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多事之秋
大順永昌元年七月（1644年），在西安城的東城區有一座佔地最廣氣勢最為雄偉的建築群，這就是李自成的大順王朝的行宮，今時不同往日，這裡本是李自成功成名就的龍興之地，卻隨著他在北京還沒住熱乎，再加上滿人的窮追不捨，山海關外一片石大戰順軍精銳損失二三成，潼關城下一敗再敗，此戰著實讓李自成元氣大傷，這幾年的心血幾乎毀於一旦。
面對滿人與吳三桂的追擊，李自成毫無招架之力，一頭縮進了西安城裡，連收復潼關險要以保西安屏障的想法都不敢有。
面對著接二連三的失利，瞎了一隻眼的李自成垂頭喪氣地坐在行宮的寶座上，猶如一隻斗敗了的公雞，一手托住腮幫，雙眼無神地看著滿殿的眾文武，那斜挎在臉上遮短的護眼扣更添了幾分悲壯的色彩。
剛剛接到戰報，說是吳三桂被滿清攝政王多爾袞加封為平西王，他又在太原集結了八萬大軍，另外還有軍報說，不光是吳三桂，北京那邊多爾袞已命曾連戰五十六場皆捷連取城池六十三座的英親王阿濟格領八旗兵五萬，目前大軍已河北真定府，最快十天後就能與吳三桂會合，他們的目的不用說，一定是本著斬草除根的想法，要一舉攻破大順朝的權力中心，西安。
大殿上的李自成早已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大起大落後他再也沒有那投子衝勁了，他看了一眼殿下坐著劉宗敏，這個一顆老鼠屎攪壞一鍋粥的大順朝廷的二號人物權將軍，當初要不是他強行霸佔吳三桂的小妾陳圓圓，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大殿里靜得出奇，兩班順朝文武分坐兩旁，不時的你看我，我看看他，時而又底下頭嘆息一口，大部分人都是無精打采。
李自成道，「權將軍，你到是說句話呀，如何應敵？」
劉宗敏到還有那麼點底氣，反正八年前的他窮得連吃飯都成問題，這麼些年什麼沒享受過，連大明王朝的皇帝他都吐過口水，丟了幾座城怕什麼，失掉幾十萬兵馬又算得了什麼，從頭再來過就是了，又不是沒有丟過，當年被明軍打得就剩十八人也沒什麼大不了。
劉宗敏道，「皇上，依我看，這兩個月來，咱大順軍只是吃了輕敵的虧，連連的勝利讓各級將領都有些忘乎所以，才被那狗漢奸吳三桂和滿靼子有機可乘，目前我還能調動三十萬兵馬，有消息稱在潼關，只有兩萬靼子兵駐守，多爾袞一定以為我們只會一味的西撤南下，絕對想不到我們在這時候主動出擊，只要我們集中優勢兵力，一舉收復潼關，再趁那阿濟格還未與吳三桂會合之前，拿下太原，而後，全力在太原城下以逸待勞迎戰阿濟格的五萬靼子兵」
這些年，劉宗敏不僅是腰粗了，官升了，財發了，連吹牛都一個比一個吹得大，順軍看到滿人的旗幟唯一能想到的念頭就是跑，連收復潼關都沒多少可能性，就更別說是吳三桂的關寧鐵騎駐守的太原城了，太不切實際了，眼下大順朝都快揭不開鍋了。
李自成只當他沒說，索性不出看他，轉而將目光落在了一旁他的侄子制將軍李過的身上，「李過，那依你看呢？」
李過也是心無點策，大順軍一敗再敗，士氣底落到了腳底板下，進攻潼關和太原那是痴人說夢，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拱手道，「回皇上，劉將軍所說是為上策，但決不能操之過急，雖然我朝軍馬仍有三十萬之眾，但兵無鬥志，想要收復潼關，最重要的是先恢復將士們的士氣，但時不我待，靼子兵不會給我們太多的時間，依我看不如退守湖廣，暫避鋒芒，入湖廣后藉助那裡縱橫崎嶇的山地地形與靼子八旗兵周旋，伺機破敵，待元氣恢復后，再徐圖北上」
李自成聽到這種進軍方略，臉上的愁容立時消散了幾分，李自成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說是還有大軍三十萬，那多一半都是被他裹脅進來的進軍沿途的百姓，這些人要麼是不得已從了軍，要麼就是為了吃飽肚子，真讓他們上陣殺敵，充其量也就能憑數量嚇嚇敵方。
李自成微微一點頭道，「權將軍建議收復潼關，制將軍說退守湖廣，一個太急一個太緩，還有沒有別的方略」
