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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江上故人凌波來

  一葉輕舟在煙波之中疾馳,兩岸青山就像是敞開的門扉。


  雖然沒有下雨,但是天空中被陰雲所籠罩,江面上瀰漫著流嵐輕霧,為這孤獨的一葉輕舟,渲染上絲絲縷縷神秘的氣氛。只不過靜靜地佇立在船頭的那人,卻並沒想那麼多。


  風拂在臉上帶著涼意,灰袍男子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握住前方的輕霧,旋即似乎又感覺到自己這樣實在是痴傻,又自失的一笑,將自己的目光投向兩側的青山。


  霧籠山巒,江流宛轉。


  「風起了,掛帆!」後面的船老大突然暴喝一聲。幾名精壯的漢子幾乎同時從船艙中躍出來,片刻之後一面白帆就已經從光禿禿的船桅之上飛懸。


  然而船頭的灰袍男子對此充耳不聞,只是饒有興緻的看著兩岸的青山,腳下的流水,似乎這山這水對他有著一種莫名的魔力,吸引著他不斷的將自己的目光投注到裡面。


  而到了這個時候,船上掛起了白帆,方才能看到,在這薄薄霧氣當中,不只是這一條船,後面還零零散散跟著六七條同樣的船隻,正在順著風逆著水向西而去。


  「炎黃山河,華夏衣冠,何其美哉!」灰袍男子終於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聲,另外一條已經趕上來只和這條領頭的船錯開半個船位的船上,船頭站著的那人也是灰衣,只不過是一身精幹的短打,而且腰間還懸著一柄刀,背上背著一把弓。


  見到灰袍男子開口十二個字,那灰衣漢子微微一動,旋即朗聲說道:「長惜兄,那位年輕的知軍真的值得我們為其手下么?」


  「怒濤,某李嘆縱橫東海,當年和張麻子一起打下了偌大的天地,麾下戰船無數,一時無二,即使是朝廷水師也不能將我們奈何,最後卻折戟在小小慈溪,葉應武這人,不是某李嘆說大話,至今卻捉摸不透此人,而且麻城漢水一戰,當真是打出了軍威,就為此,某也值得來此一趟。」灰袍男子正是當初在慶元府海上曾經向葉應武表達過投效之意的海賊軍師李嘆。


  不知為何,那位葉使君初戰勝利,接著擺平後路,正是蒸蒸日上,卻派遣得力手下快馬加鞭直到慶元府,然後揚帆出海來到李嘆作為大本營的東極島,其實葉應武的信很簡單,就是請李嘆前來興國軍一訴闊別之情。


  雖然不知道葉應武是什麼意思,不過估摸著葉應武並沒有隔著這麼遠將他手下的海賊吞沒的意思,李嘆便將手下的船隻和海賊安排好,讓他們沒有自己的親筆命令不能妄動,安心守好東極島便可,然後自己便帶著剛剛納入麾下的得力部屬白怒濤和十餘名親衛不遠千萬里前來興國軍。


  畢竟對於葉應武,李嘆還是帶著很濃厚的興趣的。


  不過作為東海上揚名的人物,白怒濤對於這個只是隱隱約約聽說過名號的葉應武,並不怎麼感冒,她還並不相信,這個葉應武真的有那讓自己心中十分敬佩的李嘆折服的能力,說不定是那傢伙使出了什麼狡詐手段讓李嘆兄弟一時不察。


  所以他白怒濤這一次就是要來揭露葉應武的醜惡嘴臉的!


  陣陣江風拂面,白怒濤忍不住撇了撇嘴,和狂暴的海風比起來,這一點兒江風算什麼!不過反倒是兩側的青山巍然,讓這位海上豪傑都忍不住心中暗暗讚歎一聲。難怪自己平日里很是敬佩的李嘆小哥,總是會時不時的西望大陸,儘是嚮往之情。


  這華夏的山山水水,和那海上風情相比,別有一番吸引人的風味所在,竟讓見慣風浪的白怒濤心馳神往。


  「看這風,估計再往前半個時辰,就能到永興縣了!」船老大見白帆已經落下,心中也是頗為欣喜,這些雇了自己船的人看上去便不是什麼善人,若是商旅的話,走大江自然會用大船搭載貨物,可若是尋親訪友的話,還沒有見到這麼多人刀劍在身尋親訪友!

