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南北交溶
處理丞相婚慶事宜的禮部官員沒有料到福建水師來得這麼快,迎親隊浩浩蕩蕩一千餘人剛剛趕到松江府境內就接到松江知府的消息說是福建水師已至。
按國公府次夫人方菱的要求,此次迎親使團沒有由王嵐平親自去,按說這迎接新娘子得新郎倌親自上陣,但聰明的方菱一聽說丞相將這事交由她定奪便明白了,丞相不願意去,至於不去的原因她不得而知。
所以迎親使團由禮部職方司主事的一名五品郎中帶隊,一路載歌載舞,吹吹打打,熱鬧一時。
松江府也就是今天的上海,據南京城少說也有三百里路,正常快馬也得三兩天,所以迎親隊先是自鎮江登上長江水師的戰船,日夜兼程。
正好,迎親使團剛剛出現在海邊碼頭處,便和登陸的送親使者相遇,方雙交換喜碟,寒暄客套一番,馬上鼓樂大作,沿岸鑼鼓喧天鞭炮驚天動地,聞訊趕來的周邊百姓也跑出來湊熱鬧,一打聽才知道這是當朝丞相的未婚妻,是赫赫有名的鄭家的閨女。
為什麼如此大的事民間卻知之不多,這主要是王嵐平漠然置之的結果,鄭家既然答應結親,那就表明聯姻之事已成定局,就不能再過於在朝野拔高鄭氏的地位,要做出一幅丞相娶你鄭家的閨女那是給你鄭氏臉的姿態,鄭家想出人投地還得仰丞相鼻吸,王嵐平之所以要這麼做,那是為日後徹底除掉鄭氏埋下伏筆。
新娘子鄭佳思一面懷著滿腔的鄉愁,一面懷著對郎君的憧憬,在喜氣洋洋的禮樂聲中,換上小舟登上了岸,隨後便由禮部官員宣讀了皇上的聖旨,這鄭王結親是皇上親賜,總得正式一些,當然這聖旨是在早在很久之前就擬好的。
隨後鄭新娘坐上了定國公府派來接她的八抬大轎,前呼後擁前往南京城,只是此時已是五月初三,離大喜的日子只有兩天了,從陸路走肯定是來不及,唯有借用長江水師或福建水師的快捷戰船星夜兼程才不會耽誤。
所以,剛過松江城,婚隊便在江邊碼頭換乘船隻,從水路去往南京,而在這幾次轉換趕路的過程中,卻沒有人在意為何福建水師的船隻遲遲不動,一直就停泊在松江入江口。
整個北來的福建水師帆檣林立,四百條大小戰船沿著海岸線一字排開,精鐵鑄造的炮口在陽光赫赫生光,旗幟鮮明,威武雄壯,比長江水師那個精良多了,水手也多出自漁民和各國海盜,各種膚色的都有,連黑人都有,他們穿著明軍的軍服,看起來格外引人注目,別看這些人連句漢語都不會說,但絕對是鄭氏水師的中流砥柱,他們能熟練操作各式火炮火器,又由於他們身處異國他鄉,又不能回到,想在東方這片土地上活下來,那就只能比當地人當加努力。
四百條戰船分作前中后三隊,前軍千戶由施琅統帥,中軍為洪旭,后隊為劉國軒,三人都對海戰格外精通,最近一次福建水師的海戰發生在一年前的呂宋群島,其實這次海戰和鄭家沒什麼關係,起因是盤踞在琉球(台|灣)的荷蘭人而起,荷蘭人佔據琉球已經十多年,建立了堅固的城堡,去年,三艘滿載貨物的荷蘭商船從高雄港出發,在十艘戰艦的護送下歸國,途經呂宋群島時被海盜盯上發現,其實這不是什麼海盜,而是由盤踞在呂宋島的西班牙無敵艦隊假扮的,他們早就盯上了荷蘭商船,也知道上面裝的是什麼,心癢難耐,於是西班牙無敵艦隊降下箭翎旗升起骷髏旗,一次出動了十五艘戰船,突襲了荷蘭船隊,荷蘭人猝不及防,十艘戰船剛開戰便有四艘中炮沉沒,其餘船隻倉皇逃離呂宋海域,西班牙人賊心不死,一直尾隨,二十多天後進入了鄭芝龍的勢力範圍,荷蘭人以黃金兩千兩為代價請鄭芝龍派兵代為抵抗,鄭芝龍吃的就是這碗飯,當即下令水師千戶洪旭領戰艦三十艘出戰海盜,敢在鄭氏的地盤上玩這手,鄭芝龍容他不得,尾隨而來的西班牙戰船無一艘逃回去,十二艘沉沒,六艘被俘,稍加改裝連水手帶戰船便為他所有,西班牙人有苦說不出,誰叫他們假扮海盜。
