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應武來不及率領長驅而來的百戰都進城歇歇腳,甚至來不及和久別重逢的陸秀夫寒暄幾句,當聽說安吉軍有可能陷入重圍因此音訊不通的時候,這位年輕的有些不像話的使君當即飛身上馬,率領著百戰都飛快的向北方而去。
至於已經被遠遠拋在後面的由張順率領的那五百名輕甲步兵,葉應武一時間也顧不上了,只能先派個人回去通知他們速速趕往麻城駐防。這五百名步兵面對鋪天蓋地的蒙古鐵騎的時候,的確有如杯水車薪,還不如鞏固城防呢。
心中焦急有如火焚,葉應武一騎當先飛馳在隊伍的最前面,而楊寶緊緊帶著數名精銳緊隨其後,生怕有失。
好在百戰都的騎兵所乘的都是產量較少、江南西路當道諸公費勁千辛萬苦才收集起來的南方馬,這**自古以來就以驚人的馬力著稱,雖然馬要明顯比蒙古馬大上不少,有時候長途奔襲的耐力甚至還要強於蒙古馬,不過這**在體型和短距離衝刺能力上,要遜色不少,所以歷朝歷代都不被中原王朝所待見,加上南方的水鄉地形需求少的原因,產量極少,能收集到這五百匹,也算是竭盡全力了。
統領這戰時將作為中軍的后廂騎兵的,是江萬裡子侄輩中喚作江鐵的年輕漢子,這人天生下來就和江家世代相傳的文人書香門第格格不入,反倒是和被江萬里領養過來的江鎬性格有些相似,一直負責訓練管理江家的各種畜生,其中就有幾匹駿馬,因而精通馬術。此人本來並不受人待見,正逢軍中無人,江萬里在葉應武連連逼迫之下絞盡腦汁方才想到這個遠房子侄,便交給葉應武。
誰知這江鐵還真有幾分本事,竟然在短短的幾天內便訓練出來一支勉強能夠縱馬衝鋒的騎兵,使得上到葉應武、文天祥,下到軍中的每一名將士,都對這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都頭另眼相看。
「啟稟使君,前方不遠拐過那道山岔,便是通往安吉軍所在營寨的官道大路。」江鐵加快馬速,向前奔出幾步,很快就只落後葉應武半個身位,「再往前去可能凶吉莫測,某等是否應該下馬上山,靜觀其變?若是安吉軍已被擊破,如此貿然出現在大道上,恐有不測。」
飛馳的駿馬捲起陣陣狂風,打在臉上猶如刀割,不過葉應武連眉都沒有皺一下,而是默然片刻之後,長長地吸了一口冷風,以期能夠使自己熱血奔騰的狂躁內心冷卻下來:「且聽你的,不容有失,小心為上。先派出兩騎作為哨探。」
「是!」江鐵在葉應武之後,處於下風方位,不得不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揮手一招呼,幾名騎兵已經越眾而出,手中馬刀也鏗然出鞘,狠狠地一揮馬鞭,加快馬速徑直超過葉應武和楊寶,向前方馳去。
其餘的百戰都都已經放慢了速度,但依然很快就已經衝到那山岔之下。山坡上只是長著些齊腰高的荒草,葉應武第一個下馬,抬頭看了看並不算陡峭的山坡,輕輕舒了一口氣。
太陽當空,灑下無數的光芒。
但願老天爺保佑,安吉軍全身而退。
就當葉應武喃喃祈禱的時候,遠處卻出乎意料的傳來的震天的殺聲。所有人都是下意識的身子一緊,顧不上胯下自己尋找草料的戰馬,紛紛向山坡上跑去。
葉應武一邊伸出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滾滾而下的汗珠,一邊按著佩劍問身邊的江鐵:「此處距離安吉軍紮營的地方還有多遠?」
江鐵三步並作兩步已經衝到坡頂,然後從懷裡拽出簡陋的地圖攤開,粗略的掃了幾眼,這位生性樂觀的漢子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沉吟不語。葉應武和楊寶見到他如此,臉色都不由得一變,心中更是跟打鼓一般,急忙湊上前去。
此處不過剛剛出了麻城不遠,距離最北端安吉軍紮營的地方尚有十餘里,從此處便可以聽到震天的殺聲,只能說明安吉軍已經突圍了,只不過依然在距離麻城已經不遠的地方被蒙古騎兵追上了。
也就是說安吉軍隨時都有可能全軍覆沒!
