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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恩怨難分(下)

  草草擴建的天武軍演武場坐落在永興縣的北面,大江之南。


  本來永興縣城北就是天武軍的營寨,只不過和原來的區區六千名將士相比,現在已經擴充到兩萬的天武軍,自然不能只靠那一個小小的簡陋營寨了,所以現在的營寨,不知是原來的擴大版,而且外圍還有一圈低矮的石牆和壕溝,一座座望樓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遠方。


  只不過看得出來,這個佔地頗大的營寨還在修築當中,作為防禦工事的壕溝和寨牆都只是修建了一小段,不過駐紮的營帳和演武場倒是都已經提前修築整理出來了,總算是沒有讓這些從南方千里迢迢而來的民壯露宿郊野。


  對於永興縣百姓來說,已經久違的嘶吼聲再一次從北方順著風飄來,但是這一次更多的百姓們,心中不再是好奇,而是一種沉悶,甚至還有一些人在默默祈禱。因為他們知道,這嘶吼聲重新響起,又有一批毛頭小夥子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那面「葉」字大旗之下,來到了那迎風烈烈的赤旗當中!


  而他們祈禱的更多的,是因為這些毛頭小夥子的前輩們,已經前赴後繼追隨著那面旗幟倒在了保衛此間一方水土百姓的路上,最終化作一縷縷縹緲的英魂,在朗朗蒼穹之上,看著一批新的天武軍將士頂替他們的位置,繼續衝鋒!

  無數的百姓們,默默看著天空,祈禱著那些英靈能夠保佑葉使君,保佑天武軍和興國軍,也保佑他們這些在亂世當中求生存的百姓。


  只不過此時葉應武卻沒有心思去想那麼多,只是緊緊皺著眉頭看著在點將台下面被一群老卒操練的死去活來的新丁,良久之後方才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拄劍站在這裡太長時間了,手臂和腿竟然都有些酸麻。


  雖然訓練這些新卒的都是經歷過麻城大戰甚至漢水追擊戰的士卒,比起來當初葉應武讓楊寶拐帶出來的老卒也算是多呈不讓了,只不過現在這些新丁,卻遠沒有當初的天武軍那麼好訓練。要知道當初天武軍是從江南西路各處州府抽調精銳廂兵組成的,基本可以說不用操練都可以直接拉上沙場,而現在的天武軍士卒大多數都是沒有經歷過訓練的村鎮青壯,不但人數多了,還要從零開始,自然訓練出來的效果遠沒有當初那麼明顯。


  不過雖然嘴頭上抱怨,心中倒也沒有真的怪罪主持練兵的幾個都指揮使和天武軍老卒們不用心,畢竟這是已經預料到了的事情,任誰也不可能讓昨天還在扛鋤頭的人今天就變成披堅執銳上陣拚命殺敵、至死不渝的將士。


  看著葉應武走下高台,蘇劉義心中莫名的舒一口氣,沖著臉上已經浮現出微笑的少年點頭示意。葉應武知道如果沒有蘇劉義這個久經沙場的將領居中指揮調整,天武軍就算是今日氣象也不可能練成,更何況蘇劉義的人品他是知道的,絕對不會說因為葉應武將訓練天武軍的任務交付給他,他就在暗中培植親信力量。


  蘇劉義此人,雖然不是那種驚艷才絕之輩,但是勝在穩重而又果敢,所以將來可以委之一方重任,只不過這些都是在襄陽之戰中宋軍能夠勝利、天武軍能夠借勢扶搖直上的前提之下。


  而現在,也就只能讓蘇劉義屈尊在這裡當一個天武軍的四廂都指揮副使了。


  「這幾天如何?」一點兒都沒有在乎揚起的陣陣風塵,葉應武徑直走到蘇劉義近前,就像是拉家常一樣問道。


  蘇劉義一怔,旋即報以微笑作答:「雖然還沒有見到比原來強多少,不過至少也讓這些人收收心,而且末將不得不說,使君想出來的這些練兵的法子,倒真的是讓末將茅塞頓開,若是全大宋的將士儘是這個訓練尺度,恐怕漢唐山河早就已經盡數光復了。」


  這一次反倒是葉應武有些掛不住了,畢竟這些法子也都是自己從後世照搬過來的,只不過放在七百年前這個火器還只局限於雙方站著對射的時代,已經算是絕對的天馬行空、標新立異了。


  遠處一隊又一隊的士卒咬著牙在領隊老卒的帶領下直接跳到那泥潭當中,奮力的向前奔跑,泥潭邊上還有一群已經成了泥猴的士卒正在大聲給泥潭中的同伴喝彩。而就在葉應武剛才走過的地方,整齊的方陣已經混亂不堪,手持木劍木盾的士卒捉對廝殺,吶喊聲不絕於耳、廝殺聲響徹雲霄。


