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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奔喪揚州城(6)

  來到院子里賈璉抬頭看著星光暗淡的天空,一件薄披風披在了他的肩頭,回頭看了眼邢氏新給他找的丫鬟紅岫,卻不知千里之外,此時此刻林如海也將一件素白的披風披在了黛玉的肩頭。


  原來林如海過來瞧瞧賈敏,卻見黛玉獨自一人站在靈堂外,抬頭望著今夜格外璀璨的天空出神。丫鬟們都站得遠遠的,錦兒手中拿著披風正焦急的走來走去,便接了過來給黛玉披上。


  黛玉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也不回頭,低聲說道:「父親說那顆星星才是母親?」林如海很是疑惑黛玉怎會有如此想法,卻在不及開口時又聽黛玉接著道:「聽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一直守護著她所愛的人,母親是愛我們的。對嗎?」說著黛玉突然轉頭盯著林如海。


  林如海見黛玉如此瞬間紅了眼眶,也抬頭望著天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掉下淚來,雖是詫異黛玉從何處聽來的這些奇怪言論。卻只沉默了一會兒並不深究,低沉的聲音便在黛玉耳邊響起:「你母親很愛我們。」短短一句似乎用盡了林如海全部的力氣,父女倆便再也沒力氣說什麼。


  賈璉望著天空也出了一會兒神,還是紅岫在邊兒上輕輕說了一句:「爺,回去吧,天晚了。」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正準備往回走,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對紅岫道:「去瞧瞧姑娘可歇息了,若沒有便說我找她來一下。」


  紅岫知道「姑娘」指的便是迎春。賈璉從揚州回來后變了很多,原本跟在他身邊兒的幾個丫鬟都被打發了出去。紅岫是邢氏最近才從先太太陪嫁的幾戶人中新挑出來的。雖談不上好顏色卻算得上伶俐,賈璉也不願駁了邢氏的好意,這才收下了她。


  紅岫是聰明的知道賈璉很忌諱那個「璉二爺」便從來只叫他「爺」賈璉對此很是滿意。府里都管老爺叫「大老爺」管太太邢氏叫「大太太」對此賈璉是很不滿的,故而東跨院有個規矩,那就是各論各的,在東跨院只有「老爺」「太太」「爺」。


  迎春雖被養在老太太身邊兒,府里都管她叫「二姑娘」但是東跨院的人說到「姑娘」卻只有她一位。是以紅岫是知道賈璉要見的人是迎春的。但此時卻沒有急忙去找,開口問道:「若老太太問起該如何說?若旁的人問題又如何說?」


  賈璉很滿意點了點頭。也不思索便道:「無論誰問起,只管直言明兒我要出京下揚州,臨行前見見妹妹。這理兒到哪兒都說的。」紅岫明了地點點頭,又蹲身行完禮才退下。


  不一會兒迎春便在司琪的陪伴下跟著紅岫過來了。賈璉看著不到自己肩頭的迎春。穿著半舊不新的綉折枝梅雲錦長褂,罩著同樣半舊不新的藕色褙子,一條略微顯短的沁色百褶裙。頭上只戴了一支珠花,兩朵絹花點綴其間,耳上帶著一對琉璃墜子。


  在賈璉打量迎春的時候。紅岫悄悄退去。賈璉此時心中不免有些生氣倒也沒有注意,想到年紀小小的黛玉,那是何等的風流?即便黛玉也不愛許多首飾,卻總是鮮艷明亮的。再看看迎春……賈璉也只得在心中嘆了口氣,不免有些同病相憐。


  她雖有個姨娘還在,不說三病五災不斷,便是那性子也跟個木頭人似的。若不是王保善家的瞧著迎春可憐,又貪圖姑娘身邊兒好差事,將自己的外孫女司琪給安排在了迎春身邊兒,怕是如今這般模樣也是見不到的吧?

