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兵敗如潮
徽州這座被張獻忠攻佔的古城歷經六個月的摧殘早已今非昔比,大街上行人稀少,遍地都能看到奄奄一息的叫花子,市井裡一片蕭條之色,到是時不時從小巷裡鑽出來的不知誰家的狗長得又肥又壯,不時從幾個行人中穿過,眼盯著倒在路邊的不知是死是活的路人,它們拖著長長的舌頭,口水流了一地,眼珠子格外讓人生寒。
城中最高大的建築自然是徽州知府衙門,在這知府衙門的四周還分佈著學政衙門、徽州兵馬司,建築雖在,但已經不屬於大明,好像現在誰也不屬。
先前大明寧南侯左良玉打著『清君側』的幌子行至徽州,被王嵐平一紙信件罵死於此,其部將群龍無首將徽州大廝搶劫一番后一鬨而散,少部分將領擁立左良玉之子左夢庚為帥過江投降了阿濟格。
好不容易左部走了,可轉眼西賊又至,徽州城真是遭了大劫,哪戶人家至少都被搶過幾次,整個徽州城已經到了富戶賣田產,窮人賣兒賣女的份了,幾斗小米便能輕鬆換個黃花大閨女。
城外的幾個縣境遇也差不多,能逃的都逃走了,剩下一堆老弱在那等死,此時的徽州百姓盼朝廷派兵平賊真的是望眼欲穿,盼哪盼哪,半年過去了,聽說朝廷的王丞相已經頒布天下,六月初一王師西征,也不知道丞相是不是會順手把徽州也收復了。
鎮守徽州的西軍將領乃是大西五軍都督府後軍都督馮雙禮,領西軍二十營,每營約有兵三千,共計約六萬人。
半年前張獻忠東征江南,連下大明數十座城池,后因阿濟格進犯荊襄,張獻忠才停下了東征的腳步,撤回了成都。
張獻忠撤走時除留五六萬人守徽州外,在襄樊一帶還有兵八萬,黃州五萬,威鎮整個長江中游地區。
但張獻忠萬萬沒想到,隨著他一走,這些留下的兵可就無法無天了,簡直將他們所控制的三十餘縣禍害的如人間地獄,人人恨西軍恨得直咬牙。
四月,清軍阿濟格攻佔荊州,破西軍八萬,黃州守軍不戰而降,西軍敗得如此之快連阿濟格都感到意外,幾乎就沒費多大力氣,清軍一來,立即出榜安民,並和其他佔領區一樣宣布剔發易服令,只是這一指令並不是針對所有漢人,只是針對出仕大清的官員。
隨著西軍荊州和黃州的陷落,近在咫尺的徽州就成了一座夾在大明、大順、大清三方之間的一座孤城,就像一個沒媽的孩子,整個回川的路線已經被清軍攔腰切斷,除非徽州西軍守將馮雙禮有膽子去咬阿濟格一口,可惜他自知不是敵手,要麼就是繞過荊州城,從湖廣巡撫何騰蛟的防區衝過去,經雲貴返回四川,這一路成功率更底,山水迢迢幾千里,一路儘是明軍層層駐守,可能打不到四川就全都死光了。
於是,萬般無奈的馮雙禮選擇留下來在徽州固守待援,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等什麼,誰回來救他,自阿濟格切斷荊州后,徽州和四川就已經斷了聯繫,聽說清軍兵分三路攻入四川,也不知道這會大西國還存不存在了。
六萬孤軍困守在徽州城裡,兵無鬥志,士氣渙散,好在是清軍沒有繼續東來,而是轉頭朝四川去了,只留下了一萬八旗兵以及原黃州西軍降兵鎮守荊州。
也不知道這樣提心弔膽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聽說大明朝廷也昭告天下要西征了,徽州就是他們首當其衝之地,是戰是降,可把馮雙禮給難住了。
原大明徽州知府衙門成了馮雙禮的軍營,原來的知府早就被大軍連同幾位大明勛貴一鍋煮了分食。
日子是越來越沒有盼頭,成都也遲遲沒有消息傳來,乾脆,馮雙禮連守城之心都懈怠了,整日與眾將借酒澆愁。
昨日有探報說好像在寧國一帶有明軍活動的跡象,不知道是不是沖著徽州來的,於是醉酒中的馮雙禮命人帶一小營前往逍遙谷布防,不管明軍是不是來打徽州,總不能坐以待斃吧,這逍遙谷也算是徽州的東大門,過了此處往南四十餘里便是徽州城了。
只是馮雙禮沒想到的事,這一小營人剛剛經過一上午的行軍,趕到逍遙谷時,哪有半個明軍影子,連坨馬糞都找不出來,於是,千把號人在谷外尋了個蔭涼處,卻沒料到這一大意就被明軍懷遠營打了個抱頭鼠竄。
徽州知府衙門裡歡飲達旦,昔日威嚴的大堂上已經成了眾西軍將士的尋樂場,到處懷盤狼藉,十多名將領圍坐著,嘻笑著,盯著大堂中間那些如花似玉般正含淚起舞的花娘,有的甚至拿頭盔當酒壺,人人臉上紅光滿面,看來是都沒少喝呀。