  不過船老大也知道,這些不是自己應該記住的,索性就一直恭恭敬敬的,反正人家銀子可是一點兒都沒有少自己的,就算是兇徒,只要不謀財害命管它作甚!這一單生意直從長江口到這興國軍,可是這些年生意寥落只能靠著擺渡營生的船老大和他手下這一眾漢子已經盼望了很久的了。


  只是這一次,便可以豐衣足食一年,不用在江上的風雨里來回奔波了。不過雖然知道自己不應該問,船老大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略有些小聲的說道:「連日行舟不分晝夜前往這興國軍,客官可是有什麼急事?」


  聲音雖小,旁邊船上的白怒濤卻也是聽到了的,當下里橫眉倒豎,便要呵斥那船老大,卻被李嘆揮手止住,說來也怪,那白怒濤身材魁梧,本應該是一方豪傑,卻不知道為什麼對李嘆這個柔弱的似乎經不起一場風雨的書生言聽計從,見到李嘆手勢,不但話頭硬生生止住,就連眉毛都下意識的放鬆了。


  側過頭去看向船老大,發現這個江上操舟技術當真是一絕的漢子略有些驚慌的看著自己,似乎明白剛才那一問的確是觸動了自己不應該知道的底線,如果看的仔細的話,會發現即使在這涼爽江風當中,船老大的額角也有豆大的水珠,那不是霧氣凝聚,而是汗珠。


  微微一笑,李嘆淡淡說道:「是啊,是有急事,有人急召,某當然要不惜腳力的趕過去了。」


  見到連日里總是惜字如金的李嘆竟然帶著想要挑起話頭的語氣,船老大心中舒了一口氣,隨口接上:「那想來應該是至交好友了,否則客官怎麼如此焦急。」


  「還不能算是至交好友。」李嘆忍不住苦笑一聲,心中暗暗加了一句:甚至還曾經刀兵相見。不過船老大似乎沒有察覺到李嘆話語中苦悶無奈,只是略有些詫異的「哦?」了一聲,便隨手招呼麾下的漢子們抓緊搖槳,可不能因為掛了帆就鬆氣。


  也不知道是對船老大說的,還是對不遠處的白怒濤說的,又或是只是對著那青山大江,李嘆喃喃說道:「只能算是一個很讓我感興趣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和我擁有著相同志向的人。」


  聽到這句話的白怒濤忍不住撓了撓頭,「相同志向」,這位李小哥的志向是什麼,不應該是稱霸海上么,和那葉應武又有什麼關係?這些舞文弄墨而且還智計百出的人,果然讓人怎麼都琢磨不投,好像說的這話裡面都帶著常人察覺不出來的玄機。


  幾人說話之間,船已經行出了很遠,青山漸遠,平蕪顯現。


  「平蕪盡處是青山,沒想到某李嘆今日重回這華夏故土,卻是青山盡處乃平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爺在捉弄。」李嘆忍不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天地的盡頭,薄薄的霧氣當中,已經可以看見一座突兀傲立在江畔的山峰。


  就像是被天神從中間劈開,那座山面向大江的一面光滑陡峭,幾乎是垂直而下!而在這奇特大山的對面大江北岸,同樣也是幾座青山拔地而起,和南面山峰相呼應,就像是摁住了大江的咽喉!

  「不想此地還有如此壯闊之景,當真是天生險隘!」李嘆忍不住感嘆一聲,就連他身邊的白怒濤,也有些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細細打量前方的景象。


  「興國軍永興縣,便在前方了。」船老大倒是來過此處,此時故地重遊,想起當年風光,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嘆萬千。


  似乎是想要應和船老大的話一樣,霧氣漸漸淡薄,隱隱約約已經可以看到那半壁山崖之上,一面赤旗迎風烈烈,就像是佇立在雲端的神靈,俯瞰下方的江水和無數生命。


  「宋······」看著那面赤旗上莊重而威嚴的文字,即便是李嘆算得上是一方豪強,也忍不住喃喃囈語。


  曾經在慶元府也見到過這旗幟,在南宋水師上也見到過這旗幟,但是無論是哪裡,都沒有這座半壁山崖上的宋字赤旗震撼人心,彷彿下面支撐這面旗的,不只是佇立的青山,還有無數的英魂帶著這世間獨屬於他們的驕傲。