  賈璉在觀察庶妹迎春。迎春又豈能不打量這難得一見的嫡兄呢?賈璉唇紅齒白,額際光亮,一身淡青色雲紋儒衫,腰間系著同色綴青玉束腰,一塊白玉雙玉墜壓在衣擺上,很是丰神俊朗。心中不由感慨,到底嫡子嫡孫是不同的。


  賈璉見迎春也小心的打量自己,並無惱意,只揮揮手紅岫便蹲身一禮悄悄退下,司琪也在打量著賈璉。她自是知道這半年來賈璉與邢夫人關係融洽,見紅岫退下便猶豫著看了看賈璉又看了看迎春,到底是決定不下。


  賈璉卻不與她客氣,直道:「去給你家姑娘那件斗篷來。天晚夜涼也不知出門給姑娘加件衣裳。」語氣中多有不滿,迎春見此心中詫異莫名,卻也只對著看向自己的司琪點點頭。


  待只剩下兄妹二人時,賈璉卻又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了,遂微皺這眉頭看著迎春不語。迎春見此心中忐忑,不知賈璉叫了自己來是要做什麼。便小心的開口道:「不知璉二哥喚我過來可是有事?」


  一句「璉二哥」點燃了賈璉的火氣,有些不受控制的斥道:「原我在你心裡只是『璉二哥』?那誰才是你大哥了!」賈璉這話語氣甚重,迎春不由得退後半步紅了眼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見迎春如此模樣,賈璉也知道自己語氣重了,輕緩了口氣才道:「你記住了,在這世上,我,賈璉,才是你親哥哥!無論何時會顧著你的,便也只有你血親之人。」說完便盯著迎春不再言語。


  迎春雖奇怪賈璉如此語氣神色,卻也知道並無惡意,遂懵的點了點頭。見迎春點了頭賈璉才繼續說道:「你父親是聖上親封的一等將軍,你是一等將軍府的長女,也是一等將軍府唯一的姑娘!這些你可明白?」


  迎春想著大姐元春,那是何等的風貌?自己能和她相提並論嗎?迎春到底年幼,心中想著便問了出來,賈璉一聽卻是笑了:「元春是元春,你是你,何須比較?元春是我堂妹,你卻是我親妹,這也一樣嗎?」


  說到這裡賈璉見迎春還是一臉的茫然,皺著眉輕嘆了口氣才更直白的說道:「元春那是叔叔家的女孩,你才是父親的女兒。如今不過是老太太還在,不能分家罷了。」賈璉說了一個『不能』徹底的將迎春驚了!

  迎春滿眼惶恐的望向賈璉,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賈璉想了想轉了個話題對她說道:「姑母去了,明兒一早我便要啟程下揚州去。這一去許是一二年或是更久。」說完賈璉也不再說話,只拿眼看著迎春。


  迎春還沒能從剛才的驚恐中回過神來,此時賈璉又突然說要離開,迎春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沒聽說啊?」見迎春如此賈璉倒是笑出了聲。賈璉一笑,迎春便也突然覺得不那麼緊張了。


  賈璉卻不回答她的話。思索著之前的話題又轉了回來:「你既是父母親的女兒,那邊也該儘儘孝心才是。」迎春一聽此話,以為賈璉責備她不孝,唰的白了臉。身子都有些顫抖起來。賈璉也不想嚇著她使她誤會什麼。


  思量了片刻才接著道:「明兒我走了,你就多去太太屋裡走走,不說晨昏定省,也很該去請安的。」賈璉其實是羨慕黛玉的,一家人那般和美。心中想著自己也可以儘力一試。尤其是離開揚州時黛玉勸自己親近邢氏的事。


  回來以後並沒有如何努力,只當邢氏如賈敏那般敬著,邢氏便開始關心自己,心中很是感嘆。不免臨行前提點迎春兩句,故而又說道:「你是姑娘家,比不得爺們。年後你便十一了,再過一二年就到了說親的年紀。」


