嚇一跳。
一眾騎兵一起下馬,而那幾輛馬車則直接駛往就在不遠處的葉夢鼎府邸。
輕輕撫摸著戰馬的脖子,葉應武吸了一口氣,看向站在身邊的江鎬。江鎬沖著他眨了眨眼,臉上驕傲的神色已經不用掩飾,或者說對於這個一向大大咧咧的小將來說,從來都不掩飾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想當初離開的時候不過是小小都頭,而現在身為整個江南西路的支柱——天武軍的四個廂都指揮之一,再加上黃麻大戰不可磨滅功績,江鎬自然有其驕傲的資本。
而站在另外一次的江鐵,雖然依舊是微微低頭謙恭的樣子,但是誰也不敢再小看這個只會養馬的江家遠房子弟,天武軍最精銳的百戰都就在他的手中,而且以原來都昌江氏對著個碌碌無為的遠房後輩的輕視,江家還真的不敢保證江鎬還心向江氏。
輕輕一笑,葉應武舉步走上台階。江鎬在左,江鐵在右,十名親衛在後緊緊追隨。看著這些就算極力掩飾依然帶著騰騰殺氣的將卒前來,站在府衙門口的幾名衙役都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板,就算天武軍再怎麼威風,也不能落了隆興府衙的面子!
安撫使的議事堂中,當看到那個大步而來的黑衣青年的時候,雖然王爚、章鑒甚至葉應武的爹爹葉夢鼎知道有些不合禮制,依然紛紛站起身來,而自知人微言輕的郭懷更是早早地就已經站起來了。
每一個人看向葉應武的目光都是複雜的,但是其中都不缺乏欣慰之情。這個看上去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青年,就真的憑藉著幾個臨安大街上呼風喚雨的衙內和就算是精銳也從來不被守邊大軍放在眼裡的廂兵硬生生的在興國軍、在黃州支撐起了一片天空!
「興國軍知軍、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葉應武,參見幾位相公!」葉應武剛剛踏進門來,還沒等王爚甚至自己的便宜老爹開口說話,就已經搶先一步單膝跪倒在地,雙手抱拳。
「天武軍前廂都指揮使江鎬,參見幾位相公!」江鎬也是很有眼色的緊緊跟在葉應武身後。而江鐵則在門外止步,帶著十名親衛將議事堂圍住,手按刀柄,正視前方,倒是一絲不苟。
「遠烈,鎬兒,速速起來。」王爚向前疾驅兩步,徑直伸出手來將葉應武扶起。而江鎬雖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畢竟是江萬里的義子,江氏家族家風嚴謹,這些禮法江鎬還是很細緻的遵循的,葉應武順著王爚的手站起身來,他江鎬自然也不能在地上繼續跪著,那豈不是等於逼著王爚身邊的章鑒來扶?
而直到這時,王爚、章鑒和葉夢鼎才想起來江鎬今年也不過是十九歲,還沒有到加冠賜表字的時候,所以稱呼起來自然有三分尷尬。而也是知道這是,幾個已經白髮蒼蒼的老人方才意識到站在自己身前的著一股力量到底是有多年輕。
撲面而來的,是蓬勃的朝氣和昂揚的鬥志。
就連一向不服老的葉夢鼎,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嘆息一聲,自己還有王爚、章鑒這些老不死的,不久之後就會被冉冉升起的年輕新星所取代,只不過讓他們欣慰的是,這些年輕人正是他們的子侄後輩。
這一次至少在名義上葉應武是歸家探親,而尋便眾將,竟然只有江鎬因為前廂士卒抵達的時間比較早,訓練的時期也長,所以方才能夠跟著葉應武來這一趟,其他王進等人雖然也是對家中倍加思念,但是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又上哪裡去找這空閑。
不過雖然是探親,但是既然來了,王爚等人自然希望能夠親耳聽到這個江南西路北面擎天柱的心中所思所想了。
否則葉應武就直接回葉府便可,沒有必要來到這安撫使議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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