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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朝堂未老人已老

  「啪!」驚堂木一拍,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且說呂家衙內名師道,當時已經喪心病狂,根本不顧那醉春風中還有數百各色人士,直接扯過火把點燃了離自己最近的帷帳,他手下那些家僕,也都是些狼虎之士,自然也不甘示弱,一場大火自此熊熊燃起,而那醉春風中的客人、姐兒自然是驚慌失措,亂作一團,四下奔逃,那景象當真是不堪入目。就在這時,說時遲那時快······」


  聲音戛然而止。


  「喂,你快點說啊,到底怎麼了?」下面立刻有人催促,更多有經驗人士則飛快的掏出大把的銅錢扔了上來。


  看著腳下銅錢的數量不少,說書先生滿意的點了點頭,美美的吸了一口茶水:「那葉家二衙內騎著一匹汗血通靈大宛馬,來如閃電,帶動狂風千丈,那叫一個所向披靡,只見手中電光一閃,如同雷神降世,只聽得『砰』的一聲,葉衙內右手掌心綻出一道雷光,狠狠的劈在了那呂師道的身上,如果不是葉衙內手下留情,恐怕那有眼不識泰山的呂家衙內就要身首異處了······」


  很無語的看了看台上眉飛色舞、吐沫橫飛的說書先生,葉應武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手,然後無奈的苦笑道:「丫的老子有這麼厲害?當時明明是一鞭子抽倒的呂師道,那小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本來就沒什麼力氣,而且剛剛瘋狂過,自己撐著沒倒下就已經不錯了。」


  「不行,這是在造勢,造勢就得這麼造!」葉衙內的狐朋狗友之一——王進王衙內聽得津津有味,還不忘回頭瞪了滿腹牢騷的葉衙內一眼。說書的已經把王家、章家、馬家三家的三位衙內描繪成了和「雷神」葉衙內並肩作戰的三位戰神,王進聽到了自然是心花怒發。


  而章鑒則很是後悔:「早知道遠烈後來會這麼威風,哥幾個當時就不會這麼狼狽的逃走了,好在這說書的也識相,沒有提咱哥哥幾個的事情,否則咱臉皮這麼薄怎麼受得了?還不得找那姓呂的拚命去,然後再留下一段佳話······」


  「咳咳,你們兩個的臉皮已經夠厚了,現在呂師道已經下到大牢里去了,你們要是想去的話恐怕只能劫獄了。」葉應武毫不留情的潑了一盆冷水,然後抬頭看了一眼興趣盎然的說書先生,不禁感慨文天祥這位師兄果然是天縱奇才,恐怕賈似道不給出合理的解釋或者接受江萬里提出的條件,便難以堵上這天下悠悠之口了。


  「南宋二山」「宋末三傑」的名頭,果然也不是吹的。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光明正大的,讓賈似道毫無防備也毫無退路的陽謀。


  馬廷鸞的弟弟馬廷佑端起來酒杯,笑著說道:「大功告成,來,哥幾個怎麼著也得走一個!」


  這時候那說書先生已經講到了葉應武獨身闖火場的橋段,看著杯中蕩漾著的美酒,歷來沒心沒肺的葉應武也有些恍惚神傷,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烈火焚燒天地的夜晚,又回到了那遺世獨立、琴聲漫漫的小樓,又回到了那熱浪滾滾的流水橋頭。


  幾個人也不打擾他,只是靜靜的候著,良久之後,王進似乎悟出了什麼道理,鄭重的說道:「為情所困,竟是如此姿態,今日倒是長了見識了。」


  葉應武看了他一眼,王進等人最大的才十九歲,若是放在後世不過是剛剛走入大學校門的學生,而在這宋末,這個年齡也算不上多大,至少沒有到成家立業的程度,所以對於愛情的理解遠沒有兩世為人的葉應武深刻,當然對於葉應武來說,前世的愛情更像是逢場作戲。


  另外幾人卻並沒有開懷大笑,彷彿若有所思。


  「且飲此杯吧。」葉應武輕聲說道,將酒一口喝掉,火辣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滾下,這個時代的酒雖然遠沒有後世白酒那麼濃烈火辣,但是也少有人就這麼一口喝掉。


  章誠等人具是一口喝乾,瞪了瞪眼睛,王進一邊回味著酒的味道,一邊笑道:「若是武子真的心有牽挂,大不了兄弟們再鬧一次醉春風,將她搶過來真的做咱們的嫂子,如此佳人當然配得上臨安葉郎君。」


  「言之有理!」饒是為人穩重的章誠,一杯酒下肚醉意已有三分,說話也沒有原來那樣有些畏手畏腳了。


  葉應武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知為何這才穿越過來幾天自己竟然就變得如此傷懷,或許是剛剛經歷生死的緣故,又或許是認為自己和綺琴之間已經互不相欠,不想再招惹什麼是非:「此事便這樣吧,莫要再提了,一切且都隨緣,且都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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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朝堂上,一片死一樣的靜默。


