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爛尾工程
安慶府,懷寧縣。
歷經改朝換代的懷寧城並沒有表現出一點開國盛世的樣子,這三個月里,市井日呈凋零之態,比之大明朝時顯得更加的頹廢無力。
但城中卻有一處是日漸鼎盛,這就是昔日懷寧巨室,今日新任縣太爺,杜家。
杜明自從領了這大順朝的縣太爺后,辦事不可謂不儘力,對大順朝不可謂不忠心,隨著李來享六萬大軍前線在與明軍黃得功的對峙已經一月有餘,杜明在期間充當的角色,實在是勞苦功高,僅僅他在懷寧一縣之地,就從百姓身上歷次搜刮出了軍糧五萬石,著實是替李來享緩解了一時的燃眉之急。
杜明如此賣力,那並非完全出於對大順新朝的赤膽忠心,更多還是為了他自己,因為隨著安慶府大部都淪為大順國土,而大明朝的原安慶知府周世寧下落不明,而一時半會間,像府治大員這種高官,大順朝廷一直沒有指派,空位高懸多日。
已經嘗到了仕途甜頭的杜明自然是不想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對這個大順朝首任安慶知府之位垂涎三尺,那是挖空了心思的找門路,鑽山打洞的上下打點。
原本懷寧城的老百姓還以為改朝換代能過幾年太平日子,可萬萬沒想到,王八蛋大明朝倒了,卻來了更王八蛋的大順朝。
以前大明朝雖然賦稅重,但那也是按章行事,只要湊足了錢到也相安無事,現在的大順朝可不一樣了,杜知縣隔三差五的就派出衙役和兵卒,挨家挨戶的搜,但凡家裡存糧超過半月的,一率充公,說是要支援前線將士。
現在的懷寧縣,真叫一個慘哪,死者充於野,乞者滿於街,大戶人家賣田賣產,小戶人家賣兒賣女,什麼都沒有的破落戶,那就只能自賣自身,上前線賣命了。
杜寧寧這些天總是早出晚歸,每次回府時還弄得一身的泥土,好幾次杜明都想問問,但由於跑官的事還沒定論,他無暇顧及,當然了,還有個原因,寶貝丫頭終於安分了,也不再吵著鬧著要離家出走去找那個該死的王嵐平,除此之外,哪怕女兒把懷寧城給拆了,他都不管。
這日清晨。
杜寧寧簡單的梳洗打理一番,便又叫上隨身的丫鬟又打算出門,剛出閨房外的小圓門,正好與他爹接了個正著。
「哎喲,寧寧,大清早的你這著急忙慌的是要幹嘛呢?」杜明被興沖沖的女兒撞得後退幾步。
杜寧寧一襲緊身的粉色衣衫,不施脂粉,一條淡藍色的腰帶緊束,平時烏黑柔順的秀髮也編成幾縷發辨,隨意地垂在香肩,處處都顯得特別的俏麗可愛,臉上還帶有幾分倦容,好像沒休息好,她把她爹往邊上扒拉幾下,「老爺子,讓讓,我忙著呢,沒時間和你鬥嘴」說著她就要繞道走過去。
杜明不解,一把拉住她,疑惑地道,「我說丫頭,爹這些天忙,沒顧得上,聽下人說你這幾天一直這麼早出晚歸的,你到底在忙什麼呢?」
杜寧寧柳眉一挑,「老頭,我的事,你少打聽,你該幹嘛幹嘛去,你不是又要去征糧嗎,去吧去吧」
杜明眉頭一擰,嘖嘖嘴說,「你看看像什麼樣子,有你這樣式和你爹說話的嘛,你看看你,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還天天在外面拋投露面,成何體統」
杜寧寧無心和他鬥嘴磨時間,粉紅一沉,「爹你煩不煩,大清早的就訓人,好像我頭一天這樣似的,我走了」
「你站住你,走,今日你哪也別去,陪爹走一趟,見個人」說著伸手就要去拉她。
杜寧寧往邊上一閃,「我不去」
「什麼不去,你知道要去見誰嗎?」杜明一臉頰興奮,看得出來要見的一定是個大人物。
「見誰我也不去,走了走了,都耽誤我半天活了,小花,走」
