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一等將軍府(一)
收到賈璉取得童生資格是在他去離開后的第二年夏天,消息是妹婿林如海派人送來的,隨著一起送來的還有賈璉離家后的第二封家書,信中賈璉細說了在姑蘇的種種,尤其是賈敏如何慈愛,黛玉如何可親,林如海如何嚴厲,更說了自己有幸得到黃季雲的指導。
這個消息當時可是驚呆了賈赦。而後賈赦自然是要大肆宣揚一番的,畢竟滿京城希望得到黃季雲指導的人實在是太多,卻連面見的機會都沒有,而自己的兒子卻能得到親自指導長達兩個多月。就是賈母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滿臉喜意,連聲不住的說:「璉兒是個有福的,既得他姑父青睞,又和了黃家小子的眼緣。將來必定是比你這個做老子的有出息。」就連賈政也是滿臉的羨慕,婉轉隱約的表達了幾次,希望賈珠也能去跟著黃季雲學習的意願。
只有二太太王氏是滿臉的不屑一顧。自己的長子沒得什麼人指點一樣取得了童生資格,可見天資是比老大家的賈璉好的。
當看到從考場出來的賈珠時,賈赦是滿眼的審視,尤其是看到賈珠一病不起時更是幸災樂禍的,對此別人都無心關注,畢竟賈珠是這一代裡面的長孫,還是很受賈母關注,賈政疼愛的。可是王氏卻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不是不忿,而是賈珠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她此時已經無心他顧。
正在這時姑蘇傳來賈璉落榜的消息,就連賈母也再也不提起過這個長房嫡子,榮國府嫡孫賈璉。賈赦更是氣的牙痒痒的,王氏才算是心氣兒順了些,不曾想沒過兩日賈珠竟然突然就去了。王氏更是哭的肝腸寸斷,就連賈母也都病了一場。
年節前賈赦原本想將賈璉叫回來,誰知收到消息說聖上親點林如海任巡鹽御史,這又讓賈赦猶豫了,不想就在這時收到了賈璉的家書,告知賈赦他將隨林如海去揚州任上,長點見識。賈赦便也沒有反駁的應了,還給他送去了第一筆巨款:十張百兩的銀票。
原本賈赦是想走公中或是讓賈母也出一些,誰曾想賈母只道:「他小孩子家家要恁些銀錢做甚?沒得學壞了。在他親姑姑哪兒難道還會缺他穿的少他吃的?」結果別說讓賈母出私房了,就是走公中也不成,最後還是賈赦咬咬牙拿了自己的私房給賈璉送去,這才有了賈璉給黛玉等人買漆器的銀子。
不想剛出正月,賈赦就再次收到了賈璉的家書,原本以為賈璉會在心中感激自己給他送去的銀子,誰知打開信一看,不僅僅有賈璉的,其中還夾這一封沒有署名的,但是從字跡上賈赦依然一眼看出這是林如海寫給自己的信。
賈赦來不及看賈璉的信,林如海這封信是在詭異,由不得賈赦不先看,看完林如海的信賈赦的臉色就有些難看,因為他知道這軍中舊部是自己,更是榮寧兩府以至整個賈氏一族的根基底蘊之所在,容不得半點差池。他雖然紈絝,但也不會置整個賈氏一族於不顧。
林如海能知道此事要麼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要麼就是賈敏告訴他的。而至從祖父賈源去世后,便是父親賈代善和叔父賈代化也不曾與這些人有什麼明面兒上的聯繫,所以林如海能知道是賈敏告訴的可能性更大。想著想著連賈璉的信都還未看賈赦就陷入了深思。
而邢夫人從未在賈赦臉上看到過如此嚴肅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好奇,便悄悄靠了過來,誰知還未看清信中內容便驚醒了賈赦。賈赦一下子就怒了,瞪著一雙腫眼泡子呵斥道:「你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給我滾出去!」邢夫人素來對賈赦畏懼,見他動了怒,那裡還顧得上之前的好奇?也不敢多言的便退了出去。
邢夫人這一下算是拉回了賈赦的心神,賈赦又忙打開賈璉的那封信,不看還好,一看賈赦的臉就白了,越往下看臉色越發的蒼白,竟然還淌出了汗來。若是邢夫人在此肯定就會好奇了,因為這樣的表情在賈赦的臉上也是從未存在過的。但賈赦看到最後卻突然笑了,而且越笑越是歡快。看完之後賈赦眯著眼想了片刻便將兩封信一起就著燭台燒了。
