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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勸君且飲此杯酒

  臨安西面的十里長亭。


  遠遠的看見三人縱馬疾馳而來,那名俏麗的婢女有些不滿:「小姐,這人好不解風情,竟然還拉來了兩個人,不知道小姐是怎麼還牽挂著這麼個潑皮子弟······」


  「休得胡說。」綺琴雖然戴著面紗,但是能夠想象到面紗後面嚴肅的表情,說句實話,對於這個曾經在臨安城中學識過人、飛揚跋扈、風頭無二而且一直糾纏著自己的葉家二衙內,自己也拿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更何況此次慶元剿匪,葉家二衙內獻出縱火奇謀,而且身先士卒迎戰張麻子,最終堵住了海寇逃跑的道路,克複全功。葉應武在大陣之前展現出來的超乎常人的冷靜和危機關頭的決絕冷血,更是隨著當日在場士卒的吹捧,越來越深入人心,且不論廟堂之上當道諸公如何看待,至少江湖之里談論起此等英雄男兒,自然都是叫好聲一片。


  葉應武飛身躍下馬背,手中馬鞭一揮,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大步走進十里長亭。文天祥和已經隱隱明白了什麼的楊寶墜在後面,都有些猶豫,慢慢悠悠的翻身下馬,磨磨蹭蹭的不肯進去。


  這種事情,倒也為難了文大狀元,不過一想到自己不過是葉應武拉過來壯膽的可有可無的角色,文天祥索性就和楊寶一左一右站在那十里長亭外不進去了。放眼望去,一文一武肅然而立,一個白衣飄逸,一個黑甲錚錚,就像是葉閻王手下的黑白無常。


  「將軍慈溪一戰,盡平海波,奴家為將軍賀。」綺琴摘下面紗,隨手擲到一邊,彷彿那面紗也和文天祥一樣可有可無,然後端起來桌邊的白玉杯。無論心中如何看待這個彗星般崛起的英雄男兒,至少憑藉著慈溪城頭那一聲「惟願海波平」,綺琴便心甘情願的敬這杯酒。


  這臨安城中,從來不缺醉卧花叢的濁世翩翩佳公子,也從來不缺停箸拔劍放歌高樓的胸懷豪放之士,但是無論這些人怎樣的美酒笙歌,怎樣的抒發大志,卻總沒有一個人真的敢於一步步的走上血火連天的疆場,唯有這因為飛揚跋扈一直被一些自認為文采斐然、器宇軒昂的風流公子所唾棄的葉二衙內,就那麼一言不發的縱馬東去,平了海疆,定了風波,又悄然離開。


  不知道眼前這佳人心中已然是柔腸百結,不解風情的葉應武皺了皺眉,突然間發現綺琴今日身著六褶湘裙、心字羅衣,頭戴碧玉金簪,這和她平日里一襲白衣勝雪的清冷打扮截然不同,而且那迷醉了臨安半城的俏臉上略略施了粉黛,但是難以掩飾清瘦。


  「這些日子是否不好過,竟讓你清減了這麼多。」就算是火場之中兩不相欠,兩人見面總還是有些尷尬,無奈之下葉應武只能輕聲說道,見綺琴只是沉默沒有回答,似乎明白了什麼,先從綺琴手中接過酒杯,兩人手指相碰,都不由自主的身軀一震,半杯酒都灑了出來。


  看著葉應武將剩餘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綺琴微微一笑,將她傾世的容顏襯得更加嬌美,然而佳人沒有轉身離去,反倒是緩緩的拜倒在地,嚇了葉應武一跳,什麼來的?

  「請將軍救我醉春風上下,若能施以援手,奴定銜環結草以報將軍大恩。」檀口微張,幾句滿含情誼的話出來,若是常人,恐怕早就酥了,饒是葉應武前世仗著自己富二代的身份交過不少女朋友,來過不少**,可以說是情場廝殺的老將了,突然間對上這個古代佳人,也有些手足無措。


  畢竟對付那些野蠻女友的方法怎麼著也不能照搬到綺琴身上。佳人溫婉如玉,舉手投足間便已經牢牢地攝住人的心魂。


  也罷,先將人扶起來。


  葉應武一邊扶起綺琴,一邊有些驚慌的回頭看去,去發現剛才還表決心要和自己一起闖蕩龍潭虎穴的文天祥正在仔仔細細的觀察著天空為什麼會這麼藍,而曾經在慈溪城樓上一起浴血奮戰並且對自己的練兵手段欽佩不已的老兵楊寶則在認認真真的研究螞蟻是怎麼爬行和搬運糧食的。


