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葉應武有如誅心一樣的話,無論是江萬里還是葉應及、文天祥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心中悚然一驚。他們兩個雖然說治國理政或許比不上那些千古流芳的名臣,但是遠見卓識還是有的,所以葉應武侃侃道來南宋走向覆滅的可能,兩人非但沒有責怪葉應武危言聳聽,反而目光中閃過一縷難以察覺的光芒。
江萬里遲疑片刻,霍然起身:「這是天賜良機,瞬息即逝。老夫現在就上表請辭,宋瑞,替老夫磨墨!遠趨,臨安已經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且隨江家家眷前往都安。遠烈,汝父鎮之公已經來信,讓你速速前往慶元,我會讓宋瑞陪你一起,鎮之公剿滅海寇的事情不能再拖延,否則會對他不利!」
看著老人身上突然散發出來的不可撼動的威儀,三人心中凜然,同時拱手。葉應及和文天祥更是吃驚,剛才他們兩個還認為葉應武所提出來的襄陽城破只是無稽之談,現在看到師尊如臨大敵的樣子,自然不敢掉以輕心,而對於葉應武也是更為詫異。
難不成原來那個執拗、不動腦子的葉家二衙內在經過一次重擊之後突然變得洞若觀火了嗎?
「老爺,呂師道衙內帶著人還在醉春風,據說是賈丞相派出府中家將嚴令他離開的,不過呂師道衙內認為自己受了奇恥大辱,必須要血債血償,不過王家、章家還有馬家的幾位衙內都已經安全回去了。」管家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臉上雖然疲憊但是頗為興奮。
江萬里臉色一沉,賈似道這是想要控制事情的局面,不想把事情真的鬧大了,這樣的話當江萬里上表請辭的時候,他仍然還有迴旋的餘地。而呂家似乎也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並沒有站出來給兩位衙內撐腰,而是選擇了吞下這口悶氣,等著來日再報。
葉應及和文天祥也都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臉色同樣不好看。葉應武皺了皺眉:「楊伯,呂師道在醉春風可曾做出什麼?」
看到老爺和幾位衙內臉色都是不善,管家楊伯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急忙收走了嘴角的笑容,也顧不上額頭的汗水:「在我來之前呂師道衙內進入醉春風又砸又打,不但趕走了很多尋芳客,而且揚言要火燒醉春風,好在賈府家將及時趕到,攔住了這個小閻王,當時雙方正在僵持,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葉應武的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語氣也從容起來:「師尊。」
江萬里已經會意:「宋瑞,你替我擬一個奏章,彈劾呂家,以乞骸骨告老還鄉相要挾!遠烈,醉春風那裡就拜託了,成敗,在此一舉。若是老夫等人能夠全身而退,哪怕是歸隱鄉里也算是大功告成。」
「是!」文天祥急忙應道,匆匆的向書房中去了。
「大哥,走,醉春風。」葉應武的話擲地有聲。
活的,必須要抓活的,這樣就容不得誰抵賴。
突然間葉應武希望呂師道那個膽小如鼠的傢伙能夠硬氣一回。
縱觀北宋南宋,自從宋太祖趙匡胤建國,一直到南宋滅亡於崖山,黨爭從來沒有斷過,當真是國尚存則黨爭不斷。現在對於葉應武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幫助江萬里等抗擊蒙古的有志人士儘早從臨安這個泥潭中跳出去,離那些所謂的黨爭遠遠地,這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組建屬於自己的而且足夠強大的力量。
這已經是葉應武的唯一選擇了。
如果呂師道真的軟了,就必須要葉應武暗地裡做手腳了,無論如何也要將呂師道火燒醉春風的罪名落實,才能將這件事情的影響擴大到極致,不過一想到自己剛剛穿越過來就有可能成為縱火犯,葉應武心中還是有些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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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後市街。
西湖的柔波和徐徐的春風已經無法撫平滾滾而起的濃煙,人們尖叫著四處逃竄。數十名壯漢從湖邊挑著水想要衝進去,卻被驚慌的人群所阻攔。四面八方都是落荒而逃的達官貴人尋芳客和那些平日里從不出勾欄的鶯鶯燕燕。
「前面讓開!」看到大火已經燃起,葉應武非但沒有緊張,反而先是輕輕鬆了一口氣,然後狠狠地一揮馬鞭,抽開了擠過來的一個衣衫不整的胖子,似乎知道馬上的這位主兒不是好惹的,那個帶著濃濃銅臭氣息的胖子沒有絲毫遲疑的閃了開來。
好在原本葉家的二衙內便是這花街上出了名的凈街虎,更何況今日白天葉二衙內更是一戰成名,四處逃竄的人們在驚慌失措中仍然不忘遠遠地躲開這位凶神惡煞,生怕挨一馬鞭。而一些膽大的好事的更是起鬨起來,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爺擺出的架勢分明是要來教訓正在醉春風縱火的呂師道的,如此熱鬧安能不看?