  說到這裡,別說迎春如何的面紅耳赤,便是賈璉自己也紅了脖子。此時卻又不得不說便接著道:「老太太年紀大了管不了許多,縱是管又能管你幾時?二太太到底只是嬸嬸。元春也已經有了安排,還能顧得上你?」


  這話夠直白了,賈璉卻嫌還不夠,繼續紅著臉道:「父親什麼性子,你也該知道,將來你還得靠著母親。母親雖只是填房,又非大族出身,可說到底嫡母就是嫡母。」說到這兒賈璉停了下來仔細的看著迎春,見迎春低頭不語的樣子不由又問了句:「你可明白了?」


  如此話語從未有人與迎春說過,但迎春雖膽小怯弱卻不是個傻的。自然是聽得出賈璉話語中的關切,便也點了點頭。見迎春點頭賈璉很是欣慰,便又繼續說道:「明兒一早我便走了,也顧不了你許多。沒事兒去母親房裡坐坐,既是盡了孝心,也是為你自己個兒好。」


  見迎春這次沒有異色的點頭應了賈璉才繼續道:「缺什麼少什麼也可以讓司琪傳話給王保善家的,或是你自己尋了母親稟明也是可以的。母親膝下無子,」說道這裡又停頓了一下,等迎春不解的抬起頭看他時才有繼續道:「亦無女!」語氣甚是嚴肅「你可明白」


  如此迎春那裡還有不明白的?心中感激。從未有人為自己如此籌謀,不覺眼中便含了淚光,認真的看著賈璉道:「哥哥的話,妹妹明白了。哥哥且放心,妹妹會好好孝敬父母親的。哥哥在外多當心身體。」


  賈璉聽迎春不在叫自己『璉二哥』很是開心,見她神色懇切也很是滿意,便點了點頭道:「明兒我走之前會與母親提議將你記在名下。」這話到底又驚著了迎春,但此刻是驚喜,而不是驚嚇。


  迎春如何不明白記在邢氏名下的意思?即便邢氏是填房,那也是正室夫人!探春不惜拋了身母趙姨娘,甚至不理會親弟弟環哥兒,不就為了討好嫡母嗎?可二太太卻從未說過要將她記在名下。賈璉此話可謂是猶如驚雷,使得迎春心中翻江倒海。


  賈璉見司琪已經回來,也不再多說什麼,只輕聲對迎春道:「成與不成暫且不知,明兒試試吧,不成往後再尋機會便是,想來也無甚大礙。」看了看司琪又道:「天晚了早些送姑娘回去歇著,有什麼事兒便去尋你外婆王保善家的。」此話卻是對司琪說的。


  司琪不知兄妹二人到底說了什麼,只見迎春滿眼淚花,咬著唇望著賈璉的樣子,疑是賈璉說了迎春什麼,便想開口替迎春分辨兩句,卻不想迎春很是恭敬的給賈璉蹲身行了一個萬福禮,也不起身便道:「妹妹謹遵哥哥教誨,定然在家中好好孝敬父母親,也替哥哥盡份孝心,哥哥在外千萬照顧好自己。」


  見迎春如此賈璉哪有不歡喜的?便上前兩步扶起迎春,笑著朗聲道:「去吧,天涼夜深的,小心道路。」又對司琪道:「姑娘交給你,便要多上上心才是。」說完也不等司琪反應,對迎春揮揮手便轉身離去了。


  賈璉走後,司琪正想問問迎春,卻見迎春望著賈璉的背影不住的流淚,一下子慌了神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想說是不是璉二爺罵人了,卻又看著不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問了。


  迎春也不理會她,再看了一會兒見賈璉轉過游廊,看不見身影了才對司琪笑道:「走吧,咱回去,明兒早起呢!」語氣很是輕快,眼裡雖還有淚光,卻是含著笑意。如此司琪也不再多問,便與迎春回了老太太院兒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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