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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天意難違(下)

  昏黃的燭火在晚風中搖曳,葉應武看著身前的卷宗還有那摞的有半個人高的伸冤狀發獃,雖然今天跑東跑西的確已經筋疲力盡,但是他卻並沒有興緻睡覺。


  估計換了誰,這都是一個難眠之夜。


  剛才回到縣衙,一路上的房屋院落裡面一個個也都是燈火通明,甚至有的還隱隱約約的傳來哭聲和笑聲。對於大多數的通山縣百姓來說,今天絕對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天陰,天晴,剎那之間。


  無數的冤情,無數的血淚。


  葉應武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心情翻開身前的卷宗,而是一邊吹滅桌子上唯一一支還在搖曳的蠟燭,一邊將防身用的鋒利匕首暗藏在自己的衣袖當中,另外一隻袖子裡面也已經放好了袖箭。


  一切都做好之後,葉應武緩緩閉上眼睛,整個人都陷在寬大的椅子中,想要將今天烏七八糟的事情理順。


  外面清冷的月光透過半掩的窗戶灑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風吹樹葉的響聲。葉應武深深地吸了一口七百年前還沒有被污染的空氣,這裡距離賈府還遠,並沒有那股腐臭血腥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楊寶略有些放心不下,輕手輕腳的推開房門,清冷的月光中,看著靠在椅子上已經熟睡了的葉應武,這個早就看淡了生死的老兵油子,眼眸當中忍不住有晶瑩的淚珠閃動。


  無論是在怎樣的少年俊傑,都掩飾不了這還是一個剛剛加冠的年輕人的現實。和那麼多人勾心鬥角、相攻相殺,楊寶心中都有些不忍。


  可是,他為了什麼?

  是這一方土地上的百姓,還是······還是更多更多?


  楊寶靜靜的看在門口,看著葉應武熟睡的像個孩子的身影,第一次捫心自問。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楊寶一邊掩上門,一邊坐在台階上,抬頭看著星芒璀璨的星空,默然不語。樹影婆娑,月光皎潔,將他有些孤單的身形在台階上倒映出長長地背影。


  剎那間,楊寶已經下定了決心,自己並不會遵守葉應武的命令,如果只是在外圍有百戰都把手的話,楊寶真的不敢保證危險來臨的時候讓葉應武毫髮無損的活著。


  並不是因為他楊寶害怕葉夢鼎等人的報復,而是因為看著葉應武熟睡的身影,他問心有愧。


  這個險,絕對不能冒。


  楊寶心中默默想著,雖然自己也是奔波了一天,也是很疲倦,但是在這星月如畫的夜晚,自己卻毫無困意,只是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前方黑暗,彷彿那目光能發現裡面任何掩藏著的未知和危險。


  就在這時,一個微小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分外突兀!


  幾乎是在剎那之間,楊寶不是猛地站起身來,而是就地一滾,腰間的佩刀幾乎是同時「哐當」出鞘,在月光中閃動著寒芒。楊寶突然間意識到百戰都還沒有被自己撤回來,心中頓時一緊。


  幾道寒芒從黑暗中掠出,幾乎是擦著楊寶的身體飛過的,如果不是楊寶剛才躲得及時,恐怕早就被擊中了。寒芒在黑暗中飛出又消失在黑暗中,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楊寶也顧不上這些,百戰都的侍衛們都是隨身攜帶袖箭的,所以在躲過這一擊之後楊寶毫不猶豫的一抬手臂。


  袖箭「嗖」的一聲,飛掠而出。


  緊接著楊寶咬著牙三步並作兩步直直的衝上台階,撞開房門,大吼了一聲:「百戰都何在———」


  黑暗中傳來輕微的悶哼聲,對於自己剛才出其不意的袖箭,楊寶還是很有信心的,佩刀帶著風聲,隨著主人一起撞入房中。與此同時,院牆之外聽到楊寶聲嘶力竭的吼聲,作為天武軍之精銳的百戰都迅速收攏,密集的腳步聲沿著院牆砰然作響!