堂中上首一名將領好像對這些花娘不感興趣,只見他一手無聊的把玩著酒杯,一手托著腦袋,說不出的頹廢,他正是城中主將大西五軍都督守的后軍都督馮雙禮。
大西政權上下都效明制,幾乎是完全套用,張獻忠覺得這樣省事。
像這樣的日子馮雙禮都不記得混了多久了,渾渾噩噩,意志消沉。
正在飲酒間,一名陝西的將領也竟敲著酒懷當場吼起了秦腔,那熟悉的旋律一時引得在場的陝西籍將領紛紛加入,詞調時而高亢,時而深沉,時而悲憤,時而凄涼,一種思鄉的情緒悄無聲息的在眾人之間遊走,連堂外的兵士也應聲落淚。
西軍的主要組成力量是以陝軍為主,一時間,家鄉的小調轉眼間便傳遍了整個知府衙門。
「別唱了」
突然,上首的馮雙禮一跳踢開眼前的桌子,嚇得一眾花娘都跪在了地上。
「滾,都給老子滾」馮雙禮將酒杯砸進花娘之中,怒吼著。
嚇得渾身發抖的花娘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趟在地上的眾將只是用迷離的醉眼看了看堂上的馮雙禮,都這份上了,有人哈哈大笑,「馮大將軍,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命給誰,來來,喝,喝醉了就回家了哦」
眾人隨之鬨笑,打仗,誰還打仗,打誰呢,守城?給誰守呀?說不定剛剛建立的大西國已經亡了。
馮雙禮騰地站了起來,「喝酒能解決一切嗎?是守是留還是降,你們難道一點不關心嗎?」
堂是有人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笑道,「守他娘的守,老子現在都不知道是在給誰賣命,就算降,你是主將,你說降誰?誰要咱?還不如降了閻王爺,一切都結束了,當然了,馮將軍要是能和大明搭上話,你說降,咱哥幾個跟你走,怕只怕人官軍現在都不要咱了」
馮雙禮跑下堂在眾將身邊這個看看,那個瞅瞅,他是有心守城的,可是兵無鬥志將無禦敵之心,他又能有什麼作為。
馮雙禮拍著手吼道,「現在你們沒念想了?呀,你們也不看看你們在徽州城裡乾的好事,這城裡的女人都讓你們禍害遍了,老百姓恨不得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你讓老子拿什麼去和朝廷投降」
一人躺在地上介面道,「依俺看哪,還不如上山落草,做個逍遙的山大王,這天下,愛他|媽誰爭誰爭,管俺吊事,到哪都是給人賣命的份」
馮雙禮道,「你以為落草你就萬事大吉了,明軍前幾個月剿匪剿得多凶,殺了多少人,哪座山能容得下我們」
一人呵呵笑道,「將軍,我看那黃山不錯,興許那裡可以落腳,佔個屁用沒有的徽州城太招眼了」
馮雙禮一拍桌子,「都他娘的給老子醒醒酒,告訴你們,就算要另找靠山也要有這本錢,你看看你們一個個,還有半點人樣嗎,在怎麼說老子手裡還有六萬大軍,去哪都能落個公侯之位,都站起來,振作點,不管是大明、大順還是大清來奪徽州,咱都得先立足於戰才能談條件」
這時堂外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幾名魂不守舍的西卒衝進了大堂。
「報,都督,明軍,明軍來了」
這一急報當下便讓在場所有人的酒給驚醒了,全都翻身站了起來。
馮雙禮上前一把揪起那人的衣服喝道,「何處的明軍,打的誰的旗號?」
「好像是懷遠營,旗幟上書一個『方』字」
馮雙禮臉色大變,喃喃自語道,「大明丞相的精銳,懷遠營方國安來了,不可能,那王丞相後天就要成親,懷遠營怎麼可能出現在這,你小子是眼花了」
「不不,城樓上所有人都看見了,就在東門列陣,隨時都有可能攻城呀」
馮雙禮蹬蹬直往後退,「明軍來了,明軍來了,來人,傳我將令,緊閉四門,上城禦敵」
堂中一將領嘆息一聲,「將軍,此時才想起來關城門,怕是明軍已經出現在大街上了吧」
「報!」又一人高喊著沖了進來。
「報,都督,明軍混在逍遙谷的敗軍中一同入了城,打開了城門,明軍入城了,東門失守了」
眾人大驚,還沒開戰,城門就失守了,這仗還有法打嗎。
馮雙禮吼道,「來敵多少?」
「不知,東門已經衝進了好幾千,正朝知府衙門殺來」
說話間,已然能隱約聽到喊殺之聲,看來一切都是真的了。