  而綺琴帶來的那名俏麗婢女則臉上微紅,側著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是不是在也在研究天空的顏色,這就不得而知了。


  這倆貨關鍵的時候果然不太靠譜,一個個老奸巨猾的自己原來怎麼就沒有發現?從心中成功問候了文天祥和楊寶這兩個不仗義的祖宗十八代,葉應武不得不強行將話語改的文縐縐的,輕聲問道:「小姐來此所為何事,可能細細道來?」


  「使君不知,大火之後,阿媽便帶著姐妹們寄居在周圍幾家平日里關係不錯的青樓之下,並且僱用人手重建醉春風。可呂家吃了這個大虧,雖然沒有賈丞相在背後撐腰,也不肯善罷甘休,幾次三番到各家青樓挑釁,甚至揚言要火燒那幾家青樓,為此半條街上的生意都受了影響,更不要說我們寄居的那幾家······」綺琴和葉應武靠的很近,佳人吹氣如蘭,葉應武終究還是沒有抗住此等近在咫尺的誘惑,半邊身子都已經酥了,根本不知道綺琴說的什麼,不過好歹是聽見了「呂家」兩個字,心中已經瞭然。


  要不是看在你們呂家文德、文煥兄弟二人死守襄陽,確實為這岌岌可危的南宋立下了不世的功勞,而且日後兩軍互為犄角,還少不了相互打交道的可能,否則老子當日在臨安,說什麼也要讓你們呂家元氣大傷!

  在這亂世,只有立威,才能行進。


  葉應武扶著綺琴坐下,抬頭看看遠方陰沉沉的天和彷彿巨獸一般的臨安城,那裡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想再涉足了,沉吟片刻之後方才鄭重的說道:「這樣,若是春芳阿媽不嫌棄的話,可以在隆興府重建一座醉春風,那裡雖然不如臨安繁華,但是畢竟是千里贛鄱的心肺所在,也算是聚集一方風華,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現在整個天下都已經知道賈似道為了控制朝堂,痛下決心,以壯士斷腕之手段放棄了江南西路的軍政大權,現在江南西路已經完完全全控制在以江萬里為首的士林手中。宋朝士子們固然將其視為希望所在,北方的強敵也將其看做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江南西路,已經成為了深受賈似道和其麾下眾多走狗們迫害的人的最佳選擇。甚至朝中不少忠直的大臣都希望自己能夠被貶到那裡去,從而成就自己的一世清名。似乎有了江萬里、王爚等煌煌大儒在這裡坐鎮,整個江南西路都籠罩上了一層神聖不可侵犯的光環。


  且不要說在江南西路軍政核心所在的隆興府任職,只要能夠從地方上一個不打緊的小小縣城當一個七品知縣,就已經能夠讓那些自恃清高的士子們狠狠地誇耀一段時間了。


  「使君,這······」綺琴有些激動,這個想法自己雖然曾經想過,但是其中種種利害卻又錯綜複雜,現在葉應武親自開口保住醉春風,那麼事情十有八九便有著落了,心中歡喜之餘,早就埋藏猶豫了很久的話語終於還是脫口而出,「使君大恩,了此心愿,若是將軍不嫌棄奴家蒲柳之姿,奴家甘願自薦枕席,以侍奉使君左右······」


  話音未落,綺琴的俏臉已是羞得通紅,就連站在一側的那名喚作鈴鐺的婢女已有些害羞,急忙將目光轉移到更遠的地方,裝作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看到的樣子。


  葉應武一愣,老子還沒做好準備呢你就以身相許,這事情發展的不太對勁啊,好吧,估計是自己以為宋時女子也和明清時一樣較為矜持,不過轉念想來畢竟現在儒家的思想尚未真正佔據上流,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風氣遠遠不能和明清時相比,心中倒也釋然。


  而那兩個不靠譜的好兄弟,似乎已經沉迷在物理和生物的海洋中,被那浩瀚無垠的科學力量所吸引,不可自拔了。這兩個貨有不當燈泡的覺悟也就算了,可是這覺悟也太高了一點吧?