  剛才月光透進來的窗戶已經被關上了,想來也是因為關窗戶所以才發出了這響聲,楊寶還沒有來得及適應著黑暗,迎面就是烈烈的刀風。畢竟是老兵油子,楊寶一邊輕輕吸了一口涼氣,一邊從容地側身揮刀,佩刀刁鑽的劈在迎面的刀鋒上,分毫不差。


  黑暗中那人輕輕「咦」了一聲,旋即大步退開。


  楊寶也不敢硬追,同時外面也傳來了百戰都侍衛的怒吼聲,而且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大,想來更外圍張貴、江鐵都被驚動了,正在飛快的帶人趕過來。


  「啪!」一聲輕響,桌案上的燭火被點燃。


  楊寶可以清楚地看清具體的情況,忍不住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情況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


  在桌案一側,葉應武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脖頸上架著一把鋒利的劍,不過他手中的短劍也直直的頂在身後那體態嬌小的人小腹處,而且短劍上閃動著幽幽藍光,顯然已經淬毒。將劍架在葉應武脖子上的那名黑衣刺客顯然是一名女子,只不過顯然並沒有經歷過什麼大陣仗,葉應武很淡然的一邊握著短劍,一邊點亮了蠟燭,可是那女子連握劍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如果不是離葉應武的脖子還有些距離的話,恐怕早就割出細微的傷口了。


  而在葉應武的桌案之前的地上,還趴著一個人,眼睛瞪大,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楊寶幾乎掃了一眼就看出來這個人是被葉應武的袖箭射死的。


  還有一人,想來就是剛才出手的那個人,手中握著刀,背靠著牆壁,身體微微彎曲像引矢待發的弓,手中的刀雪亮,而透過微弱的燭火,可以清晰的看見夜行衣帽子的縫隙之中的白髮。


  老人?


  楊寶微微皺眉,顯然這人要比那個和葉應武隨時準備以命易命的女子要成熟穩重得多,如果是這人挾持葉應武的話,恐怕楊寶還真的得倒吸涼氣了。


  葉應武鎮定自若倒是在楊寶的預料當中,畢竟此君在慈溪城頭面對迎面而來的賊寇刀鋒的時候,雖然也就是三腳貓功夫,但是卻也絲毫不猶豫的迎頭而上,也正是因為在他的帶領下,再加上佔據天時地利,一幫新卒才能拼盡全力絞殺滿手鮮血的悍匪。


  到後來,在麻城腳下,葉應武只帶著百戰都在充滿危險的風雨當中四處衝殺,當時只要有一支蒙古千人隊就有可能將整個百戰都殺得一乾二淨,然而葉應武還是毫不猶豫的下令全軍混戰。


  所以看到這位葉使君還很淡然的將蠟燭點上,楊寶只是微微點頭,彷彿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外面隱隱約約已經傳來殺聲和刀兵交鳴的聲音,在百戰都重兵包圍之下,區區幾名刺客是很難逃出去的,而就在此時,葉應武的手指,微微敲打著桌面,發出單調的聲音。


  女刺客心中猶如亂麻,顫聲說道:「你······你別動。」


  然而葉應武只是饒有興緻的迎著她的目光,手指很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面,片刻之後楊寶發現不只是那名女刺客,就連那個老人也下意識的向後略微退卻,目光遊離。


  外面殺聲越來越大,火把的光亮在院落內內外外閃爍。


  「葉使君?!」外面傳來張貴的吼聲,緊接著是神臂弩整齊劃一的上弦聲音。


  「楊寶,讓他帶人進來。」葉應武冷冷的說道,絲毫沒有在意脖頸上的刀刃。


  「可······」楊寶看著兩名刺客,額頭上已經有豆大的汗珠流淌,不過遲疑片刻之後他還是怒聲吼道,「張貴,葉使君在此,和刺客僵持不下,速速帶人進來!」


  見到楊寶真的吼出聲,不只是女刺客,那老人也是一怔,想要出言阻止的時候為時已晚。


  一聽葉應武還在和刺客僵持,張貴心中一緊,哪裡還敢猶豫,當先一腳踹開房門,緊接著四周的緊閉著或者半掩著的窗戶全都被硬生生的撞開,神臂弩隨之伸了進來,在跳動的燭火中可以看到閃動著光芒的銳利箭頭。


  而張貴也是一手握著染血的佩刀,另一手提著剛剛割下來的首級,目光在全場一掃,輕輕吸了一口涼氣的同時將那明顯是領頭人的首級扔到年老刺客的腳下。


  葉應武的手指緩緩停下,長長嘆息一聲:「來者便是客,何必如此刀兵相見,不過某也奇怪,一老一少,大宋堂堂皇城司,難道就真的只有這少的可憐的人嗎?」


  「皇城司」三個字一出口,無論是嚴陣以待的楊寶、張貴,還是那已經緊張萬分的兩名刺客,都是忍不住「啊」了一聲,目光之中帶著詫異和震驚。


  不過葉應武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只是靜靜地看著身前的那名女刺客,嘴角邊掠過一絲輕笑。至始至終整個局面都被他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不要忘了,我葉應武也是從大學走出來的。