馮雙禮面如死灰,依靠在大堂的案桌上,一將上來扶著他道,「都督,沒時間了,棄城突圍吧」
馮雙禮猛的一把推開他,「突圍?往哪突圍,明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快,派人擋住,搶回東城」
「報!都督,南城百姓打開了城門迎明軍進城了,南門守將不戰而降,南城已失」
此言一出,堂上人人都愣住了,果然是兵無鬥志,剛剛接戰便棄械投降,大勢已去了。
馮雙禮搖頭苦笑,「都聽到了吧,讓你們作孽,平日里我是怎麼約束你們的,你們聽嗎?報應,報應呀,哈哈,報應呀」
說罷馮雙禮轉身抽出了放在案桌上的佩劍,指著眾人道,「老子跟隨張獻忠南征北戰,英雄一世,卻不料有此下場,老子決不受辱」當下便將劍一橫,作勢要抹脖子。
眾將慌忙上前,「都督不可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去西南二十里便是易守難攻的黃山,城中兵馬仍有數萬,不如退入山中,堅守幾陣,逼朝廷招安」
馮雙禮死死的把著劍,徽州丟得太快了,就算朝廷招安他也得不到什麼好地位,與其受辱,還不如一死以全氣節。
眾將見他不聽,便一擁而上,扯胳膊拽腿,總算是將他的劍給奪下來了,有人爭著替他傳了令,「傳令,大軍棄城,退守黃山,以圖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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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城頭西軍的大旗被扔到了城下,時隔大半年之後,徽州的百姓總算是又一次見到了大明龍旗。
在百姓的歡呼雀躍之中,懷遠營指揮使和隨軍張參贊徐徐從東門而入,沿途百姓爭相跪拜,一聲聲「王師來了,朝廷來了」的聲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喜極而泣的百姓在城中呼號奔走。
方國安和張參軍並騎走在剛剛清理出來的街道上。
方國安道,「參軍,半個時辰攻破徽州,咱倆算是給丞相有個好交待了」
張參軍一臉喜悅,「將軍用兵如神,竟然能讓人混在西賊的敗軍之中賺開城門,好計,好計」
方國安哈哈大笑,「小試牛刀耳」
這時,一騎打前方而來。
「報,將軍,敵守將馮雙禮領殘兵三萬餘人棄城西竄,城中敵軍降者近萬」
張參軍聞之沉吟道,「難不成馮雙禮是鑽入了黃山之中?」
方國安笑道,「黃山素來無兵備,幾萬大軍鑽進山裡,早晚得餓死,來人,傳我將令,窮寇莫追,迅速清剿城中殘敵,出榜安民,大明王師收復徽州城」
隨即方國安又道,「參軍,這給丞相報捷的軍報就有勞你了」
張參軍哈哈一笑,「份內之事」
方國安又轉頭對身邊的人道,「去,派人告訴陳萬良,說老子在城中已擺下酒宴,別跟個女人似的在後面磨磨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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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時分,八騎自徽州東城門飛奔而出,看那騎兵背上所插的令旗便知,這是六百里加急軍報,換馬不換人,一日內便可達南京城。
只聽那馬上的明軍一路高喊,「大捷,徽州大捷,懷遠營攻破徽州城,徽州收復了」
……
當報信人的馬匹經過安遠營的行軍隊伍里,陳萬良搖頭一笑,謂身邊的參軍道,「得,這回夠那姓方的在老子面前吹一年牛了」
參軍姍姍而笑,不答。
這時,一名哨騎來報。
「報,陳將軍,西賊馮雙禮遁入黃山之中,懷遠營並沒有追趕」
陳萬良聞之哈哈一笑,「看來方國安還算有點良心,來呀,傳令各鎮,加速行軍,該是咱安遠營露一臉的時候了,攻上黃山」
軍令一下,全軍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腳下生風,咋的也不能讓懷遠營的兄弟小瞧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