  「這個······」完全沒有做好思想準備的葉應武口中訥訥,看到近處佳人眉梢上的隱隱約約的擔憂和焦慮,就算是鐵石心腸估計也化了,更何況葉衙內前世就樂於護花呢?當下也不再猶豫,索性把心一橫,「爹爹就在左近,此等大事需要請示他老人家,你且稍等片刻。」


  話音未落,葉應武已經落荒而逃,飛身上馬,向著遠處已經逶迤而來的車隊疾馳而去,速度之快看的文天祥和楊寶一愣一愣的。話說後面又沒有放狗咬你,你跑那麼快乾什麼?你把我們兩個丟在這裡,不是更為尷尬嗎?


  「二位既是葉將軍的朋友,就請暫且品嘗酒水甜點,總是仰著頭看天、彎著腰看地難道不累嗎?」葉應武一走,綺琴便讓侍女拿來一直沒有來得及打開的食盒,聲音很輕,但是足夠十里長亭外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的了。


  「文天祥冒昧打擾了。」文天祥本就不喜歡腐儒那種套路,當下便拱手行禮,但是絲毫不為所動,依舊默默的站在那裡。


  見到文天祥依然是一副不斷這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氣息的冰塊臉,楊寶眨了眨眼,頓時聽到肚子咕咕再叫,老兵油子歷來都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更不會在意什麼禮法道義,畢竟在戰場上摸滾打爬下來,什麼《論語》都不過就和廁所里的紙一樣。


  楊寶也不再和文天祥一樣肅然站立,大大咧咧的一拱手算是見禮,沒有搭理目不斜視的文天祥,把手伸進了食盒裡。


  以至於葉應武風塵僕僕的飛馬趕回來的時候,看到酒足飯飽的親兵隊頭子正靠在欄杆上昏昏欲睡,兩眼一翻,險些氣的暈厥過去,這傢伙到底靠不靠譜,就連歷來用人不疑的葉應武都有些遲疑了。不過好在文天祥比較靠譜一些,依舊默然肅立,沒有表情,對於文天祥的性格為人,史書的記載倒還算準確,並未欺負葉應武這個莫名其妙一頭栽進來的穿越客。


  綺琴急忙走上前扶住葉應武,如果說幾人中最為擔憂的,那定然是她了,畢竟身後是醉春風那麼多姊妹的未來。


  葉應武這一次倒是老實不客氣的將送上門來的佳人一把攬住,下意識地回頭看去,文天祥再一次默然注視著天空,不過楊寶這一次倒是不用看地上的螞蟻了,眯著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者說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睡著過去了。


  也懶得管他們兩個,葉應武柔聲說道:「醉春風的事情,爹爹已經應允,有王公出面,到沒有人敢反對。而且爹爹說我也老大不小了,是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


  綺琴的俏臉刷的一下子紅了,這句話什麼意思冰雪聰明的她不用想也能明白,剛才那幾句話不過是一時意動方才脫口而出,現在想來自己竟是那麼沒羞沒燥,這等話也能輕易說的出口。


  「額······」就在這時,楊寶很不配合的打了一個飽嗝,破壞了無限風光、無限景緻。


  臉色鐵青的葉應武一馬鞭抽了過去,嚇的這位老兵倉皇逃竄。


  「天色不早了,車隊也都已經趕過來了,還是速速趕路吧。」文天祥淡淡說道,隨手拂去衣袍上的灰塵,在迎面的陽光中留下一道修長而孤傲的身影。


  此間事情已定,便沒有必要再行糾纏,無論是在歷史上還是在現在,文天祥的為人風格總是這樣的決絕和雷厲風行,無論經歷什麼天災人禍,甚至是山河破碎、國破家亡,也從未改變過。


  葉應武緩緩點頭,卻是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遠處虎踞龍盤的臨安城,除了身邊的綺琴,這盡東南風華的十里臨安,此次遠去,再無一人是故人。


  「怎麼?」文天祥看著直愣愣站在那裡目光有些迷離的葉應武。


  葉應武撓了撓頭,苦笑道:「沒什麼,只是感覺離開此間,竟也有些淡淡的傷感。」


  文天祥雖然沒有翻白眼,但是也沒有理會葉應武這麼矯情的傷感,徑直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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