遠處的火勢已經越來越烈,小小池塘和井中的水已經無濟於事,後面明明是西湖,但是因為燒著的是前院,人已經進不去了。而前去街口西湖畔挑水的壯漢們又被人群死死的擋住,突然之間醉春風的**春芳後悔自己當年怎麼沒有看上街口的那塊地,到時候實在不行掀開窗戶也可以直接跳到湖裡去不是?
而那位縱火的爺此時雙眼赤紅,發了瘋似的大吼大叫,一排呂家惡仆死死地護住他。前來阻止的賈府的那位家將和幾名僕人頓時顯得勢單力薄,臉上也難免浮現憤怒和尷尬的表情。
但是呂師道就像是瘋了一樣,肆意的揮動著火把,想要點燃所能點燃的每一寸帷幔。
醉春風和臨近幾家已經被大火波及了的勾欄楚館中的姑娘們自然是一臉惶急的聚在街上瑟瑟發抖,前方的道路上人影重重,四處都是尖叫聲,地上灑落著不少金銀細軟,甚至還有被推倒在地的人流出的血跡。有一些心懷不軌的人正趁著大亂急匆匆的撿拾著地上的值錢事物,將局面攪得更加混亂。
「他是一個瘋子。」看著呂師道癲狂的樣子,春芳喃喃說道,對於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哪怕是她久經考驗,從業以來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尋芳客,也不由得束手無策。
白日里葉應武以絕對飛揚,絕對跋扈的方式將呂師道擊倒在地,狠狠的踐踏了他的自尊和自信,甚至撕掉了他溫文爾雅的表面,使得他醜惡至極的內心徹底暴露出來,接受世人的譏諷和嘲笑,這也使得這個平日里沉迷於酒色過度的貴公子直接摔入了再也無法挽回的深淵,徹底走向的陰暗。
馬蹄聲起,四周奔逃的人們竟然緩緩停了下來。
葉應武一馬當先,直衝向被團團護衛住的呂師道,身後足足二十人的江家和葉家的家丁從兩側狠狠地沖向呂家惡仆。
不過似乎白日里的一戰已經抽掉了呂家惡仆們的脊樑,當他們看到這個凶神再一次縱馬而來的時候,剛才的狂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磨滅的恐懼,再加上橫行霸道這麼多年來,這放火還真是第一次,所以惡仆們心中都有些不安,不知是誰帶頭,竟然扔下了手中的棍棒四處逃竄。
就這樣,呂家惡仆在人們的驚呼聲中一觸而潰。
葉應武一鞭子狠狠地抽暈了呂師道。前去挑水的大漢們也終於擠了進來,急忙沖向已經全被大火包裹的醉春風。
環顧四周,葉應武卻發現逃出來的都是一些庸脂俗粉還有醉春風的當家**春芳,當下里心中一緊,大步上前:「人呢?」
春芳一怔,旋即明白,苦笑著說道:「這位呂家的衙內燒的是前院,後院誰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言外之意已經不用思索,葉應武一咬牙,伸手狠狠的撕開一片衣袖,然後直接攔到一名提著水桶便要上前的龜公前面,將那片衣襟沾濕之後裹住口鼻,硬生生搶過來的水桶提著便往已經熊熊燃燒著的火海裡面沖。
「遠烈,不可!」後面飛馬趕來的葉應及大聲呼喊,卻哪還阻止得了葉應武的身影?