  江萬里上的那道奏摺就這樣擺放在皇帝的御案上,只不過皇帝臉色蒼白,絲毫沒有再多看一眼的打算,不斷地將求助的眼光投向站在下手距離自己最近的賈似道。


  賈似道心中雖然猶如江河翻滾,但是好在也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了,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識過?當下便從容不迫的站了出來:「啟稟皇上,微臣看來,江相公的這道奏摺倒是有些驚世駭俗、小題大做了,實際上不過是幾個晚輩有些頑劣,難免會鬧出一些矛盾,就算是怪罪在江相公的頭上,也不至於讓江相公乞骸骨以歸。」


  聽到老大發話,得力爪牙留夢炎立刻跳了出來:「啟稟皇上,微臣以為江相公這是拿著自己的才學來脅迫皇上,所以微臣以為江相公此等行為實屬不智,請江相公收回奏摺,皇上當以罰薪作為判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老大這麼不想江萬里這些死敵離開,但是賈似道一黨官員的忠誠度和盲從度還是非常可靠的,當下里就有好幾名官員跳了出來緊跟在留夢炎後面隨聲附和,一時間倒是頗有聲勢,只是他們沒有注意到,整個事情的主角——江萬里一直老神在在的站在隊列中,正在閉目養神。


  而本應該跳出來針鋒相對的王爚等人也是默然看著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連賈似道也有些遲疑起來,使了一個眼色,阻止了勤快的爪牙們跟隨老大腳步的動作。


  時年二十六歲的趙禥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似乎已經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可是昨夜尋歡過度,面對錯綜複雜的事情和朝臣們毫不掩飾的分歧和矛盾,趙禥更想去好好的睡一覺。


  對於這位因為荒淫享樂在歷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宋度宗,在這朝堂上坐著遠沒有在後宮溫柔鄉里卧著舒服,彷彿老趙家開國皇帝血脈中權傾天下的霸氣經過一代又一代的稀釋,到了趙禥更是已經絲毫察覺不到了。


  在這位大宋的官家看來,江萬里這個老頭很有趣,別人總是不讓自己干這干那,這老頭雖然也不能免俗,但是每一次都能說出來一些聽起來很受用的大道理,使得趙禥認為自己很有存在感,而且有這個老頭在,每一次賈似道那個老頭想要幹什麼事情總要費一番波折。


  這波折對於百無聊賴的皇帝來說,可是一場絕對不可錯過的好戲,所以趙禥幾次三番的拒絕江萬里這幫子倔強的老頭貶出朝堂,只有賈似道一個老頭哄他開心實在是太單調了。


  朝堂上再一次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皇帝陛下覺得這樣真的很無聊,環顧四周,發現明顯站成了兩派的大臣們正相互瞪眼,各個咬牙切齒的。反倒是站在最前面的賈似道和江萬里像是兩尊雕像一樣,都是眯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禥狠狠拍了拍御案,然後卻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軟軟的開口:「列位卿家,江卿家想要乞骸骨歸鄉,不知道你們什麼看法,且都說來給朕聽聽。」


  賈似道臉上有些無奈,彷彿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抬頭看向江萬里,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江萬里已經在看他,當下輕輕嘆息一聲,彷彿兩人在這目光交流中已經達成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協議,在賈似道一黨驚訝的目光中向前邁出一步:

  「啟稟聖上,微臣以為,江相公此次的確管教子侄輩不嚴,應該嚴懲,王相公、章相公以及馬大人等的兄弟子侄也都參與到這件事情,也應該有所貶黜。另外,事出有因,呂氏諸人同樣罪不可赦,都應該給予相應的懲罰。至於微臣也有未查清事情始末,來不及阻止火光之災,亦屬有罪······」


  「且慢,賈愛卿何罪之有?照朕看來,賈愛卿就無需問罪了。」趙禥急忙跳出來阻止,要是這個最善於恭維和迎合自己的老頭都不留下來陪著自己了,那還有什麼意思。


  似乎已經料到此事,賈似道固然是急忙跪下來謝主隆恩,江萬里等人也是默然不語,畢竟從皇帝剛才偏袒賈似道的口氣上來看,自己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自然不在希望在這等惡劣的環境下還能夠取得什麼超常的效果。


  賈似道站起來,臉色卻並沒有好轉,而是冷冷的看著江萬里,似乎這一輩子也都不想在看見對面那個默然不語而又隱隱約約帶著微笑的面容,你不是想要離開這臨安嗎,那就莫怪老夫無情,把你們這些攔在老夫道路上的老不死的全都往火坑裡推,未來的一切都是你們自找的。