  大旗迎風招展。


  葉應武迎來了他來自遙遠的東海東極島上的客人。


  大江浩浩,故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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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葉應武此時還並不知道李嘆已經兼程趕來,遠比他想象的速度要快。這幾天天氣一直陰著,反倒是消散了不少暑氣,大江之上也是薄霧籠罩,只能看到遠方刺破雲霧的青山座座。


  如此天氣張世傑也不敢再在興國軍多做停留,所以和天武軍一眾文武匆匆見過面打過招呼之後,就北上黃州。畢竟文天祥是沒有什麼沙場經驗的文官,若是阿術逮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趁機大規模進攻的話,張世傑還真的不敢打包票文天祥能夠擋住。


  不過似乎上一次被重創了的蒙古水師並沒有膽量在這種天氣裡面冒險闖過漢水,所以饒是兩淮水師不斷地往漢水上派遣船隻往複巡邏,就連蒙古水師的一隻小舢板都沒有發現,讓已經將水師擺開專等半路截殺的張世傑不得不讚歎阿術的定力。


  不過張世傑是唉聲嘆氣,葉應武卻是心中一松,阿術晚一天來惹是生非,自己就多一天訓練天武軍的時間,畢竟對於手下的天武軍將士,葉應武還真的不怎麼放心,現在只能說是把將士們訓練的信心給調動起來了,可是到時候真的血戰一場能夠有多大的把握就連訓練他們的主將蘇劉義都說不清楚。


  更何況天武軍配屬的床弩、神臂弩還有突火槍、火蒺藜等箭矢火器還沒有完全打造好,即使大冶縣的礦石源源不斷的向後運輸,即使通山縣的工匠作坊日夜不停,即使江南西路已經算是傾盡所有,這畢竟是一支兩萬人的精銳勁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準備好的。


  南宋即使是大敵壓境,武備依然鬆弛,這讓明明知道此事的葉應武也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過也沒有辦法說什麼,這和宋朝三百年的「重文輕武」國策有著直接的關係,只看自己麾下文武水火不容的架勢就知道這種思想對於這個國度的人有著怎樣的荼毒。


  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葉應武來到這裡,需要改變的是之後的時代,攪動的是未來的風雲。


  剛剛從校場回來,還沒有洗凈一身風塵,葉應武徑直坐到書房的椅子上,將自己深深陷入椅子當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書案,葉應武忍不住一笑。按照宋朝制度,知州、知軍應該負責管理自己所在州府的政務,然後由通判核查監督,可是在這興國軍,實際上知軍和通判的任務都壓在了陸秀夫的身上,別說核查監督了,現在陸秀夫根本就是一肩挑兩人的職務。不過陸秀夫並沒有怨言,一來葉應武主持訓練天武軍和負責統籌大局本來責任就已經足夠重大了,二來葉應武和陸秀夫互相監督豈不是多此一舉,與其有監督的功夫,還不如多想想怎麼應對北面而來、東面而來的壓力吧。


  對於有這麼一個靠譜程度不弱於當初的文天祥的助手,葉應武也只能是暗道僥倖,若不是自己穿越過來便是葉夢鼎的小兒子,然後在慈溪大戰中嶄露頭角,又怎麼會有如此人才投靠。


  當真是老天助我。葉應武忍不住常常嘆息一聲,在校場上又是打磨了一天時光,疲憊已經順著全身血脈不斷地延伸,葉應武坐在這寬大的椅子上幾乎都懶得起來了。看著書房裡面兩側的書架,這實際上也就二十歲的年齡、二十歲的心智的人,終於還是忍不住緩緩閉上了眼睛,困意就像無限的黑暗,將他吞沒。


  一直默默追隨在葉應武身後的鈴鐺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嘆息一聲,使君如此疲憊,難怪自家娘子時時惦記。當下里這個整個葉家後院的大丫鬟沖著有如門神站在外面的兩名天武軍士卒微微點頭,飄然入內,幾乎沒有一點兒聲音,若是細細看去才能發現這個心細的丫鬟正是踮著腳尖。


  隨手往香爐當中添了一把有助睡眠的香,鈴鐺又輕盈的邁動腳步走開,順手拂滅了門口的燭火。


  整個書房隨之黯淡下來,只剩下裊裊香煙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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