葉應武心急之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葉應及這個不過是給他講了講故事的便宜哥哥,自然更拉不回來。灼熱的氣浪已經撲面而來,身後忠心耿耿的葉家家丁都不敢再往前了。葉應武攥緊拳頭提起來水桶將裡面的水澆到自己頭上,渾身濕淋淋的雖然能夠一時防得住火焰,但衣衫濕透了緊貼在身上也是分外難受。
「衙內!」一名家丁不知道從哪個旁觀的捕快要上搶來了一把佩刀,「衙內,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讓某去吧!」
葉應武一把搶過他手中的佩刀,手握刀柄,現在就算是反悔也來不及了,因為沒有地方再去找一桶水澆到身上,若是沒有濕透了的衣衫保護,人就這樣直愣愣的衝進去無異於找死。
目光聚集在閃動著火光的刀尖上,葉應武輕輕吸了一口經過浸濕的布條變得冰涼的空氣,說實話的這還是葉應武前世今生第一次拿這種開了刃、明晃晃的佩刀,口不能言語,葉應武索性沖著同樣急迫、不願他以身犯險的家丁們打了一個手勢,邁動腳步直衝進已經被火焰熏黑了的醉春風大門。
當灼熱的氣浪變成了真真實實的火焰,葉應武突然間才羨慕起來那些扛著水龍的消防員,奶奶的要是自己也有這麼一套裝備哪還怕這點兒火焰,前面一個柱子已經倒下,飛濺的火星直直的打在葉應武濕透了的衣衫上,閃亮之後終究還是無奈的熄滅了。
葉應武輕輕哼了一聲,佩刀一劃,劈開攔住已經焦黑的柱子,四周的火焰飛快的包圍上來,烘烤著衣衫,激起層層水霧。因為大火蔓延的緣故,醉春風前院主樓上上下下都已經一片赤紅,原本用來連接的樓梯也被燒斷,不過好在主樓裡面的人都已經逃了出來,否則就真的是上天無門、入地無路了。
燒斷了的樓梯垮塌下來,將通往後院的大門堵死,無奈之下葉應武越過尚未遭受毒手的幾張桌椅,隨手提起來桌子上的茶壺,也不管裡面是熱水還是涼水,索性沖著前方的火焰狠狠一扔,瓷壺碎裂,茶水濺出,即使是冒出了滋滋的水汽,卻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奶奶的,老子剛才算是一時腦熱了。」葉應武暗暗罵了一聲,不過會想起今日白天那雙秋水濃濃的星眸,心中總是下不定決心是否原路退回去,畢竟後院靠著西湖,還有小橋流水、池塘夏荷的景緻,一時間不至於被燒得一乾二淨。
「砰!」一根柱子轟然倒塌,那些桌椅也隨之葬身火海,葉應武算是會也回不去了。
好在身邊的廂房沒有被火蔓延,葉應武急忙撞進門去,這些廂房是那姿色平庸或者年老色衰的姑娘們住的,雖然在風格上和綺琴的閨房有些相似,但是難免簡陋了很多,而且遠沒有那種書香優雅的氣息,只是純粹的胭脂味兒。
「有窗戶。」葉應武舒了一口氣,解下來已經快被烘乾了的布條,身後大火已經燒到了屋內,葉應武也不能猶豫,索性咬著牙一刀劈開上著鎖的窗戶,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跳上桌子,順著窗戶一躍而出。
就當葉應武前腳離開,後面熊熊的火焰已經蔓延到了剛才的桌椅上,進而將窗框、窗帘、窗欞盡數吞噬。
後面的這個院落和綺琴的小院布局有些類似,所以葉應武一頭摔進了池塘裡面,葉應武感受著清涼的水浸泡身體的舒爽,不得不由衷的感謝醉春風**春芳,如果不是引來這西湖的活水,恐怕葉衙內就得很沒形象的粘著一身污泥去火場救美了。