  如果不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恐怕遠處的縣城還以為蒙古大軍已經殺到了。


  「只是這樣練法,可以嗎?」蘇劉義似乎想起來什麼,略有些擔憂的說道,「是不是有些過了,這幾天受傷的人一點兒也不少,在無論如何,也都是咱天武軍的人,也都是這面大旗下並肩的袍澤······」


  看著對面葉應武似笑非笑甚至還有些得意的表情,蘇劉義忍不住止住了話,狐疑的看著這個稱為狡詐多端也一點兒也不過分的年輕使君。而葉應武卻是饒有興緻的又看了一會兒,方才說道:

  「剛才聽見蘇將軍一句『咱天武軍』,某深感欣慰啊。」


  蘇劉義一怔,旋即苦笑一聲:「蘇某不過是敗軍之將,能在使君心中有一席之地便已經知足了,使君實在是高抬蘇某了。能為使君效犬馬之勞,也算是蘇某此生有幸了。」


  「沒想到蘇將軍溜須拍馬的功夫倒也不差絲毫啊。」葉應武有些調侃地說道,他知道剛才蘇劉義的話中八九分想來都是真心的,不過這個心地淳樸的將軍難得說出這種腔調的話,不調笑幾句還真的對不起自己了,不過旋即葉應武正色看向蘇劉義,「剛才蘇將軍說訓得太狠,某到不覺得······」


  這位已經成為興國軍三縣無冕之王的年輕人止住話頭,看了一眼煙塵滾滾,方才接著說道:「蘇將軍難道不記得,麻城腳下,漢水之畔,多少袍澤兄弟,伏屍流血。當時某在心裡懊惱,為什麼當初就沒有多訓他們一天,哪怕是一個時辰!可能就是這一個時辰,就能夠讓一個兩個甚至幾十個倒在那裡的弟兄活過來!」


  葉應武的語調越來越大,不單是蘇劉義下意識的肅然站立,就連那邊操練新卒的老兵們,都是沖著幾個新兵頭目使了一個眼色,收攏隊伍。一隊隊新兵有的滿身泥濘、有的一臉疲憊、有的衣衫盡風塵,但是所有的人眼眸炯炯有神,聽著前方那個少年使君的字字珠璣。


  已經意識到整個演武場都在看向自己所在的這個小角落,葉應武只是微微點頭,聲音卻已經不知不覺的更大了,接著說道:「弟兄們,或許你們感覺今天很累了,或許你們感覺你們的十將、虞侯、都頭就是魔鬼、就是混蛋······」


  下面有低低的笑聲,不過很快就消散乾淨了,一隊隊士卒們反倒是下意識的挺直腰桿,那些老卒們雖然已經被提拔,但是依然一點兒都沒有架子,筆直地站在隊列的最前面,就像是標杆!


  在他們看來,魔鬼,混蛋,根本就不是故意的貶損。他們就是魔鬼、就是混蛋,就是將蒙古韃子的血肉全都撕碎吸乾的惡狼!


  葉應武突然間一把握住身邊的一面赤旗,猛地一用力將旗杆直接從沙地中拔了起來,接著說道:「但是,某葉應武拿著良心告訴你們,等到了那沙場之上,你們就知道,今天流下的一滴汗,就是到時候沙場上的一條生命!天武軍,從來不怕為了我們的旗幟而倒下,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天武軍需要為了這面旗幟而盲目的流血!我們需要高舉著它,高舉著這面赤旗,和兇惡的敵人廝殺,然後活著,凱旋!」


  「天武軍,必勝,凱旋!」站在葉應武身邊的蘇劉義猛的振臂高呼!


  「天武軍——必勝!凱旋!」無數的聲音,在蒼穹之下回蕩,就像是迎合很多很多天之前,他們的前輩在赤旗的引領下義無反顧的踏上北上征途而發出的怒吼聲一樣,回蕩!


  這滾滾的聲音,就像是奔雷在原野上炸響!


  剎那間,葉應武有一種自己重回當日高台之上的錯覺。自己的身前,依舊是那一支血戰麻城、奔襲漢水的天武軍!