一連好幾天,賈赦都不出門,當然賈赦原本就不太愛出門。但是賈赦連那一院子的丫鬟姨娘也都不理會了,也不喝酒作樂了。邢夫人就知道可能真的出了什麼事兒,但是她不敢聲張,只得找來王保善家的絮叨。王保善家的一聽連忙猜測道:「莫不是璉二爺那邊兒出了什麼事兒吧?」畢竟在收到賈璉書信之前賈赦還是很正常的。兩個人嘀咕商量了老半天也沒得出個所以然,只得暫時放下,決定在觀察觀察,接過一連又是好幾天過去,榮國府里一切依然如舊,賈赦也依然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正在邢夫人考慮著要不要將這事兒稟告給賈母的時候,賈赦出來了,兩眼凹陷,倒是讓眼睛看上去沒那麼腫了,只是雙眼通紅也很是嚇人,就連臉頰也凹陷下去了。七八天沒洗漱了一張口還有股子味兒,可是賈赦不管這些,紅著一雙眼睛對邢夫人吼道:「立樁子呢?杵在這兒!還不快去給老爺我燒水洗洗!」邢夫人看了又看實在看不出賈赦與過去有什麼變化,便只當自己疑心了,不免心中自嘲。動作卻是不慢地匆匆退出,讓人給賈赦燒水洗漱了。
賈赦好好的洗漱了一番之後,吃了兩半碗燕窩粥,倒頭就睡下了,這一睡又嚇了邢夫人一跳,急忙叫來王保善家的商量:「老爺這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怎麼是好?睡得我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之前覺得賈赦沒什麼變化的心思又變了,覺得賈赦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自己不知道的大事兒。王保善家的想了想試探的問道:「太太看著可要請了大夫來瞧瞧?」邢夫人想了想剛點了頭,又連忙搖頭道:「萬一沒什麼事兒,吵了老爺睡覺可有的受!」王保善家的聽了覺得邢夫人是個沒主意的,不由得在心裡癟了癟嘴,但面上卻是不顯,忙不停的恭維道:「還是太太想得周到,說不得老爺只是困了多睡會子,睡飽了自然也就醒了。」還真被她說著了,不過此時她自己卻是不信的。
睡了兩天賈赦終於睡醒了,可是什麼也沒和邢夫人交代,當然賈赦從前也不和邢夫人交代什麼,吃了點東西就又進了書房,直到晌午過了也沒出來,邢夫人還以為賈赦這是又要關上好些天,有了頭次的事情,邢夫人如今也很是淡定了,反正賈赦沒事兒,也不要來找自己的事兒就行。
誰知賈赦下午就從書房出來了,也不去園子,也不叫丫鬟姨娘,只把邢夫人叫到房裡,還攆了所有人出去關了房門,害的邢夫人羞紅了臉,直說道:「老爺,這大白天人來人往的……等夜裡吧……要不,我給你叫個新鮮的丫頭進來。」說完還底下了頭,連脖子都紅了,邢夫人好歹也是正經官家出身,哪怕只是個七品小官,到底還是要臉面的。
賈赦好一陣沒反應過來。邢夫人見賈赦既不說話也不動作心中詫異,微微抬頭瞟了賈赦一眼,倒嚇得賈赦打了個激靈,才反應過來邢夫人在說什麼,一下子怒了,吼道:「想什麼呢?!老爺我是那樣的人嗎?」邢夫人見賈赦動怒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言,但心中卻在想『老爺你可不就是那樣的人嗎?你要不是那樣的人難道我是?心中也有怒氣,只是不敢發作而已。
好在今天賈赦有事兒要跟邢夫人交代便也不和她計較,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見邢夫人還坐在那麼遠的地方動也不動,就瞪了她一眼道:「給老爺泡茶來都不知道了?」邢夫人趕緊站起來跑了出去叫人泡茶。沒一會兒春梅給賈赦端了茶進來,見賈赦也不說話,拋了個春波蕩漾的媚眼兒便自動的往賈赦懷裡靠了過來,誰知今兒賈赦心裡有事兒並不理會。
一腳踢開了春梅,斜眼瞪著邢夫人道:「還不攆了出去?」邢夫人哪有不願意的?這些丫鬟姨娘們從來就沒有一個拿正眼瞧她的,今兒既然賈赦願意給她做臉,為何要拒絕?於是連忙端起正房太太的譜道:「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要我請你出去?」瞧,這就是近墨者黑,把賈赦的話學了原封不動,平時沒機會表現,這會子全用上了。
等春梅出去了,邢夫人很有覺悟的自己關好了門,這讓賈赦很是滿意。賈赦這邊兒剛想點頭,抬頭一看邢夫人又是坐的遠遠的。好像自己是洪水猛獸似的,心中便又是不喜,但想著自己要與邢夫人說的話便沒吼她。很是平和的道:「坐過來點,我有話跟你說。」邢夫人難得得到賈赦如此平和的對待,心中有點詫異,但又怕賈赦一會兒發火,不敢多想連忙坐在了離賈赦最近的一個位置。