這座小院已經空無一人,大火順著樹木延伸向草地和樓閣,透過半掩著的院門,葉應武可以看到幾名龜公和婢女正在拚命的潑水救火,可是這醉春風後院平日里龜公是不能進來的,這出現的幾名龜公想必也是火起的時候跑錯了所致。
就憑著這兩三個男人和幾名弱不經風的侍女,要是能夠把火勢壓制住就真的是謝天謝地了。葉應武也懶得管他們,徑直從池塘裡面爬出來,大步穿過快被火焰籠罩的小院,不得不說今天似乎是天助呂師道,一場大火正遇勁風,所以火勢兇猛異常,實屬少見。
幾名尋芳客甚至沒有龜公和侍女們勇敢,躲在牆角不斷地哆嗦著,看他們身上華貴的衣服和扔在地上的白紙扇,葉應武皺了皺眉,最終卻沒有說什麼,這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大宋從來不缺的讀書人,要是有救火的膽子,這個國家就不會戰則必敗,步步消亡了。
書生誤國,看上去充滿著歧視和鄙夷的四個字,描述這南宋末年的種種,卻是分外的實用。
饒是身後就是熊熊烈火,葉應武仍然忍不住停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便是這烈火,幾經煅燒,也燒不出來錚錚鐵骨,因為膽怯的躲在那牆角的,並不是真金白銀,而是枯枝敗葉,大火一過,只留齏粉。
白日所見小橋流水的精美景物已經不復當初,長流不息的溪水倒映著火光和來回奔走、驚慌失措的人影。葉應武抬頭看去,卻發現自己白天竟然沒有注意到醉春風後院臨近西湖的牆高的有些離譜,即使是站在小橋上也只能看到牆那邊一排細弱的垂柳。
大火已經蔓延到左右第一進院落,並且還有越來越猛的架勢,那孱弱的流水根本阻擋不了大火的焚燒,而高牆之外的西湖水卻是人力根本取不到的。葉應武皺了皺眉,不得不表示對於古代防火措施落後的遺憾,不過畢竟科技水平擺在那裡,常備著不少舀水用的木桶,便已經算是未雨綢繆了。
「壞·····葉衙內?!」一名婢女突然間看到站在橋上有些遲疑的身影,急忙伸手招呼,彷彿黑暗中終於找到了一絲可以依賴的光芒,「葉衙內,在這兒!」
是綺琴的那個侍女,能夠給臨安花魁當侍女,姿色自然不俗,這小姑娘本身散發出來的小家碧玉的氣質更是錦上添花。不過葉應武現在也顧不上這麼多,大步走上去有些粗暴的抓起侍女的手腕:
「怎麼還在這裡?!」
明知道這位葉衙內和自家小姐糾纏不清楚,這葉衙內固然是一開始死纏爛打甚至逼著小姐以死相逼,可是今天確實性情大變,而自家小姐也是從一開始的寧死不從到後來的親身敬酒,總之今天白天的事情混亂如麻,今天晚上這場大火更是莫名其妙,所以這侍女已經暈頭轉向了,這火海裡面就只有突然出現的這一位葉衙內,就算是靠不住也只能依靠他了。
侍女也顧不上葉應武如鋼鉗一樣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惹得火辣辣的疼痛,甚至因為見到葉應武一如既往的如此心疼自家小姐而有些感動,眼眸中竟有些淚光泛出。
見到這侍女動不動就要哭鼻子,葉應武只能撇下她,既然她在這裡,就說明綺琴還在院中,索性隨手將明晃晃的鋼刀一扔,撩起來衣袍撕出幾個布條先沾水浸濕了便往裡面走。
大火熊熊,已經蔓延到小院之外,那些隨風搖曳的柳樹無疑助長了火勢,偏偏這些柳樹隔牆相連,所以很快就把院內的花草樹木也都點燃了。葉應武來不及打量這個白日里已經見過的小樓,樓門半掩,悠悠揚揚的飄蕩而來的卻是琴聲,像是潺潺的流水,自高山之上緩緩流淌,一闋《高山流水》,時而婉轉,時而宏大。
葉應武來不及欣賞這滋潤心田的琴聲,徑直推門而入。