不光如此,鄭芝龍還硬是扣壓了滿滿一船貨物的荷蘭商船,荷蘭人為了不讓事態擴大,也只能忍氣吞聲,在南海一帶,沒有人敢和鄭氏正面叫板。
也正是從那時開始,鄭氏已然成為西歐各國稱霸南洋的盯中釘肉中刺,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規模的戰爭。
僅此一戰便能一窺鄭氏水師的戰鬥力,其實這已經不是水師了,是一支響噹噹的海師艦隊,而讓他們進入長江作戰,真的有些大材小用。
此次北進南京的三大水師千戶,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精兵強將,可見鄭芝龍對王嵐平並非虛心假意,他是真的想通過朝廷的認可,讓他能放開手腳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大幹一場,同時他又不能完全信任朝廷,所以所有的戰船隻停泊在松江海岸,拋錨列陣,作出一幅長期駐紮的打算,此時三位水師千戶正聚在一起商議,要在松江海岸碼頭上建立一處水師基地,絕對不會進入長江。
正在三人商議時,有水手來報,說岸上有船隻駛來,打的是大明松江總兵李元年的旗號。
三人馬上走上甲板,施琅取來千里眼去看,要說這千里眼還真是個好東西,尤其是在大海之上,無遮無攔,憑著這東西能看得清二十里之外戰船上的旗號,此物原是鄭芝龍從荷蘭人那裡購得,本來荷蘭人沒將此作為商業貨物,是禁止出售的,可架不住鄭芝龍的海盜脾氣,直接拉出百艘戰船陳兵赤嵌城外海面,終購得此物,有了此物的鄭氏水師更是如虎添翼,北至舟山群島,東到琉球,南到馬六甲,鄭氏水師縱橫馳騁,無有匹敵。
施琅從千里眼中看得出來船不過是艘小小的民船,船上除了一名艄公之外,另有兩名身穿大明武將服飾的人。
施琅將千里眼遞給身邊的洪旭,三人看完后,施琅道,「不管來人說什麼,我們三人都只尊從鄭大帥的軍令,片板不得入江」
洪旭和劉國軒齊齊點頭。
小船行至戰船底下,松江總兵李元年抬頭拱手高聲道,「松江總兵以及羽林衛龍虎將軍宋前來迎接福建水師兄弟,敢問三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洪千戶、施千戶、劉千戶?」
三人也不失禮,齊齊朝下拱手道,「正是,來人,放下纜繩,恭迎兩位將軍登船」
小船挨著戰船底部緩緩而行,把個宋大力看得是連連咋舌,「好傢夥,這麼大個,這哪是船哪,遠遠看老子還以為這是一座島呢,嘿,李元年,你懂這戰船嗎」
李元年,今年恩科出來的武進士,一輩子只知陸戰步戰,對這水師毫無造詣,生平這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些大傢伙,比停在長江邊上水寨里的戰船大得多了去了。
二人心中驚訝,攀著纜繩來到了甲板上,雙方還沒見禮,宋大力就急不可耐地向施琅打聽戰船上的一切,聽上去是隨口一問,可實際他來的目就是摸清這裡的一切,包括各千戶的底細。
這舉動若是換了那些心機深厚的人來說一眼便能引起對方的懷疑,可宋大力大大咧咧,是個十足的粗人,滿嘴粗話,這樣的人首先就給人一種莽夫的印象,也不會相信他有別的目的,這正是王嵐平派宋大力來的原因。
宋大力以一種過分驚訝的表情在甲板上像個孩子看到心愛的玩具似的東瞅一眼西看一眼,這裡摸摸那裡拍拍,還流著口水說道,「怪怪,你娘,好東西呀,俺宋大力打了半輩子仗,開眼了,真真是開眼了,哦對了,這位將軍,怎麼稱呼呀?」
施琅也隨和,按品級他和宋大力差的不是一星半點,當下便拱手道,「回龍虎將軍,在下福建水師千戶官施琅,這位是千戶劉國軒,這位是千戶洪旭」
洪旭和劉國軒忙都施禮,「參見龍虎將軍,李總兵」
總兵官武官的品級算是正三品,龍虎將軍為正二品,而千戶只不過一個正五品。
