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已經炸開了鍋。
前日還因為額頭受傷而卧床不起的葉家二衙內近日突然大展神威,腳踏呂師道,鞭抽呂師聖,呂家橫行霸道的惡奴在街上抱頭鼠竄。一時間葉衙內的威名傳遍了整個臨安城。
大街小巷的人們都在悄聲議論著,暗地裡揣摩著朝堂上那位權傾天下的宰相和正直不屈的幾位大臣們到底會有什麼反應。臨安城中不斷涌動著的暗流正在尋找著噴薄而出、一瀉千里的最佳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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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醉春風。
閉門謝客了兩天的醉春風終於開門,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客人拾階而上。台階上觸目驚心的血跡尚未清洗,而站在門口兩側的幾名虎背熊腰的葉家家丁更是凶神惡煞一般。
不過能吸引來這些客人,主要原因還是整個風潮的主角——葉應武還在裡面,不少人都想一睹這位鞭打權貴惡少、飛揚跋扈一時風頭無二的葉家二衙內。
不過讓他們失望的是幾名葉家家丁已經牢牢的封鎖住了通往醉春風後院最裡面那座小樓的道路,那是醉春風的頭牌行首,也是臨安花街的花魁綺琴姑娘的閨房,更是葉家二衙內最後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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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作為三十六條花街柳巷數得上的熱鬧繁華所在,後市街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寸土寸金,但是畢竟這條街上的青樓楚館都是為了服務社會高層次的人物,所以醉春風雖然佔地不大,但布局很是精緻細膩,可以看出是有建築行業的名家高手精心設計過的。
繞過長流的小小溪水,前方的院落背靠著西湖煙波,垂柳沿著白牆內外一字排開,細嫩的柳枝隨著風輕輕拂動,就如那近在咫尺的水聲。在前面親自帶路的春芳倒還算是平靜,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守在院門外的兩名壯漢臉上被打過的痕迹上沒有消去,見到是自家主人親自領路,急忙向一側退開。而前面自有侍女推開半掩的院門。
從西湖引來的活水讓荷塘里的水一直清澈的可以映襯出來人的影子,小荷才露尖尖角,沒有到真正綻放的時候。院落裡面除了柳樹,還有幾株並不起眼的臘梅,就像是忠貞的衛士,護衛在那座小樓之前,即便是風霜雨雪也從不皺眉。
饒是葉應武堂堂正正、根正苗紅的富二代出身,說實話也沒有見過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夜總會······啊不,青樓楚館。不過這時候自然不能露怯,所以葉應武只是緩緩點頭,徑直舉步向前。
推開前面厚重的房門,葉應武忍不住細細打量起來。
花魁所住的地方雖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超然於世外而又和紅塵藕斷絲連的竹林別院,但是只看這前廳的面積就已經頂的上江家的議事堂了,更不要說由屏風和珠簾隔開的廂房和后廳。
沿著就連扶手都稱得上是雕刻精美的樓梯拾級而上,卻是那整個風暴的核心,卻一直不見廬山真面目的綺琴閨房所在。沿著樓梯入口兩側,是古香古色的衣櫥。
空氣中飄溢著渺渺的香氣,房間的裝飾並不華貴,卻隱隱約約透露出高潔之氣,甚至在房間的一側放著一個巨大的書櫃,上面整整齊齊碼放著的圖書讓葉應武有些失神,彷彿又回到了大學圖書館中的那些難忘的歲月。
一名年輕的美貌婢女站在屏風一側,遲疑地看著春芳帶著惡客上門:「阿媽,小姐她正在休息。」
葉應武擺了擺手,直接走了進去,絲毫不顧那名婢女已經漲紅了的臉和幾乎要伸出去阻攔的手。春芳急忙使了個眼色,然後快步跟了上去,誰也不知道這位爺心裡想的是什麼。
裡間小了一些,但是粉色和青色的薄紗層層阻隔,倒是渲染了絲絲的神秘氣氛。那個散發著香氣的香爐坐落在一側,另一側是一張看起來有些年份的古琴和半掩著的書卷。
「《楚辭》?」葉應武掃了一眼,倒也沒有什麼興趣,直接坐到了最裡面的床榻邊上。葉應武不知道,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有如此的榮幸能夠坐在此處,不過攝於葉應武剛才爆發出來的蓋世淫威,明顯後台不強硬的春芳也不敢反對。
看著似乎對這些都毫不奇怪的那個年輕人,春芳一邊提心弔膽的給葉應武扇著扇子,一邊輕聲的說道:「衙內,我這女兒是賣藝不賣身,衙內要是那個的話,奴家可以找幾個漂亮女兒伺候衙內,衙內今日大展神威,可是有不少女兒們仰慕衙內的······」
葉應武沒有回答,而是隔過簾幕靜靜地看著裡面模糊的身影,前世的種種經驗已經讓他很自動地將春芳的話過濾了出去。