賈赦喝了口茶,想了想自己過兩日要去做的事兒開口對邢夫人說道:「你要記住,你是老爺我的太太。」僅此一句邢夫人就愣了,不明白賈赦究竟要說什麼,張了張口。賈赦卻不打算讓她說話繼續說道:「老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咱們長房好。」說完賈赦閉上了眼,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醞釀,更像是在猶豫。
見賈赦不再說話邢夫人連忙小心地問道:「老爺,可是發生什麼事兒了?」邢夫人剛說完賈赦突然睜開了眼,看著邢夫人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要明白,你是老爺我的太太!是我們大房一脈的正房太太!」賈赦見邢夫人小心的看著自己,而眼裡裝滿了茫然,心中有氣。
但現在他必須先統一好自家後院,於是接著道:「過幾天府里會出些事情,你要穩住。老太太可能會叫你過去,你且說一切不知便好。能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說就把嘴閉嚴實了,什麼也別說!這兩天你也把院子里整理一下,該打發的打發了,該發賣的發賣了。院子里上上下下一定要乾淨些。」
邢夫人聽賈赦的話一開始還在腹議:我本來就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什麼正房太太!你幾時在正房呆過了?可是聽到後面讓她把院子清理一遍,她可是真的驚呆了!心中不住的在嘀咕什麼意思什麼意思?見賈赦已經說完,邢夫人便試探的說了句:「那都打發了誰來伺候老爺啊?」
賈赦瞟了她一眼嗤笑道:「老爺回頭支了銀子買新的就是。」這話倒是真話,賈赦心裡想著之前給了賈璉一千兩,那是必須找補回來的,到時候支了銀子花五百支一千,三兩下,銀子就回來了。邢夫人聽了這話也算是安心了,看來這老爺還是原來的老爺,又在心裡狠狠地想著不管怎麼樣先打發了現今兒的,以後的再想法子就是!
賈赦院子里的事兒那裡瞞得過賈母和當家太太王夫人?王夫人倒是沒放在心上,畢竟她在當家也當不到大伯子屋裡去。老太太就不一樣了,一開始聽說賈赦把自己關書房,那還真是沒上心,猜他不過是在書房藏了個新的。昏睡了兩天,老太太其實也不在意,但總得表示表示,於是便想著遣了鴛鴦去吧邢夫人叫過來。誰知賈赦這次因著要辦大事,所以格外小心謹慎,和邢夫人說完便直接帶著邢夫人往賈母這裡來了——美其名曰:請安。
賈母見邢夫人還是那樣低著頭縮在賈赦後面,再看賈赦還是那麼一副恭敬的樣子,問了幾句,又斥責邢夫人由著賈赦性子等等便讓他二人離去,邢夫人雖心中有怨,但想想馬上要把那些個狐媚子打發出去,心中氣順了兩分,正在這時賈赦悄悄邢夫人旁邊兒說了句:「就以老太太剛才給的理由把人都打發出去,打發的遠些,別人讓轉了空子。」邢夫人立馬領會,暗惱自己之前怎麼沒想到,但嘴裡卻說著:「老爺放心,我剛也想著呢。」說完抿嘴一笑。賈赦見她如此上道,心中滿意也點了點頭。
榮國府東邊兒院子因著賈赦授權邢夫人整頓起來那是毫不手軟的,除了自己的陪房幾乎要將東邊兒院子里的人賣光了,更是秉承賈赦的要求有多遠打發多遠,而且除了貼身衣物一概不許帶出府去,別說那些珠環釵佩,便是衣裳也要留下來賞給好丫鬟。真可謂是「凈身出戶」了!可見邢夫人對這些人有多恨!
賈母很快便知道了這事兒,一張老臉立馬就拉了下來,又讓鴛鴦去吧邢夫人叫了過來斥道:「幾件衣裳幾件兒首飾值幾個銀子?你就這般的眼皮子淺?!你還要咱們榮國府的臉面不要了?!」老太太是越說越氣,邢夫人這兩天打發人得了不少好處便也不與老太太計較,賈母素來是個喜歡伶俐的人,這樣子不說話反而讓賈母更氣,邢夫人卻突然想到賈赦的交代說了一句:「不是我的主意,是老爺交代的。」好嘛賈赦說了:「你什麼事兒也別往自己個兒身上攬!不管誰問什麼只說不知道,或推說老爺我交代的就行。」這會子邢夫人用上了。賈母一聽是自己兒子交代的,又素來知道那個兒子是個三不著五的混賬貨色,便也不說什麼了,只搖了搖頭揮手讓邢夫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