琴聲忽的一轉,原來的婉轉低沉盡數消散,一股悲涼的氣息悠然而生,瀰漫著小樓內外,和那已經越來越近的火焰對峙著。若是葉應武略通音律,便能聽出這是嵇康臨死之前昂首披髮一曲震驚世間千百年的《廣陵散》,只不過《廣陵散》隨著嵇康赴死而人間無蹤,之後歷朝歷代所傳的不過是當時人們根據留下來的殘曲加以自己的想象譜就,不過饒是如此,彈奏起來依然有傲世獨立的氣概,由此可知《廣陵散》原曲應該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似乎聽到了推門的聲音和腳步聲,背對著樓門靜靜坐在窗前的女子淡淡說道:「鈴鐺,是不是快要燒到這裡了?」
葉應武一怔,面前是一道美麗的背影,雖然綺琴外面還披著一層輕紗,讓整個身影看上去朦朦朧朧有些模糊,但是那如瀑垂落的烏髮和在琴弦上跳舞的手指,卻是真實的,精美的無與倫比。
「鈴鐺,為何不回答?是不是怕了?」《廣陵散》即將到達高潮,綺琴輕輕地說道,彷彿彈奏那曲子只是隨心而為,並沒有在意。
「走吧,趁著火還沒有燒過來,帶你出去。」葉應武本來還想嘆息一聲,從這琴聲中他已經聽到了濃濃的死意,眼前這姑娘雖然流落輾轉於風塵,但是絕對是外柔內剛的性格,否則早就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裡都成篩糠了,竟然還有心情在此處縱情彈琴。
琴聲戛然而止,那道倩影彷彿凝固了。
外面已經能夠聽到大火燃燒樹木的聲音和那名叫做鈴鐺的侍女驚慌呼喊的聲音,綺琴站起身,看著渾身上下濕透了的葉應武,這長著七竅玲瓏心的人兒那裡還不明白,忍不住苦笑一聲:「生盡歡,死無憾。奴家不過是有此身軀,便引來禍患無數,便是葬身在這火海里,又有何妨?衙內尊貴之體,何必如此?」
葉應武翻了翻白眼:「既然敢進來,就能帶著你活著出去,一個姑娘家的,盡談些什麼生死,如此飄渺難以捉摸的東西,凡人如何看得穿,若是看穿了看透了又有何用?」
話音未落,也由不得綺琴反抗,葉應武牽著她的手便急急的衝出門去。綺琴俏臉一紅,卻想到自己心愛的琴還在案上,可是熊熊大火已經從兩側廂房蔓延進來,滾滾熱浪撲面,哪還容得她猶豫,只能任由葉應武拉著衝出這快淪為煉獄的院落。
早已等候在外的鈴鐺咬著牙提著一桶水,見到兩人出來,便嬌叱一聲,一條白練從木桶中飛出,澆滅了院門出的火焰,三個人也不言語,趁著這空隙飛快的沖了出去。
後院中間的小橋流水因為有潺潺溪水守護,還沒有被火焰殃及,葉應武還好,綺琴和鈴鐺都是養在深閨的女兒家,跑了這不短距離,扶著欄杆已經是嬌喘吁吁。
看著卓然立在橋頭的葉應武,鈴鐺輕輕吸了一口氣方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姐姐,如此有情人,莫要辜負了。」
綺琴傾城的俏臉上也不知道是火光映襯得還是羞惱,總之是少有的粉紅色,這臨安花魁絕處逢生,也顧不上平日里便沒大沒小的自家侍女調笑,只是凝眉看著被火焰吞噬著的天地,也看著那躲在牆角瑟瑟發抖的文人雅士。
「呀,那幾個酸儒,平日里『之乎者也』風度翩翩,也不知道贏得了這醉春風裡面多少姐兒的芳心,今日一見,竟然如此不堪。」鈴鐺撅了撅嘴,很是鄙夷。
葉應武扶著欄杆環顧四周,大火已經吞併了醉春風的各處院落,小橋流水的景觀坐落在醉春風的最中間,四周都已經是烈火熊熊,而那條小溪水面上也開始騰出水霧,過不了多久若是被蒸烤乾涸了,便就真的沒有藏身之處了。而四周的花草樹木,也隨時都有可能成為最好的助燃劑,將這小橋流水也變成和其他處無二的煉獄。
走,應該往哪裡走?