咽了一口吐沫,葉應武伸手掀開輕紗,露出來的是傾城傾國的容顏,帶著江南女子獨有的溫婉和柔情,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如瀑般的秀髮隨意的散開,更加襯托出佳人的美貌。果然是花魁行首,總是素顏便有如此的姿色。
似乎感受到人的氣息,綺琴緩緩睜開眼眸,目光清澈,像是沉醉著一池秋水。看到坐在身邊這個頭上還裹著紗布的男子,沒有葉應武想象中的驚訝,而是秀眉一蹙,聲音雖然虛弱但是帶著冰冷:「是你?你來這裡做什麼?如果沒有事的話,請你出去。」
「女兒,你······」歷來為人處事圓滑的春芳對於綺琴如此生硬的逐客令有些為難,「葉衙內剛才替咱們趕走了呂家的那兩個,這可是咱們的大恩人,他想來看看你,這不······」
「這不是奴第一次尋死了,上一次是誰逼得,阿媽您想必也清楚,沒想到他竟然還敢來此處······」綺琴的語氣中帶著冰冷,閉上眼眸,似乎不想看葉應武。
葉應武心中一顫,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秘辛,丫的不會是我吧,下意識地看了看春芳有些為難的神色,心中忍不住罵了自己前任的祖宗十八代。不過好在春芳已經知道葉應武失憶的事情,而且也不願意得罪這位同樣惹不起的衙內,於是輕聲解釋道:
「女兒,葉衙內額頭上受了傷,已經忘記了不少記憶,所以他那一次······怕是也不記得了,現在坐在這裡的是一個全新的葉大官人,女兒你看在葉衙內救了你我一命還有整個醉春風的份上······」
綺琴詫異睜開眼,看著一臉無辜的葉應武,無奈之下只好坐起身。
因為來自後世,所以葉應武還不習慣叫春芳「阿媽」,而且剛才那一句「葉大官人」聽起來怎麼都彆扭,總讓人想起來已經臭大街了的「西門大官人」,無奈之下葉應武只好拍了拍春芳的肩膀指了指門,輕聲說道:「你先出去,我有事和綺琴姑娘說。」
「啊?」看著葉應武,再想想這位葉大官人之前的種種為人,春芳自然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不過又看看這位衙內爺到現在都沒有離手的馬鞭,春芳突然感覺這位爺似乎又想抽人了,哪裡還有膽子反抗?只好遲疑的退出房間。
目送春芳離開,綺琴心中有些猶疑,右手微微一動,已經滑到了床榻靠牆的一側,一把握住剪刀,想必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若是葉應武逼迫,便一死了之。
不料葉應武站起來,遲疑片刻之後,鄭重的說道:「綺琴姑娘,我現在已經記不清原來做過什麼,我對我原來做過的事情表示真切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諒。」
話音未落,葉應武深深地鞠了一躬。
額,怎麼感覺是在悼念死人?
「葉衙內,你不必這樣······」綺琴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詭異變化,急忙想要阻止,「你是達官貴人,奴是青樓賣笑的低賤女子,怎麼能經得起衙內如此······」
「好了,要是沒有事情我就先走了,你還需要休息,就不打擾了。」葉應武微微一笑,轉身離去,揮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天邊的雲彩,絕對的瀟洒,絕對的倜儻。
笑話,說什麼咱也是情場老將,是那種動不動就上來用強的人嗎?在情場上攻心才是最牛的招數。
走到前廳,方才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當個正人君子,還真不是個輕鬆的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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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應武剛剛回到醉春風的主樓,就可以聽見連連的嬌笑聲。
看著葉應武悠閑的走來,正倒在胭脂叢中的王進頓時詫異的喊道:「武子,這麼快就完事了?真不愧是咱兄弟!感覺怎麼樣,這臨安行首的滋味是不是爽極了?」
章誠等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一副我們都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恭喜葉應武如願以償,還是在嘲笑葉應武速度真快。
葉應武有些尷尬,急忙抱拳沖著幾乎要醉的不省人事的幾個關鍵時候拔刀相助的兄弟們行了一禮:「諸位兄弟,我葉應武謝謝你們,這一次的確是我熱血衝過了頭。剛才如果不是你們,恐怕兄弟的腦袋上又得來一下子。」
「這有什麼好謝的,原來咱們互相幫著打架,次數還······」王進大大咧咧的說著,突然間看到醉的少一點兒章誠對著自己猛使眼色,頓時醒悟過來,有些尷尬的摸著自己的鼻子,「那個,武子,來,坐下來喝幾杯。」
幾名女子急忙笑著迎了上去,想要將葉應武扶入座中,而另一名女子已經倒好了酒送到葉應武手上。
「且慢。」一道聲音傳來,切冰斷雪,所有人都是一驚。