  江萬里這邊固然知道大局已定,一個個都老神在在的。而賈似道一黨則是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不知道賈似道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時間竟然也都不敢站起來開火。至於那些平日里就當慣了牆頭草的中間派自然更不會站出來了。


  見到下面又開始死一樣的沉默起來,皇帝很是不耐煩:「諸位卿家倒是說說,賈愛卿的建議如何,可否採納?」


  江萬里首先站出來:「老臣並無異議,甘願領罪。」


  王爚等人也都跳出來紛紛領罪。


  既然對方已經服軟,此時就是落井下石最好的機會,頃刻間無論是賈似道一黨還是騎牆派們都紛紛跳了出來,依次開火,只不過江萬里等人平日里的確是兩袖清風、品行好的有些過分,所以攻擊者們倒也找不出來什麼把柄,只能沖著管教後輩不嚴這一點,結果使得呂家的幾個人臉色也都很是不好,紛紛冷哼出聲,再加上賈似道冰冷冷的眼神,片刻之後開火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就都閃了回去。


  皇帝看熱鬧看夠了,反而覺得這樣很沒有意思,索性咳嗽兩聲:「行了,朕心中已經有了定數,諸位卿家也都費心了,退朝吧。」


  老大看起來心情不好,皇帝有明顯的已經不耐煩了,都是朝堂上摸滾打爬很多年的老油條,當下里自然誰都不敢再說什麼,甚至就連幾件亟待討論的救災事情也都被悄無聲息的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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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淳二年四月五日,宋帝下旨,解除知樞密院事江萬里在朝一切事務,左遷南康軍(今都昌一帶,原屬江南東路,南宋紹興時劃歸江南西路)知軍(相當於市長,與知州、知府同級)。


  與此同時,王爚遷為江南西路(今江西)轉運使(相當於主管經濟的省長),章鑒遷為江南西路安撫使、兵馬都鈐轄(相當於省委書記並主管軍事)兼隆興府(江南西路行政機構所在地,今南昌)知府,馬廷鸞遷為吉州(今江西吉安,古稱廬陵,井岡山在其境內,形勝之地)知州,葉應及遷為德化縣(隸屬隆興府)知縣

  旨意一下,天下大嘩。


  因為在忽必烈伐宋鄂州之戰中,江南西路北方各州府甚至包括其路治所在的隆興府都遭受了兵災,雖然沒有一座城池被攻破,但是各處村寨無疑都遭受了近乎血洗的掠奪,整個江南西路可以說是遍地斷壁殘垣,民生凋敝,一片狼藉。江南西路是什麼情況,即使是偏遠州府的士子也都了解一二,更何況那些就在皇城腳下的士子百姓呢?

  更何況將半朝大臣全都貶到一個路治也算是宋朝的傳統了,所以這等貶斥和當日北宋時候一個政黨勝出便將所有對手稀里嘩啦全都貶到當時還是荒山僻野的嶺南有何區別?這不是賈似道一黨明擺的在炫耀自己的勝利么?


  不過在江萬里等士林領袖出面安撫后,這股針對賈似道昏庸亂政的風潮很快便平息下去,當然這是后話。


  賈似道用妥協的方式躲過了天下人的口誅筆伐,自然也不得不自己吞下這個苦果,因為這個妥協意味著他失去了對於江南西路的軍政大權的掌握。


  如果不是因為接踵而來的輿論壓力,賈似道本來可以三下五除二將江萬里他們全部一擼到底,從此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可是偏偏節外生枝多出來一個變數葉應武,接二連三的狠狠地打擊了賈似道一黨的氣焰,甚至每一次都是敲在了軟肋上,使得賈似道不得不妥協。


  因為江萬里回到江西都安,再加上王爚等人控制住了贛鄱各處的軍政大權,賈似道打死也不信姓江的老頭子會老老實實地擔任小小的南康軍知軍,肯定是通過王爚等人打造屬於自己的實力,有這些老牌政治家作為自己的左臂右膀,恐怕過不了多長時間朝廷的政令就真的可以說是不出江浙了,而呂家的根基所在——襄陽也徹底的被孤立。


  到時候身處臨安的賈似道就真的成了一人之下,無人之上了!這是賈似道不想為之,但又不得不為之的事情。


  而主導了這一切的葉應武、文天祥也自然而然的成為了賈似道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一想到前來哭爺爺告奶奶的呂家眾人,賈似道就有一種牙疼的感覺,對於這兩個人,或者站在他們身後的那一群老不死的,更是深恨之。


  兩個天殺的小鬼!一群天殺的狗東西!

  老夫就在臨安,要看著你們喪命的奏摺遞到皇帝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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