饒是葉應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依然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從山坡上放眼望去,四下山丘都是一片靜默,唯有北方的殺聲和這四周的沉默荒涼顯得格格不入。
山下那條已經快被荒草掩蓋的官道延伸的遠方,或許已經被鮮血所染紅。
即使是緊趕慢趕,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楊寶和江鐵都是拳頭攥的緊緊地,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葉應武。現在即使是張順的步卒都還沒有趕到,更不要說還在江對岸等待渡江的天武軍主力了,當下里能夠依靠的,就只有愛他們這五百名百戰都輕騎兵,可是這五百名騎兵對上鋪天蓋地而來的蒙古鐵騎,無異於以卵擊石,下場可想而知。
「請使君速速定奪。」楊寶沉默良久,方才拱手說道。
遠處的殺聲已經越來越近,顯然安吉軍仍然還在向這個方向賓士,以求能夠退入麻城。而剛才派出去的那幾名騎兵也從官道上出現,疾馳到山坡腳下,不等他們下馬,葉應武就已經飛快的跑了下去。楊寶和江鐵急忙緊隨其後。
當先的那名十將雖然累得氣喘吁吁,但是依然直直的單膝跪倒在地:「啟稟使君,前方正是安吉軍殘部和追擊而來的蒙古騎兵,不過蒙古騎兵大隊好像在更遠處被阻截,所以前來的只有不到千人,只能從後面死死咬著安吉軍,難以合圍。」
葉應武抬頭看向群山阻隔的遠方,想必蘇劉義採取了壯士斷腕的戰術,將最精銳的部隊都留了下來,以期能夠掩護新卒撤退從而為安吉軍留下一道火種。想到這裡,葉應武的身軀已經有些顫抖,他知道安吉軍完全可以就地固守等待天武軍和其他地方州府的廂軍救援,但是蘇劉義並沒有這麼做。
這位驕傲而勇猛的將軍,是絕對不願意因為自己而拖累友軍,更不願意成為「圍屍打援」戰術中的「屍體」。如果是范文虎之輩,完全可以等待地方廂軍趕到后,將友軍頂到前面,然後自己從容不迫的撤退,可是安吉軍的統帥,不是范文虎,而是蘇劉義。
這位將軍和他的精銳,自有其驕傲所在。
想到這裡,百戰都所有的將士都是下意識注視著遠方,肅然起敬。
「走,刀山火海,某葉應武也能淌得!」葉應武冷冷一笑,轉身直向馬匹停歇的地方,「百戰都全體,前去營救安吉軍!」
「末將遵令!」楊寶和江鐵絲毫沒有猶豫。
五百名輕騎兵飛快的集結上馬,在山坡下聚集,葉應武打馬躍出,最後一次深深的隔著群山注視遠方,默然片刻之後,鏗然抽出佩劍,劍鋒冰寒,駿馬長嘶,天武軍的最高統帥毫不猶豫的縱馬狂奔!
百戰都士卒們同時狠狠地一揮馬鞭,擁簇著他們心中無人可以替代的年輕統帥,沿著筆直的官道,長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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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殺!殺!
四周轟鳴聲不斷,眼前無數身影重重!
無數的蒙古騎兵從身邊飛馳而過,池重山的雙手已經沉重的難以拔出死死的插在一名蒙古士卒胸膛上的佩刀,那把陪同他轉戰四方的佩刀已經卷了刃,卡在那名蒙古騎兵肋骨之間。
這位率領千餘老卒誓死斷後的副都指揮使,已經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不過他現在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已經難以掩飾他體力的衰竭。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多想回頭再看看,哪怕只看一眼,南方那尚未遭受敵虜踐踏的錦繡山河,看一眼那依舊高高飄揚的大宋旗幟。
可是這不可能,安吉軍的將士,怎麼能夠將頭顱朝向自家的方向?他們都是倒在衝鋒的路上,倒在殺敵的路上!
他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千軍萬馬之間,卻沒有一名飛馳而過的蒙古騎兵敢於揮動手中雪亮並且高高揚起的馬刀。因為在掠過這身影的剎那,他們的心中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震撼和畏懼。
終於有一名膽子大的了,那名飛馳而過的騎兵剛剛想要舉起手中的馬刀,將眼前這有如血人般的宋軍將領砍倒,不料那血人突然爆發出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已經滿是血痂的雙目再一次霍然睜開,一道攝人心魂、滿是殺氣的目光直直的盯在那名騎兵的眼睛上。
那彷彿是死神的目光,任何人都難以抗拒,難以躲避。
那名年輕的騎兵驚呼一聲,馬刀差點兒脫手而出。而就在這片刻,那名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的宋軍將領竟然不再顧及拔不出來的佩刀,徑直撞在了身邊的馬身上,和那名眼眸中已經滿是驚恐的騎兵相互擁抱著滾落。
無數的蒙古鐵騎在他們兩個身上踐踏而過。
那血人般的將領一聲不吭,而不幸落馬的騎兵則爆發出驚人的尖叫,那是心理防線崩潰了的尖叫。那雙年輕眼眸的主人沒有想到有一天死亡竟然會以這種方式來臨,這不應該是一個勇士應該獻身的方法,但是在那一雙鐵箍一般的雙臂死死地摟抱中,饒是這力氣不小的草原健兒一時間也難以掙脫,只能任由他摟著滾落千軍萬馬之中。
無數的蒙古騎兵都被這尖叫聲所震撼,馬速微微放慢,很快就被身後猝不及防的同伴撞上,竟然有數十人同時摔倒,原本整齊的隊列也隨之混亂。不過畢竟是曾經橫掃亞歐大陸的蒙古鐵騎,很快凌亂的隊伍就再一次整齊起來,不過在這片刻工夫內,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硬生生的撞落馬背,在萬軍當中化作肉泥,又有多少人被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安吉軍老卒抓住破綻一刀劈落馬背。
「安吉軍,殺!」最後的安吉軍老卒還在堅持,他們並不知道池重山已經在剛剛葬身於亂馬之中,但是他們依舊好不膽怯的揮動著手中已經染血的朴刀,義無反顧的向前,就像已經倒下的所有同伴一樣,邁著步伐向前。
可惜他們不再是曾經屹立的礁石,而只是礁石下的幾塊微不足道的石頭,又有何等力量可以助他們力挽狂瀾?