雖然不說,但是綺琴和鈴鐺額角細細密密的香汗已經說明這裡溫度太高,不宜停留,葉應武剛剛穿越便陷入如此絕境,偏偏身邊還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必須撐著。
「衙內,衙內!」突然間,隔著火焰,能夠聽到前院方向傳來的呼喊聲,聲音越來越大。
幾個身影提著水桶出現的火焰深處,因為大火燃燒了有一段時間,所以醉春風前院實際上只剩下一些斷壁殘垣了,反倒是最好撲滅的地方,而後方仍有院落和高牆阻隔,看上去和西湖近在咫尺,實際上卻是遠隔天涯。
「走吧。」溪水快被蒸發乾凈,一些花草也已經沾上了火星,葉應武不敢再停留,索性攔腰抱起來綺琴,然後讓鈴鐺抓住他的衣角,畢竟鈴鐺作為侍女,平日里來回走動、打掃庭除的事情還是沒少做的,所以體力尚且要強一些。
綺琴雖然羞澀萬分,但是大火環繞,生死關頭,卻也容不得猶豫,反而伸出手臂環住葉應武的脖子,兩人這姿勢明明就是情到深處的情侶,任誰也想不到之前曾經到了生死相逼的地步。
「遠烈,二弟!!」一個身影衝破火焰,正是葉家大郎葉應及。
看著不顧安危衝過來的大哥,葉應武心中一暖,穿越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血脈中親情的溫暖,即使是在前世,這也是很少有的。
發現了弟弟的身影,見到葉應武軟玉在懷,葉應及流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痴情人如斯,倒也少見。葉家家丁們緊緊地跟在自家大衙內身後,二衙內沖入火場生死不明,若是大衙內再有什麼閃失,他們這些家丁就算葉夢鼎不責罰也會羞愧的自殺的。
當看到二衙內的身影,葉家家丁們甚至忘了身處火場,爆發出一聲歡呼。葉應及看著驟然間成熟起來的弟弟,本來千言萬語、滿腹譴責,到頭來卻只能喃喃說道:「一切平安,便好,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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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應武大步走出火場,雖然有些狼狽,但是也稱得上算是毫髮無損,綺琴一走出醉春風便掙扎著下來,不過葉二衙內抱美而出的景象還是逃不過大多數人的眼睛,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喝彩。
而春芳看著自家招牌和搖錢樹平平安安的回來,自然是急匆匆的迎上去噓寒問暖,生怕出了什麼岔子。
葉應武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站在一旁俏臉羞紅的綺琴一邊戴上面紗,一邊伸出手輕輕拉了一下葉應武的衣袖:「這一次多謝葉衙內冒死相救,若不是葉衙內蹈火而來,奴家已成火中枯骨。」
如果說面對春芳葉應武還能擺出架子來,那麼對綺琴這個美貌絕倫而且和自己之前的那個葉應武有說不清的情債的姑娘,葉衙內就算是再狠心也不能渾不在意,當下里便輕聲說道:「本來我便欠你一命,思來想去白天里鞠那一躬尚且不夠,這一次倒是要感謝呂師道,總算是還清了。」
綺琴一怔,沒有想到葉應武單槍匹馬沖入火中原來只是為了給自己賠罪,心中一陣異樣的感覺,既感動又有些莫名的失望,或許自己心中寧認為葉應武來是為了······
沒有注意到身邊綺琴的小心思,葉應武的目光停留在了依舊趴在地上的呂師道身上,那些呂家家丁們已經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求饒。而那位前來傳達命令的賈府家將似乎不願意和這位一時間風頭無二的葉家二衙內見面,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匆匆忙忙的回府去了。
默然看了一眼呂師道,葉應武轉身沖著圍觀的人們拱手說道:「諸位叔伯請為小子作證,此獠喪心病狂,不顧蒼生黎庶之安危,縱火焚燒,不但觸犯我大宋錚錚鐵律,更是道德殘缺,其行為令人髮指!」
「衙內言之有理啊!」
「我等自當為官人作證,請官人放心好了!」
四周應和聲起,對於為虎作倀、飛揚跋扈的呂家衙內,這些常常出沒此間的尋芳客們也早就看不順眼了,尤其是那些地位較低的商賈們,平日里沒少被呂師道等當朝權貴的衙內爺們欺壓,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賈丞相已經派來家將擺明了不會庇護他們,善於捕捉時機的商賈們自然抓緊落井下石,報仇雪恨。
更何況剛才葉應武隻身闖入火場,的確讓不少年輕人看得血脈賁張,恨不得也跟著他走這一遭。