綺琴只是稍稍地描了描妝,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緩步而來:「葉衙內護我醉春風安全,奴家自當敬葉衙內一杯。」
王進等人的神色頓時變得曖昧起來,笑著看向葉應武。
「綺琴姑娘,我們也都是出了力的好不好,你看我這腰上還挨了一棍子,也沒人給我揉揉,怎麼好處都讓武子佔去了?」章誠假意抱怨的喊道,頓時引來哄堂大笑,就算是葉應武臉皮比那臨安的城牆還厚,也忍不住老臉一紅,綺琴更是俏臉上渲染著點點紅暈,更顯嬌俏。
「咳咳,你們幾個給章衙內好好揉揉,要是揉死了,就賞!」葉應及急忙跳出來解圍,指使著侍女們將章誠圍住,生怕這幾個狐朋狗友出言不遜壞了弟弟的好事。
而綺琴已經從旁邊侍女手中接過酒杯,葉應武趁著眾人都被章誠吸引去了注意力,微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為什麼?」葉應武放下酒杯,輕聲問道。
綺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複雜:「衙內高義。」
葉應武哂然一笑,不可置否,佳人起身也並未挽留。
直到綺琴遠去,眾人才放過章誠,葉應及微笑著看著葉應武,走到弟弟身邊悄聲說道:「遠烈,綺琴姑娘向來不喜歡化妝,今天為了敬你這杯酒匆匆抹了淡妝,已經是難得可貴了,女為悅己者容,好好珍惜,可不要錯過了。」
嗅著空氣中殘留的幽香,葉應武輕輕點頭,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搖搖晃晃的向外走去。
「武弟,你這是醉了吧,你畢竟頭上還有傷,為兄送你回去。」葉應及知道弟弟不願多留,也怕他獨自返回出意外,急忙起身追了上去,留下身後王進等人笑著慶祝扳回了一場。
衙內高義,衙內高義?當真是冰雪聰明啊。
這麼多男兒,把這件事情看得竟然還沒有一個女子透徹,不知是不是這大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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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燈時分。
整個臨安城洶湧滾動了一天的暗流,在所有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最後的桎梏。朝局黨爭惡化到了這種地步,已經到了所有人表態的時候。
江家府邸自是燈火通明,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來來往往,江家的故交以及朝中同僚們也都是親自登門拜訪。
同樣的情形,在遠處豪華的賈府和呂府也在上演,只不過那裡的規模更為宏大,甚至已經達到了車水馬龍的地步。
「呂師道已經帶著人前去報復了,好在學生通知得快,恐怕醉的人事不省的王進和章誠二位衙內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文天祥臉色肅穆,拱手答道。
他的前方,江萬里靜靜地坐在太師椅上,時不時端起茶杯喝上一口。而葉應及和葉應武兩兄弟則肅然站在文天祥一側,手中的馬鞭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遠烈,老夫這一次欠你一個人情。」沉默了良久,江萬里方才緩緩說道,話語中有一種解脫,也有一種滄桑,「這一次雖然險些犧牲了王家、章家還有馬家,但是至少我們有了更多的籌碼,也有了更多的能拿上檯面的借口,一旦老夫告老還鄉得到聖上應允,那麼朝堂上那個人也必將面對······」
江萬里的話音漸漸弱了,似乎他也不知道現實會不會和自己所料想得那麼美好。
文天祥輕輕呼了口氣,方才說道:「師尊大可放心,至少湘贛一帶士族百姓對於您的擁護將大幅上升,師尊此時告老還鄉,正可以利用這個難得的優勢經營贛水沿岸。」
「只是,老夫這樣離開,聖上隆恩······」江萬里畢竟是儒家人士,深受程朱理學的影響,對於「天地君師親」的說法自然是堅決執行的,而現在讓他貿然離開皇上,一時間難以接受。
葉應武看了一眼文天祥,發現這位師兄的額角已經有豆大的汗珠緩緩淌下,不由的心中一顫,向前一步拱手說道:「師尊,襄陽乃是我大宋咽喉要道,一旦襄陽失守,蒙古騎兵便可以在江南橫行無忌,到時候我們只能依憑湘水、贛水等天然的河流進行防禦,而師尊此去,肩挑重任,所為的正是這個大宋、也正是華夏民族的存亡!」
葉應武所說的,正是歷史的事實,突破襄陽之後,蒙古騎兵拋棄一切輜重,輕兵東去,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直下臨安。而歷史上的江萬里也正是因為看穿了這樣的結局,所以在襄陽城破之後便毅然決然投水殉國,以期喚醒百年積弱下民族的血性。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也失敗了。
而現在,一切仍未發生。
我葉應武跨越千年來到此處,便是為了阻止這一切,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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