  天武軍,這吶喊聲中,天武軍的軍魂,展現的淋漓盡致。


  天空上倒下的英雄們,你們看到了嗎?你們的衣缽,有人來繼承;你們的旗幟,有人來高舉!葉應武忍不住望向天空,天穹之上,萬里無雲,只有朗朗青天和下面這肅穆的軍陣、昂揚的旗幟相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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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集的鋼鐵奔流緩緩消散,葉應武將手中的旗幟重新插回到地上,雖然那旗幟並不沉重,但使用手高高舉著這麼長時間,而且還在這期間將整個天武軍的精氣神都調動起來,此時的葉應武已經可以說是身心俱疲了,當蘇劉義看向他的時候,這個堂堂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興國軍知軍竟然兩腿微微一軟險些坐倒在地。


  不過也不知道蘇劉義有沒有察覺到這絲縷的異常,只是一板一眼的朗聲說道:「啟稟使君,已經臨近午時了,午膳是不是就在這校場,若是如此末將便派人準備則個。」


  葉應武頗有深意的看了蘇劉義一眼,擺了擺手:「準備什麼,將士們吃什麼某便吃什麼,有這麼多講究么?某聽說蘇將軍在安吉軍當中也是如此的,難道來到我這天武軍,反倒變了個人不成?是天武軍當中歪風邪氣太多還是蘇將軍自甘墮落?」


  聽出葉應武語氣中帶著的不善,蘇劉義背後已經開始冒冷汗,不過畢竟是執掌一方軍旅並且後來名垂青史的人物,還不至於就此便心驚膽戰,只是對於葉應武的佩服又多了三分,原來在麻城葉應武和將士們同甘共苦還可以理解為前線物資匱乏,而現在依然堅持如此,足可見此人心地之堅強。


  「那是末將的不對了,還望使君恕罪。」蘇劉義依舊是嚴正恭謹的回答,只不過話音接著就轉了,帶著根本就沒有掩飾的絲絲笑意,「只是末將有些好奇,每周今日軍中供應紅燒肉,使君偏偏在今日前來,當真是天賜的巧合啊。」


  饒是葉應武老臉很厚,依然忍不住一紅,旋即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轉身直接往校場中央走去,隨著他的腳步移動,百戰都親衛緊隨其後,簇擁著他們的使君。而察覺到葉應武前來,剛剛散去的天武軍士卒全都下意識的微微放慢腳步,好讓他們心中最崇敬的使君吃上第一口熱騰騰的飯。


  隨著幾個壯漢的大喊聲,一張張簡易的矮桌已經在校場邊緣一字排開,而且雖然校場只是草創,但是不只是這些桌子,甚至就連遮蔽日頭的涼棚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些桌子一搭,涼棚也隨之就架了起來。甚至還有一個從不遠處的網湖引流過來的小水渠,清澈的水在水渠當中流淌,帶著絲絲的涼意。


  至於這河渠是做什麼的,看著從河渠兩側一字排開的木盆木桶就知道了。不過現在吸引那些將士的,不是這些充滿誘惑力的河水,而是那被幾名壯漢抬著的大盆。


  盆子當中紅白相間的紅燒肉堆得冒尖,在陽光下閃動著燁燁的油光,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連葉應武和蘇劉義都忍不住輕輕咽了一口口水,濃濃的肉香已經伴著風溢入鼻中,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味蕾。


  跟在紅燒肉後面的,還有大盆大盆的菜,而另外的兩個木桶,裡面則是帶著天然的乳白色的米飯和用醬料腌制的魚乾。


  對於天武軍的將士來說,每周最幸福的就是這個時候,因為這似乎帶著獨特味道的紅燒肉管夠,或許對於前世大魚大肉、山珍海味都沒少吃過的葉應武來說,更多的是嘗個新鮮,但是對於這些將士們來說,或許在此之前一輩子都沒有幾次盡情吃過肉。


  就是為了這每周一次的紅燒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的將士們心中就由衷的願意站在葉應武的旗幟下跟隨那道身影向前無畏的衝鋒,而且他們還要告訴那些曾經遲疑的鄰里鄉親,這裡,是有紅燒肉吃的,是吃飯管飽的地方。


  而且,這裡還是那年輕戰神佇立的地方。


  還是,無數英靈保佑的地方。


  蘇劉義將已經準備好的碗筷遞給葉應武,葉應武微微頷首,邁動腳步。在他的身後,一隊又一隊天武軍將士肅穆而立,不過他們看向葉應武的目光之中已經不再只是敬畏,還有絲絲縷縷的焦急和期待。


  沒有想到天武軍的四廂都指揮使大人竟然親自來到這裡,還沒有經驗的年輕幫廚在用勺子舀肉的時候,險些手滑將那散發著濃濃香氣的肉塊掉到地下,站在他後面吆喝手下的年長大廚也注意到葉應武來了,不過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兩次給天武軍做飯,也不是一次兩次見到這位年輕的有些過分但是又帶著不可撼動的威凜之氣的興國軍知軍、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所以不但熟練地接過年輕幫廚的勺子給葉應武盛了滿滿一缸子紅燒肉,還不忘這位使君的口味,又挑了兩樣菜,將那軍中才有的海碗堆得滿滿的。


  沖著這個自己也有些面熟的大廚笑了笑,葉應武略有些吃力的一隻手握住自己的碗,轉身徑直向矮桌方向走去。緊接著他身後蘇劉義以及一眾天武軍將領和士卒有序排隊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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