  上課睡覺要是沒有這麼一點兒基本的警覺都沒有的話,豈不是一定會死的很慘。


  所以這一絲笑容當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得意和鄙視。


  陸秀夫也已經趕了過來,而且清清楚楚的聽見了剛才最後一個「司」字,如果說楊寶和張貴還是倒吸一口涼氣的話,陸秀夫就是直冒冷汗了,以他的聰明,哪裡還猜不到自己沒有聽到的是「皇城」兩字,沒有想到這一次賈似道還真的下血本,竟然連皇城司都出動了,看來通山縣知縣這個位置他是死活不想放手了。


  百戰都已經將整個屋子圍的水泄不通,沒有一個人說話,火光之中無數的甲士只是默默地平端著沉重的神臂弩,臉上帶著鋼鐵一樣堅毅而冷漠的表情。


  沉默了良久,那名年老的刺客緩緩地將手中的刀隨手扔到地上,然後將夜行衣的蒙面黑布和頭巾解開,露出蒼老的面容,夜風吹卷著他花白的頭髮,老人冷冷的看了葉應武一眼,然後看向那女刺客的目光變得溫柔而不舍,甚至帶著絲絲的後悔。


  楊寶和張貴毫不猶豫的一左一右搶上前去,兩柄鋒利的刀同時架到了老人的脖子上。老人沒有反抗,只是淡淡說道:「葉大人神機妙算果然名副其實,小老兒這一次算是認栽了,不過葉大人說我們是『皇城司』的人,似乎沒有什麼證據吧?小老兒可不願意和皇城司攀上什麼親戚,所以······」


  葉應武揮手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目光倒是不敢離開前面的女刺客。雖然他葉應武有時候膽大包天,但是也不想真的栽在這裡,所以還是謹慎一點兒好:「既然認栽了,便先讓這位娘子把兵刃放下吧,她不累,本官還累呢。」


  女刺客柳眉倒豎,冷聲呵斥:「都死到臨頭了哪裡來的那麼多話。」


  葉應武饒有興緻的笑了笑,沒有說話,但是舉著短刃的手卻是紋絲不動,還不忘微微側過頭去看向那老刺客。老刺客反倒是平靜下來,絲毫沒有將肩上的刀鋒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的說道:「不知道葉大人準備怎麼處置?」


  「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張貴低喝一聲,但是也不敢動,畢竟葉應武那裡還算是懸而未決,若是真的讓葉使君出了什麼意外,他張貴可擔不起這個責任,而且也會懊惱不已。


  老刺客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向葉應武,彷彿沒有將張貴的威脅放在心上,只是在認真的等待葉應武的答覆。


  陸秀夫略有些詫異的看著葉應武,這兩名刺客實在是燙手山芋,反倒是直接殺人滅口才是真正簡單有效的方法。不過陸秀夫知道這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索性就靜靜地待在角落裡面默然不語。


  「陪二位聊會兒天,然後放兩位走。」葉應武冷冷的說道,楊寶、張貴甚至陸秀夫都想開口阻止,可是當他們看到葉應武冰冷陰沉的面孔的時候,還是一邊輕輕吸了一口氣一邊將幾乎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的咽下去。


  老人沖著女刺客微微點頭,那女刺客遲疑片刻,終於還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隨手將劍擲到地上,發出「哐啷」一聲脆響,張貴、楊寶還有無數手握神臂弩的百戰都士卒都是心中一震,旋即紛紛長舒一口氣,一直懸在嗓子眼的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而葉應武則微微笑著緩緩站起身,手中的短刃前伸,那女刺客無奈只能緩緩後退,那老刺客忍不住喝道:「葉大人,某敬你是一條好漢,莫要言而無信!」


  葉應武冷冷一笑:「某當然會守信,來人,為二位備茶。」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火光中翁應龍大步跑上台階,看著屋內的首級和已經束手就擒的兩名刺客,臉上的神情有些陰晴不定,眼珠一轉,當下里不由分說劈手搶過身邊一名甲士手中的刀,直奔向葉應武和那女刺客,怒吼道:「大膽刺客,竟然敢行刺葉大人,吃我一刀!」


  事起突然,而楊寶和張貴都死死盯著那老刺客,一時間竟然來不及撲上前去,只能大聲怒吼,而周圍的甲士也因為距離葉應武實在是太近了,所以猶豫之間也不敢放箭。


  葉應武幾乎是下意識的猛地將那女刺客撲倒在地,兩人翻滾作一團,而翁應龍的刀擦著葉應武的衣襟飛掠而過!


  張貴、楊寶、陸秀夫乃至無數的天武軍甲士,同時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好險!


  緊接著幾名甲士上來看住那老刺客,而楊寶和張貴哪裡還再敢猶豫,一左一右怒吼著撲上去,將翁應龍死死壓住。要是今天葉使君出了什麼意外,他翁應龍就活著走不出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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