「諸位大義,葉某不言謝了。」葉應武朗聲答道,話音中已經隱隱約約帶著些笑意,「若是諸位有閑暇功夫,可來江府一坐,而或者向都安等地派遣商隊。」
葉應武此話之中,已經儼然將商賈們和自己所處的官僚士子集團擺到了同樣的地位,而這在歷來重農抑商的華夏,即便是鼓勵商賈的南宋,也是不敢想象的,這也自然而然的博得了眾多商賈們的好感。
大火已經漸漸熄滅,此時天色雖早,經過這麼一折騰,大多數的人早就已經興緻闌珊了,如果不是被四處奔逃的人群所阻攔,估計早早的便離開了。
而這一次損失最大的無疑便是醉春風的**春芳,不但自己辛辛苦苦打拚下來的家業付之一炬,好幾個寶貝「女兒」生死未明,而且還有那麼多的「女兒」們等著吃飯呢,總不能沒有落腳的地方。至於平日里那些雲集的尋芳客,春芳還真的沒有怎麼指望他們。
罪魁禍首呂師道早就已經被聞訊而來的臨安府衙抓捕歸案,至於他的下場如何,就已經不是春芳這些處於社會的底層的人所能夠左右的了,不過至少呂家認錯服軟的態度還是很明確的,不一會兒就派人送來了一筆不菲的銀子,想要將事態平息下去,以免使得呂家本來就臭名昭著的口碑再臭三分。
葉應武倒是饒有興緻的看著臨安府的捕快們費盡全力將在地上打滾的呂師道銬上,然後押著他和那些瑟瑟發抖的呂家惡仆們離開。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成為了棄子,呂家惡仆們最後看向葉應武的目光第一次變得複雜起來。
似乎感覺到什麼,從火場中出來便一直默然等在葉應武後面的葉應及輕輕嘆息一聲,不過對於這些平日里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的惡仆,他同樣也沒有什麼好感,這聲嘆息,更像是在感慨弟弟的蛻變。
想當初那個縱馬尋芳的紈絝少年,曾幾何時,已經變得穩重成熟、智計過人而又膽略超凡,甚至變得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葉應武倒是沒有察覺到葉應及心理的變化,而是飛身下馬,看都不看驚慌失措的春芳,直接走向站在春芳身後蒙著面紗的女子,剛才葉應武孤身一人衝進去便是為了救綺琴,而最後兩個人以如此親密的姿勢走出火場,固然是讓不少人看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也讓本來有著種種隔閡的兩個人變得更加尷尬起來。
見到葉應武緩緩舉步而來,已經圍上面紗的綺琴終究還是不願意和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對視,微微側身。
想必她的日子也不好過,頭上頂著臨安花魁的名號,本就招來不少人羨慕嫉妒的眼光,更何況此次醉春風被燒,源於葉應武和呂師道的重重矛盾,而這些矛盾的根源就在綺琴身上。
果不其然,那些醉春風的鶯鶯燕燕們都站得遠遠的。
「跟我走?」葉應武微微歪頭,眯了眯眼,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紈絝風流的時候,縱馬臨安三十六條花街柳巷,誰人不識葉郎君?
「醉春風重建,我不放心阿媽。」綺琴回答的倒是乾脆,只是不願意看葉應武的目光,似乎她也知道在這個時候拒絕無疑是世界上最毒的話語,但是卻怎麼也放心不下照顧她這麼多年而且從來沒有強求過什麼的**春芳。
周圍的姑娘們已經拋卻了剛才看著醉春風在烈火中倒塌時的恐懼,也忘了身邊的這個風華絕代的女人是怎樣引起她們的嫉妒的,轉而圍攏上來,時不時拋一個媚眼,暗送一曲秋波。
葉應武只是看著綺琴,忽然笑了笑,從腰中扯下來一塊兒玉佩遞給她,然後似乎心事已了,毫無眷戀的飛身上馬,馬鞭高高一揚,飛馳而去,只留下聲音猶在迴響。
「也罷,本少爺等著,今日一別,怕是難以相會了,保重。」
看著葉家二衙內離開時的瀟洒身影,不少姑娘對於他的不解風情忍不住撇了撇嘴,心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那火場中等著英雄去救的美人。
少有的幾名和綺琴關係好的姑娘也湊到綺琴身邊低聲調笑幾句,綺琴嬌軀微顫,想必臉已經通紅了,手心緊緊攥著那塊玉佩,感受著美玉的溫涼。
一句普普通通的「保重」,卻重若千鈞,直直的砸在心間,分外的疼痛。那瀟洒遠去的身影,和剛剛在小橋流水之上卓然的背影,卻是一樣的難以忘懷。
「行了,抓緊的,你們平時那麼多相好,都給老娘哭去,能哭來多少銀子是多少,快去!」春芳掐著腰冷聲訓斥著,雖然尋芳客們不太頂用,但是聊勝於無啊,片刻之間她彷彿又重新回歸了自己那個叱吒紅塵的青樓**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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