黑色的潮流將這最後的幾道身影吞併,旋即又翻滾著向遠方而去,並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停滯。身後的殺聲已經漸漸平息,但是前方的殺聲依然大作,顯然前鋒騎兵距離撤退的安吉軍越來越近。
當那潮流翻湧過後,數百名打著蒙古大旗的騎兵,緩緩的從遠方出現,他們並沒有縱馬飛馳,只是這樣緩慢的在屍體縱橫交錯、鮮血奔流成河的沙場上走過。
兩名萬夫長打扮的蒙古漢子緊緊擁簇著中間那名魁梧英朗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雖然身上穿的衣甲只是在大將當中十分普通的亮銀甲,但是眉目之間流露出來的上位者氣息和大將風範,依舊可以使得身邊人恭敬折服。
那人,正是蒙古大將阿術。
當越來越接近安吉軍布下的拒馬車陣的時候,阿術的眉頭皺的也越來越緊。身邊的一名萬夫長見到主帥臉上不悅,因為阿術是怪罪自己統領部隊不利,造成傷亡過重,當即羞愧的說道:
「屬下廝殺不利,還請將軍責罰。」
阿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滿是血腥氣息和燃燒后的焦木氣息,分外難聞,不過阿術依舊那麼直直的吸了進去,然後打量地上的每一具屍體。所有的蒙古騎兵頭顱都是朝著南方,所有的宋軍頭顱都是朝著北方,無一例外。
所有人都是倒在了衝鋒的道路上,沒有人退縮。
沉默良久,阿術方才輕聲說道:「你們何罪之有?此罪在某。是某沒有想到,那蘇劉義竟然還有如此烈性,那南蠻軍中竟然還有如此勇猛的軍隊。某當初在淮上和宋軍作戰,屢戰屢勝,還以為這安吉軍不過是虛有其表,只會老老實實地從這裡呆著甘心做誘餌,沒有想到那蘇劉義竟然壯士斷腕,如此慘烈,想來當日,也是因為宋軍整體偏弱的緣故,方才牽累了這支強軍吧······此次是某輕敵,不怪你們,爾等無須自責。這裡無論是何方將士的屍體,都以相同的禮節收斂了,他們都是英雄。」
此話說完,這位擁兵十萬的大將便緊繃著臉,垂著眼皮,不知道是不是在為這裡死難的將士默哀,亦或是在思考自己這一次只帶著兩個萬人隊便貿然南下,是不是有些兵力不足。
見到自家統帥良久都沒有其他吩咐,雖然心中有些詫異,不過那兩名萬夫長還是不約而同的領命去了。
等到兩人離去,阿術方才將目光投向遠方:「安吉軍算是殘了,下面剩下的就是天武軍了,某到還真的有些興趣,那被稱為『年少英才』的葉應武,到底有多少真本事。希望到時候不要讓某失望啊。」
「報!」一名騎兵飛馳過來,「啟稟將軍,安吉軍殘部已經快接近麻城了,我軍兵力過少,難以將其阻攔下來!」
阿術皺了皺眉頭,安吉軍殘部按說應該是一些新兵,沒有想到戰鬥力已然不容小覷,竟然輕而易舉的撕開了數道精銳遊騎兵構成的防線,偏偏剛才慘烈無比的阻擊戰嚴重拖拽了蒙古騎兵主力的速度,使得主力一時間難以趕到。
「傳令,不惜一切代價,即使是追到麻城之下也要全殲安吉軍!」阿術冷冷的說道,周圍那些悍不畏死甚至向死而生的南宋士卒,已經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這樣的敵手如果存活下來,舔舐了傷口之後,便會發動更加慘烈的報復,所以必須要將其全部消滅,不留後患!
雖然知道吃掉安吉軍殘部對於後續趕到的蒙古軍主力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阿術心中總有些不踏實,沉吟片刻之後他狠狠地一打馬韁:「走,去看看!」
話音未落,已經馳出數丈遠。
追隨在他身邊的百餘名親兵急忙隨著統帥飛馳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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