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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恩怨分明(上)

  咸淳二年六月初。


  炎炎烈日烘烤著大地,如果不是幾丈之遠的地方就是滾滾流淌、浩浩東去的大江,恐怕站在岸上碼頭的這些人,都已經被熱暈過去了。雖然風吹鼓進了那寬袍大袖當中甚是涼爽,但是怎麼著也比不上七百年前的短袖汗衫。


  葉應武略有些羨慕的看了一眼碼頭上正在忙碌的半果著上身的壯漢,旋即又將目光迴轉過來。興國軍扼守大江中段,乃是西進支援鄂州、川蜀的必由之途,又是和襄樊相呼應、能夠因為奧援的重中之重,所以就算是賈似道再怎麼打壓,從周圍州府前來運送錢糧的船隻還是日日不斷。


  尤其是從江南西路各州府匯聚而來的錢糧甲胄甚至丁壯,因為大江上有兩淮水師,所以選擇順贛水北上,經過鄱陽湖直入大江這條道路,比陸路綿延而來,無疑要合適得多。而且集中到這個碼頭,北上黃州甚至襄樊前線,也是迅捷無比的。


  一面面赤旗迎風飄揚,又是一條大船緩緩靠岸。


  站在葉應武身邊的楊寶無不感慨地說道:「一個月前初來此地的時候,這碼頭還是荒草叢生、破敗不堪,不過是區區一個月,便已經快形成市集了,對此謝大人都有些焦頭爛額了。」


  葉應武輕輕一笑,對於宋時工商業的迅速發展,他從來都是有信心的,而且後面還有興國軍甚至江南西路的鼎力支持,這本就佔據地利的地方,想不發達也不可能了。對於工商業,宋朝絕對算得上是打壓最輕的了,這也造就了華夏歷史上最富裕的王朝。


  而來自七百年後的葉應武,更不會對此有任何異議,甚至舉雙手鼓勵還來不及呢。資本主義萌芽啊,要是能夠早早地被我葉應武帶到這個時代上來,便有了更大的保證了。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勢頭,葉應武自然不介意推波助瀾,當下里便看向站在另外一邊的陸秀夫,陸秀夫微微點頭:「此處碼頭乃是興國軍的命脈所在,使君可是想要在此修築堡壘?」


  「此處背靠永興縣城,面朝浩浩大江,前有兩淮水師,後有天武軍,可進可退,倒是不失為一個屯兵駐紮的好地。」葉應武淡淡的說道,目光在遼闊的江面上掃視,無數的白帆從上游延伸到下游,「而且每日商賈雲集、船隻縱橫,三教九流在此間混雜,有一支勁旅駐紮在這裡,既可安百姓之心,又可防無備之患。」


  幾隻水鳥在盡情飛翔,翼尖掠過江面掀起浪花。


  陸秀夫卻沒有心情去看那些,而是細細咀嚼著葉應武話里的意思。無備之患,若是阿術引著大軍來攻的話,恐怕還沒有過漢水就已經被盡數探知到了,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無備之患,而又沒有必要用一支大軍去預防可能性很小的蒙古內奸作亂。


  那麼葉應武想要防範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陸秀夫下意識的將目光順著江面向下遊方向延伸,然後長長嘆了一口氣。這煌煌炎宋,若是能夠齊心協力,又何必一退再退,先是靖康百年恥辱,后是今日偏居一隅。可是那賈似道,和葉應武,和江南西路諸公,和他陸秀夫,無論如何都不是一路人。


  「嗯,回去之後某便告知君實,將之和永興縣城的修築放在同等位置。」陸秀夫點頭說道,「只是不知道使君打算怎麼利用這來之不易的寶地?還有若是駐軍,又有誰堪當大任?」


  葉應武只是微微一笑,卻沒有言語。


  幾艘戰船在水天之間出現,迎風飛揚的赤色大纛即使是隔著很遠都可以清晰的看見,緊接著映入眼帘的便是白帆和張世傑的將旗。片刻之後整支船隊漸漸顯出全身,兩艘樓船居中,十多艘蒙沖守護,掛滿白帆逆流破浪而來,大江上的船隻見到這是兩淮水師的戰船,自然是紛紛忙不迭的向兩側閃開。