杜寧寧扭頭叫上丫鬟就往外跑。
「你,你上哪去,你給我回來你,你這死丫頭」杜明喊了幾遍都沒能將女兒叫回來。
今天可是個大日子,聽說李來享要開戰了,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往安慶前線押送軍糧了,一旦李來享的大軍打出了安慶府界,那他想巴結都找不到廟門了,所以他得狠足了勁,最後再努他一把力,爭取將安慶知府的位子給定下來,有李將軍一句話,那還不手到擒來之事。
杜明除了這頻繁地送軍糧,其實他還有一招猛葯沒下,那就是自己的寶貝丫頭寧寧,也是自己命好,生了這麼個漂亮丫頭,幾乎在這丫頭身上找不到一絲缺點,也就是是脾氣犟了點,不過誰叫李將軍喜歡呢。
通過幾次他往返於李將軍軍營,在與李來享的攀談之中,他這個生意場上的人精,早就聽出來了,李將軍對女兒有那意思,於是他多方打聽,感情這真是上天賜的一段姻緣,李將軍竟然尚未婚娶,這可把杜老頭給樂壞了。
好鋼那得用在刀刃上,不到關健時刻,他是不會用這殺手鐧的。
杜明這麼又是運軍糧又要貼女兒的,那自然都是精打細算過的,怎麼說也是商人出身,就算做了官,那一切也都是利益為主,虧本,那門都沒有,單是那些運到前線的軍糧,他就從中漁利不少,雖然這些錢還沒支付,可這是個和大順王朝做生意,不怕人賴賬,要是讓李大將軍成了杜家的姑爺,可比當初那王嵐平威風多了,李來享可是當今大順皇帝李自成的孫子,天皇貴胄,誰胳膊腿粗,傻子都知道。
杜寧寧風風火火地跑出了家門,杜明氣喘吁吁在後面緊跟幾步,到底是上了年紀,沒跑幾步就跑不動了,招手叫來幾個家丁。
「去,跟著大小姐,看看她搞什麼花樣」
懷寧城南五里,有條一車寬的小路,小路蜿蜒曲折,一頭連著懷寧城,另一頭伸向一百多裡外江邊,路兩邊綠草青青,原本這裡全是一水的稻田,自從大順軍打來后,地主早已過江逃命去了,田地扔在江北空自長草,成了無主之田。
在小路的一段,有十多個打著赤膊的漢子正忙得熱火朝天,不停地搬著石料,和著沙泥,在他們邊上,矗立著還沒有完工的建築,看這模樣,應該是座牌坊。
說起牌坊這東西,在江南幾乎隨處可見,是朝廷或者當地官員為表彰某人做出了什麼特殊的貢獻,比如貞潔牌坊,忠烈牌坊,慈母牌坊,孝子牌坊等等等,凡事能得此殊榮者,無一不是當地乃至州府司那都是有口皆卑的人物。
要問這裡的牌坊是為何人所立,那就要問問站在工地現場,雙手叉腰,任由香汗淋漓的杜寧要了。
「對對,往左一點,再往左點,對,就是那,你,那邊加固加固,你你,去去,給他遞兩桶泥」
杜寧寧儼然一個女工頭,經過幾天的摸索,現在倒也是有模有樣,這些人也都服她,誰叫他是縣太爺家的千金,又給工錢又管飯,又是給大人物修牌坊,何樂而不為。
日頭高懸,一頂涼轎咯吱咯吱地從懷寧城的方向而來,身後還跟著十多少兵丁。
杜寧寧正全神貫注在指揮著,並沒有注意到,還是丫鬟小花眼尖,焦急地拍打著小姐的胳膊,「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爺來了」
杜寧寧忙抬頭看去,俏臉一緊,做了個大事不妙的緊張表情,「壞了,這老頭怎麼溜達到這來了,快,我躲躲」說著她就要往路邊的草地里鑽。
「死丫頭,別躲,爹看到你了,你個死丫頭,原來你這些天都和這些泥瓦匠混在一起,真是給你爹老了臉呀,快出來」杜明眼到是尖,隔著幾十步他都一眼就認出他家這除了能惹麻煩別的嘛也不會的寶貝,在轎子上就嚷嚷起來,「快點,再快點」
杜寧寧見被發現了,也就不躲了,拍了拍手裡的灰塵,理直氣壯地迎了過去,呵呵直樂,「爹,真巧,呵呵!」