李元年抱拳道,「客氣,客氣,水師兄弟們不遠千里送親而來,我等奉丞相之命前來相迎,此時婚隊已前往南京,丞相大喜,滿朝稱賀,屆時南京城普天同慶,肯定是格外熱鬧,列位千戶,你們打算何時入長江?」
此話一出,三人臉色一變,施琅拱手道,「這個,嗯……」
但就在這時宋大力卻哈哈大笑,打斷了他,事情做得太急往往會引來別人的警惕,宋大力拉上劉國軒指著對面的一艘戰船問道,「劉兄弟,你和俺說說,這傢伙真的能打仗嗎?咋個打法」
一提起戰船,那是每一位水手的驕傲,劉國軒得意洋洋,捋著寸許的山羊須道,「將軍,此船名為大熕戰船,也可以稱福船,是在原福船的基礎上仿荷蘭戰船改進而來,船首尾縱十五丈,橫四丈,配有水軍四百名,火槍二百支,船體雙層甲板,兩舷配有火炮四十門,首尾另各有三門巨炮,一輪齊射,可覆蓋方園一里的海面,片板不存」
宋大力乍舌道,「嘖嘖,這麼厲害,聽得老子這叫一痛快,趕明要打仗了你可得通知俺,俺得親眼看看這傢伙的威力」
劉國軒忙道,「一定一定,福建水師奉鄭總兵之命前來拱衛京師,任有敵寇來犯,末將定讓他灰飛煙滅,片板無回」
宋大力哈哈大笑,「好好,這話聽著提氣,俺在問你,你們這船上這什麼人哪,咱黑成這色,比俺家那鍋底都黑,海上曬的?」
三人聞之哈哈一笑,如此一來氣氛立刻融洽起來。
只聽洪旭道,「宋將軍,此些人來自遙遠的西洋,不過到底是哪來的末將也說不清,據末將估計,他們這臉色應該是天生的,咱們水師的兄弟都稱他們為黑人」
這時一旁的李元年插口道,「宋將軍,還是先辦正事要緊,商量下水師如何入江吧,別耽誤了朝廷的差事,誤了事丞相那可不好交待」
宋大力卻一揮手,咧嘴道,「嘿,丞相正忙著洞房花燭呢,哪顧得上這些,來來,三位千戶官,有酒嗎,趁著這牛氣哄哄的陣式,咱就在這船上****幾大碗」
面對宋大力的無所顧忌,施琅等三名千戶漸漸放鬆了警惕,其實到現在他們都沒弄清楚這兩人上船的真實目的。
說話間,水手裡有些輕微晃動的甲板上擺起了酒席,宋大力強忍著陣陣眩暈,連著自顧自地幾懷下了肚。
酒是從福建帶來的,比不得江南的清甜,借著酒意和船體晃動的眩暈,宋大力拉著施琅的胳膊那是好一通神侃,從封神演義說到關公戰秦瓊,又從鬼神傳說扯到紫禁城裡的宮妃是如何標緻,反正就沒一句正經話,把隨行來的李元年總兵都說得一愣一愣的,誰也不知道宋大力扯這些閑篇做什麼,三人很快得出一個結論,宋將軍喝醉了吧。
**
卻說兩邊的婚禮使者合到一處,借道長江水路順江而行,半夜時分便來到了鎮江境內。
甘輝作為此次北上送親的送親使也是格外儘力,一路上逢人便打點銀子,反正鄭家有的是銀子,並一直和禮部的迎親使打聽朝廷的近況,他這此來南京就沒打算再回去,不做出一番功業絕不歸鄉。
船隊緊挨著長江沿岸而行,不時能見到江中夜巡的明軍和岸上舉著火把的明軍哨兵,在沿江岸的一些比較容易登陸的岸邊能見到一座座被火把照如白晝的沿江炮台,每每經過這樣的炮台就有小船駛來,驗明堪合身份後方能再次起行,僅僅從這看來,甘輝也料定一件事,福建水師入了長江便是龍游淺灘,絕無迴旋之地。
甘輝心懷高志,越是離南京越近,他就越激動,終於可以一展抱負了,但很快心裡又多了一絲憂慮,怎麼才能接近王丞相,光憑一個送親使的身份是斷然不可能在南京久待的,等婚禮一結束他就要返回福建,再想回來就更難了。
一夜無眠,主船的艙中也有一個人和他的心情一樣,鄭佳思黯然傷神,婚隊離開泉州時那是何等的喜氣洋洋,卻沒想到到了松江府入了長江,王丞相卻沒有來接她,面對丞相的冷落,鄭佳思失眠了,一次次輾轉反側,一次次的無奈,施琅說得對,我真的不應該來,縱是風光無限也不可是權力場上的一個犧牲品而已,王嵐平呀王嵐平,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