  「駐軍,可不是只有天武軍。」葉應武沒有回答陸秀夫的問題,反倒是故作神秘的說道,「而且·····也不只有兩淮水師。」


  天武軍自然是要駐紮一個廂的,而兩淮水師說什麼也得割出來一支足以掩護碼頭甚至遮蔽大江的船隊,在這之外,錦衣衛和六扇門也應該在這個碼頭市集上存在據點,甚至通過和這些南北商客的聯繫,逐步向著他們所屬的勢力或者國度滲透。


  陸秀夫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兩淮水師倒是真的沒有什麼難處,因為想來張世傑也能看出此處碼頭營寨的重要性,必當派出精銳。而六扇門和錦衣衛就不同了,這兩個剛剛組建的組織,實在是太弱小了,就這麼直接投入到這裡面,會不會太過明顯。


  若是暴露了,皇城司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而葉應武等人也只能是百口莫辯、甘心認栽。


  葉應武只是淡淡一笑,看向身後,碼頭的一側,一座山坡拔地而起,直衝雲霄,而面向大江的那一面,就像是被硬生生切開了一樣,變成陡峭的懸崖。江水拍打在山崖上,高高地濺起雪白浪花。


  站在那山崖上,四周景物,必當盡收眼底,就算沒有水師,也可以握住整個大江的咽喉。葉應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來到這興國軍也已經有兩個月了,但是自己卻從來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山崖。現在驀然看到,心中百般滋味。


  青山依舊,江水依舊!

  而對面,也是青山連綿,扼守江畔。當時從漢水沿江而來,只是感慨於這一帶青山的雄偉挺拔,卻一直沒有注意到這隱隱而成的虎踞龍盤之勢。大江兩岸的青山相互輝映,將整個大江生生鎖死!

  葉應武的聲音有些顫抖,指著那座山坡問道:「此山喚作什麼名字,竟有如此雄偉超凡之姿。」


  沒有想到葉應武突然問起那座山坡的名字,陸秀夫也是一怔,他不是武將,如果不是隨著葉應武看過去,也沒有發現那座山坡的重要性,當時便輕輕地吸了一口涼氣。


  另外一邊一名跟隨的興國軍小吏見狀急忙上前一步:「啟稟知軍、通判,屬下知道,這山坡因為半壁垂直,故永興縣的百姓一般都將這座山,喚作『半壁山』,不過這也是一般的叫法,若是知軍有意的話,不如賜給此山一個名字。」


  而葉應武,此時心中已經一片空白。


  半壁山,半壁山!

  難怪啊,1854年,清咸豐四年,太平天國與曾國藩的湘軍血戰半壁山,全軍壯烈犧牲,無一人成活。自己還真是糊塗了,竟然把這半壁山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而那半壁山的對面,葉應武微微眯了眯眼。


  武昌門戶田家鎮!


  六百年後,這裡的半壁山,對面的田家鎮,見整個一個國家在血與火中的掙扎,最終用無數人前赴後繼衝鋒的身影,擊碎了滿清桎梏。而今日,他葉應武就站在這裡,在蒙古還沒有踏足這片土地之前,在滿清的老祖宗女真人已經被蒙古鐵騎生生撕碎之後。


  「從這碼頭,一直到半壁山,當為興國軍第一屏障。」葉應武淡淡說道,「半壁山,半壁山,為我支撐天地之脊樑!」


  兩個人說話之間,兩淮水師的幾艘大船已經緩緩駛過來,白帆昂揚,旌旗獵獵。葉應武和陸秀夫對視一眼,同時下意識的挺直身體。這一次可不只是簡簡單單的張世傑率領兩淮水師返回大江南岸興國軍的水寨,而是葉應武將代表天武軍和張世傑商量這兩支已經不容忽略地的力量所指的方向。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拄劍傲立船頭,一眾兩淮水師精銳從他左右兩側排開,手中或是突火槍或是神臂弩,但是卻清一色的指向下,以示沒有敵意。其實以葉應武和張世傑的關係,別說敵意了,天武軍和兩淮水師根本就是穿一條褲子,就像是江南西路所屬的精銳水陸師。這也是真真正正被江萬里等人掌控在手中的精銳。


  樓船緩緩靠岸,還沒有等跳板放下來,張世傑已經輕鬆的從戰船上一躍而下,迎向葉應武。看著站在眼前這個尚且意氣風發的男子,葉應武心中莫名的一痛。南宋最後走上覆滅是必然的,但是其中張世傑作為一個不怎麼稱職的水師武將,在幾次水師大決戰當中錯誤的指揮和判斷的確是不可忽略的因素。