殿內一陣交頭結耳，有那血氣方剛有立軍功的將軍支持劉宗敏，還有些老誠持眾的老將比較贊成李過退守湖廣之策，從安慶府明順前線退守西安的老將袁宗第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他還不完全贊成李過的想法。
袁宗第看了看劉宗敏和李過，論威望和地位，他不及此二人，今日的朝會所議那是關乎大順朝生死攸關的大事，他有些欲言又止。
李自成注意到了他，這人是到過湖廣前線的，能不能去湖廣袁宗第最有發言權，李自成道，「錦侯，你跟隨我南征北戰，比今日更危難的時局你也經歷過，你有沒有不同的想法？」
其實李自成在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跑，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離吳三桂那個瘋子越遠越好，如果退到湖廣仍不安全，那還可以投降南京的明朝，把靼子兵和吳三桂引到在江南偏安的明室去，等他們兩敗俱傷，再舉大旗，漁翁得利，只不過這些話他不能明說，最好能先跑到江淮地區，躲到明軍的背後去。
袁宗第見李皇帝問話，忙起身道，「回皇上，權將軍所言不失為大將風範，大順朝的確太需要一場大勝來鼓舞士氣，但潼關太過險要，取之太難，制將軍以退守湖廣，借山地引靼子來攻，尋機襲敵，集小勝為大勝，此策也比較穩妥，但湖廣地狹民貧，末將日前進軍安慶府途經湖廣，饑民遍地，我大順朝若是再引眾而去，靠這些地方如何能養活我朝百萬之眾」
李自成眼前一亮，這才是說到了點子上，「嗯，錦侯果然是謀國老將，我也有此顧慮，接著說」
袁宗第接著道，「依末將看，西安乃我朝龍興之地，斷不能棄，末將認為，其一，為天下蒼生計，請皇上移駕湖廣，尋機與江南的明廷和川地的張獻忠議和，聯合他們共同抗虜，此為大義，相信他們會答應，其二，在西安留下重兵吸引靼子來攻，以西安城的堅固足以能為皇上的議和爭取時間」
制將軍李過聞言大喜，忍不住叫了聲好，喜形於色，「好，果然是百戰餘生的老將，靼子意在奪取天下，視天下群雄為敵人，只要我們能聯合起來，何懼小小滿虜」
劉宗敏則不已為然，輕蔑地笑了一聲道，「聯合？異想天開，前明崇禎皇帝被我們逼死在煤山，張獻忠見大哥稱帝，關係早已今非昔比，就差沒興兵來犯了，放眼天下，誰能和我們聯合？」
這時一旁久沒出聲的大順朝開國大軍師宋獻策開口道，「稟皇上，今時不同往日，滿虜為異族，中原群英多為漢家子弟，滿賊入關，那是要奪漢家天下，是為國賊，天下共同的敵人，有此一條在，聯合絕非不可能之事，只不過，這朝廷一旦南下，所費者甚巨，如何安撫隨行的幾十萬軍馬這才是頭等大事」
說到這，大順朝南下之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李自成也終於鬆了一口氣，站起來道，「既然進軍湖廣沒有異議那就這麼定下來了，前將軍李來享與郝永忠大軍已在江淮一帶經營數月，為我朝收取江南打下了基礎，聽令！」
眾文武嘩啦啦站了起來，齊齊拱手道，「在！」
李自成雙手叉腰，道，「靼子兵鋒正勁，我朝應避實就虛，權將軍劉宗敏，制將軍李過」
二人聞聲出班跪倒，「臣在！」
「令你二人率軍四萬留守西安，務必堅守一個月，牽制靼子，而後再相機撤出」
「遵旨！」這二人雖然政見不和，但誰都服李自成。
李自成又道，「錦侯袁宗第」
「末將在」
「加封你為平南大將軍，領軍十萬先行出發，為我行宮南移掃清道路，與李來享會合，有戰報說李來享在安慶府進攻受阻，你與他合兵一處，就算我們要與殘明議和，也得打痛了他，拿下江北的和州，廬州，威懾南京」
袁宗第道，「遵旨！，啟奏皇上，如今殘明各鎮軍馬都不足懼，末將日前得到軍報，說明廷新晉封的定南侯王嵐平手握六萬大軍，風頭正勁，依末將看，此人年紀不大，卻是野心勃勃，看他這些日子的行事，似乎是想將明軍的軍權全握在他手裡，目前他收取了三萬淮安軍，軍威大振，聽說他有八千軍駐紮在與和州一江之隔的太平府，要想讓明廷拋棄前嫌和我朝聯合，末將認為，擊敗此人是最好的談判條件」
李自成點頭朗聲道，「准，你見到李來享后，相機而動，這個武狀元我也早有耳聞，拿下他」
袁宗第應聲而退。
李自成接著下旨令，「白旺」
老將白旺，原李自成的老部下，此時官至大順朝西安都指揮使，他聞聲出班道，「老臣在！」