杜明陰沉著臉,環視著這裡的一切,眾人一見是這是大老爺來了,慌忙跪下行禮。
「都停了,停了,幹嘛呢這是,寧寧,說,怎麼回事,你在這湊哪門子熱鬧?」杜明說道。
寧寧這時候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乖巧地跑到轎邊,扶著爹下轎,「沒事,就修一牌坊」
杜明不解,「什麼牌坊,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不知道,誰讓你乾的?」
寧寧道,「縣太爺呀」
杜明手一背,四下看著,「胡鬧,爹什麼時候下過令」
寧寧呵呵一笑,「是前任縣太爺,不是現任」
「什麼?」杜明大吃一驚,「就是那個死了的孔如松?」
寧寧點點頭,「對對,就是他,不光是他,當初爹你還為這牌坊捐了一萬兩銀子呢,你不記得了?」
杜明額頭皺紋一緊,想了關天,突然嘴大張著,驚得半天也說不出來話,情急之下,忙把女兒拉到一邊,神色緊張的低聲問著,「這,這是給王嵐平他娘修的那座慈母牌坊?」
杜寧寧一拍她爹娘肩膀,「恭喜你,答對了」
杜明完全愣住了,他還以為女兒這幾個月以來收了性子呢,不再惹事了,哪知在這裡悶頭給他爹挖坑呢,大順朝的官員給大明朝的官員之母修牌坊,這不是找死嗎?眼下兩邊還在打仗呢。
在王嵐平衣錦歸鄉的那日,當時的安慶知府周世寧為了拍王嵐平的馬屁,提議要在懷寧縣給王母修一座慈母牌坊,當時這事是懷寧知縣孔如松主持工程進度,一應用度所需,全由當地士紳自願捐獻,杜明當時還只是一介商人,財大氣粗,一張嘴就捐了一萬兩。
孔如松對此也很重視,畢竟這是懷寧城幾百年來出的頭一位狀元,選址,備料,連工匠都找好了,可沒想到大順軍突然兵臨懷寧,這事就一直耽擱了,後來孔如松戰死,王嵐平去了南京,那更是沒了下文,連杜明都快把這事給忘了,撩在路邊的石料都長了草。
寧寧前些日子一心想去找王嵐平,卻被其父硬是在家關了一個月,剛剛安分幾天,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打聽到在城外還有這麼一處爛尾工程沒有完工,可算是找到與王嵐平有關係的事可做了,便不管不顧,忙前忙后,沒想到快要完工的時候,卻被她爹給發現了。
杜明氣得兩眼直翻,轉身就跑到丫鬟小花的身邊,抬手就是重重一巴掌,「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鼓動小姐做出這種事,來呀,給我帶走,賣到飄香閣去」
小花捂著臉,花容失色,跪在地上,飄香閣是城裡有名的青\樓,去了那還有好嗎,「老爺,小花錯了,小花不敢了,小姐,你救救我,救救我」
杜寧寧不知道爹怎麼發這麼大的火,「爹……」
剛想開口,卻被她爹一揮手給打斷了,「你閉嘴,來人,將這些人全部驅散,這裡的東西全部推倒,一點痕迹都別留!」
杜寧寧急了,跑過去攔在那些兵丁面前,「爹,這到底是為什麼呀?我給王嬸修牌坊有什麼不對?」
杜明火了,「哪哪都不對,告訴你,這事到此為止,回去,跟我去見李將軍,嫁了人,你就收性子了」
寧寧也生氣了,「我不,我不嫁給那個李來享,我壓根就看不上他,要嫁你嫁」
「我是你爹,這事我說了算」
「你還知道你是我爹,你就這麼把你女兒往火坑裡推嗎?」
「我這是為你好」
「我不稀罕」
「由不得你,來人,架上小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