  但是話又說回來,沒有張世傑的一力苦撐,這個大宋,說不定早就像水裡的浮萍,蒙古鐵騎帶著北方的烈烈罡風一壓境就吹散了。


  沒有注意到葉應武百感交集很是複雜的目光,張世傑大大咧咧的笑道:「賈余豐那個棘手的傢伙已經拿下了?」


  見到張世傑根本就沒有寒暄,知道他沒有把自己當外人,葉應武心中也是暖流流淌。自己何幸,來到這個七百年前陌生的時代,便有一群知心的朋友和親人在左右扶持、不離不棄。


  眼前這個中年人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他作為黃州知州,這些日子裡面硬頂著北方的壓力,想來日子也是不好過。葉應武將張世傑的是非功過拋到腦後,敞開心扉爽朗一笑:「拿下了,有勞姊夫費心了。」


  「攘外必先安內。」張世傑長嘆一口氣。


  恢復漢唐版圖的夢想雖然看上去不可實現,但是張世傑堅信,如果沒有一群又一群的人堅定不移的拖後腿的話,這自從藝祖時代就流傳下來已經三百年的夢想,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然而有太多然而。


  張世傑的臉上掠過一絲惆悵,不過旋即就被眼前碼頭的繁華景象所震撼,忍不住說道:「沒有想到一江之隔,確實如此景象,彷彿兩重天地。難道這浩浩大江,便能夠讓人心安么。」


  葉應武知道他想到了黃州,黃州什麼樣子葉應武也見到過的。自從鄂州大戰之後,這片似乎隨時都會被征服的土地上已經人煙稀少,不過畢竟是佔據一方的大州府,人口終究還是有的。張世傑的兩淮水師甚至沒有依靠江南西路的接濟,就直接從黃州和相鄰的蘄州補充足夠了兵員,甚至將幾艘破損的戰船進行了修補。


  「此處當為興國軍北方重鎮。」張世傑環顧四周,目光最終在半壁山上定格,忍不住輕聲感嘆道。作為一個善於防守的將領,他同樣是一眼看出了此處碼頭和遠處半壁山的重要性所在,當下里心中也忍不住埋汰自己怎麼上一次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些。


  恐怕當時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


  「遠烈,可有什麼需要攘助的?」見到葉應武只是淡淡的陪著一笑,張世傑便看出來葉應武心中是由什麼事情困擾,所以根本沒有心情陪著他欣賞這大好山河。


  葉應武身形一頓,旋即苦笑道:「人!」


  「人?這個幾位相公不能依憑江南西路解決么?」張世傑略有些詫異地問道,葉應武缺什麼他都能夠理解,偏偏是這個「人」讓他感到有些為難,自己總不能把黃州已經少得可憐的人口遷到興國軍去吧,那樣的話黃州還有什麼駐守的依憑。


  「已經盡量了,可是畢竟能多一點兒是一點兒。」葉應武看向張世傑,或者說不止他,還有陸秀夫的目光,都投在張世傑的身上。葉應武這句話已經有些明顯,正在試探張世傑。


  似乎察覺到葉應武是什麼意思,張世傑咬著牙環視四周,周圍陪同的官吏早就已經遠遠散開,只留下葉應武的親信楊寶陪著,估計葉應武的意思這楊寶早就已經心知肚明了。或者說,這件事情已經在興國軍和天武軍的上層內部商量過了。


  現在葉應武,已經能代表一眾文武官的意思。


  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里,張世傑常常吸了一口氣,方才說道:「那黃州豈能就這樣輕易······且不說某,想來宋瑞也不會同意的。還有黃州的士子百姓,豈是那麼容易說服之人。」


  看向張世傑,葉應武的語氣依舊平淡不起波瀾:「鄉兵、廂軍和兩淮水師不需要抽調一兵一卒,黃州百姓內遷。難道姊夫就真的以為,一旦蒙古水師突破漢水,姊夫就真的有能力統領一干鄉兵和廂軍擊退那滾滾如潮而來的蒙古鐵騎么?」


  張世傑張口結舌,良久之後方才訥訥的說道:「不是······不是還有天武軍么,天武軍怎能坐視黃州······」


  葉應武苦笑著看向不遠處的半壁山:「天武軍雖然號稱精銳,但是真正情況你我都明白,麻城腳下死傷太慘重了,現在填充進來的都是臨時徵調的地方鄉勇,根本沒有一戰之力。當時某和蘇將軍以八千之眾能夠藉助大雨趁亂擊破阿術,可是現在呢,整個天武軍就只有區區兩千士卒,如何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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