「封你為定西大將軍，率軍七萬，取道漢中，大軍進發四川，逼張獻忠歸順」
「遵旨！」
「軍師宋獻策」
「在！」
「命你與左營制將軍高一功領軍三萬，護衛行宮南下」
「遵旨！」
李自成想了想還有沒有遺漏，哪方面都考慮到了，唯獨露了最重要的一環，沒錢！如此規模的動兵，一路所需那是一個天文數字，沒錢打什麼仗，軍餉一斷，大軍半路就嘩變了。
李自成環視著眾人，幾乎能人都各就其位，哦不對，還有一人可堪大用，那就是在大順王朝里，有智多星之稱牛金星，牛丞相。
「天佑閣大學士，牛金星！」
「臣在！」牛金星兩眼放光，他已料到自己會得到什麼樣的美差。
「命你隨我南下，沿途就近為各路大軍籌集糧草軍需，准你相機行事，並按時按量發往各軍，不得拖延」
「臣遵旨！」牛金星喜不自勝，這可是個天大的美差，相機行事，這等於說只要能弄到錢糧，搶也好，偷也罷，一概不問，那這所得的糧銀數字就是一個無底洞，這還不發大財。
本來，這李自成進北京，一路打一路搶富戶，以戰養戰，但結果是戰爭結束的速度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短短几個月就從西安打到了北京城，還一不溜神北京給打了下來。
李自成一坐江山，天下百姓就都成了他的臣民，他這時候總不能再去搶自己治下的百姓吧，大順朝又不收稅，又沒有仗打了，這樣一來，財源斷了。
這時候的李自成才發現自己當初說的話太想當然了，不收稅錢從哪來，沒錢還當什麼皇帝，於是他在進北京硬是從前明的官員身上搜颳了幾千萬兩銀子，以解燃眉之急，可現在的大順朝新建，百廢待新，兵員也上百萬，這點錢哪夠花。
正在李自成苦於無銀之時，吳三桂引清軍入關，接著他敗退潼關，繼於退守西安，這時候大順朝的國庫幾乎打空了，西安周邊數府，早就在當年打江山時搶了個遍，再搶也沒什麼油水可撈了，正當李自成在西安為銀子犯愁的時候，李來享從懷寧前線通過李過給他上了一書，建議大順朝以稅收養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才是立國之本。
於是，大順朝頒布稅收法，但先前的口號已經說出去了，突然要徵稅，百姓一定不滿，於是，大順朝宣布新稅法自五年後開始徵收，按前明的三十稅一起征。
五天後，李自成感覺自己這皇帝能不能再堅持五年，等五年再徵稅那也解不了當務之急，馬上再下一旨，改三年後起征。
又過了七天，李自成還是覺得慢，乾脆一年後。
這前聖旨剛出宮門，李自成忙又叫人追了回來，改立刻起征，但註明富征貧不征。
結果半個月過去了，大順國九府七十三縣，竟然一共只徵得白銀五萬兩，屁事不頂。
原來呀，這大順國的富戶，早在李自成稱王的時候就已經是跑的跑死的死，大順國號稱有民三千萬，幾乎全是平頭百姓，能徵到什麼錢。
最後，這什麼徵稅法，李自成也顧不上了，到底都要用錢，索性來個最簡單直接的，一個字，搶！
所以，當牛金星聽說命他籌集大軍銀糧，他如何不喜。
李自成安排完一切，對著滿殿眾人一揮手，「諸位，隨我移駕武昌，望眾將同心協力，保我大順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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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昔日的輝煌已伴隨著李自成撤出北京時的一把大火，化作一片斷臂殘垣，絲毫看不出這裡曾經是大明朝最雄壯的宮殿群。
好在是李自成為了給自己登基用，留下一處武英殿沒有焚毀。
此時，滿清攝政王也和西安的李自成一樣，下達著奪取漢家天下的戰令，那小皇帝順治坐在龍椅上，像個木偶，一言不發。
多爾袞背手著，環視伏跪在下的一眾滿清重將，良久才道，「如今我八旗勇士已休整待命，英王阿濟格已兵進西安，剿滅李自成，放眼漢家天下，獨江漸一帶最為富庶，殘明不配所有，我朝應立即發兵，趁其立足為穩，政局不清時，奪取江南，著，豫親王多鐸，命你為南征大將軍，統兵十萬，沿運河南下，直取南京」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