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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千里送母

  彎月當空,映射出一片銀波起伏的江面,江風徐來,一絲涼意侵體,芸娘裹了裹髒兮兮的衣服,將王嬸摟在懷裡,她望著周身黑凄凄的一幕,動也不敢動,那大江就像一個無邊的巨大黑色巨獸,正張大著嘴,像是隨時都能吞下這小小的一片木筏。


  新造成的木筏順順噹噹地駛向江南岸,李定國用十分生澀的搖櫓方式勉強還能讓木筏不亂了方向,累得滿頭是汗,比昨天晚上扛一晚上木材還累,看來這想在長江上討口飯吃,光有力氣沒手藝也是不夠的。


  一回生再次熟,一個時辰過去了,雖然木筏才駛出北岸不過半里地,但李定國已漸漸摸到了些竅門,至少是不再原地打轉了。


  月亮越升越高,估摸著現在已是子夜,對面的火光也漸漸稀少,三人已接近江心,在這樣的大江上摸黑前行,方向感幾乎沒有,好在有對面的火光在做著指引,大方向是不會錯的,李定國兩天粒米未下肚,只是在北岸的草叢中國嚼了幾口新鮮的嫩草,此時已時精疲力竭,但他還在咬牙拚命的搖著,盡量讓木筏朝火光少一些的地方走。


  對岸越來越近,似乎能聽到有人聲正順著江風飄來,李定國加緊著動作,轉頭看了看坐在筏中的兩個女人,她們全身的衣服都被濺起的江水給打濕了,江風吹過,兩人瑟瑟發抖。


  李定國盡量不發出太大的動靜,搖一下槳櫓馬上又停下觀察,他是營兵出身,對明軍江岸防線的兵力那是有些了解,別說給火炮擊中,就是火泡濺起的浪潮都能輕易將這小筏子給掀翻,孤零零的飄蕩在這江面上,那完全就是死靶子,如果被當成趁夜過江的細作,那生還的可能幾乎沒有。


  李定國借著朦朧地月光,依稀能看到對岸的環境,好像有幾條大船停在那裡,岸上的火堆前立著一排排木柵欄,他心裡一緊,怎麼偏偏劃到明軍水寨營來了,這下壞了,他忙用力的向後划,誰知槳葉在這時候不知道碰到了水底的什麼硬東西,槳一滑,李定國身體一個踉蹌,馬上明白過來,暗叫不好,碰到水底的破船釘了。


  一般在水寨外的水面底下都會事先埋下尖銳的木頭或是長長的鐵簽,目的就是在敵船來襲時刺穿對方的船底,沒想到李定國這一槳下去碰到了這東西。


  木筏隨著李定國的突然一腳踏向另一邊,猛然一個傾斜,原本就緊張兮兮的芸娘嚇得臉色煞白,本能地喊叫了一聲。


  「江面有人,江面有人!」水寨里的崗哨也是耳尖,離著十來丈遠也能聽得這般清楚。


  隨著崗哨這一喊,岸上水寨立刻沸騰起來,那岸邊的幾條大船上也是火把四起,還有人朝著聲音來源處扔了幾支火把。


  「弓箭手,弓箭手」明軍的船上響起一陣陣嘈雜的腳步聲,這反應也夠快的,前後不過一瞬間。


  李定國這時候想划筏子離開已經不可能了,他把槳一扔,將芸娘和王氏擋在身後,跪倒在木筏上,大喊著,「明軍兄弟,別放箭,別放箭,自己人,我們不是姦細」


  船上的人哪聽他分說,夜色中,一排響箭破空而下,嗖嗖嗖的鑽入水裡或釘在木筏上,李定國暗罵一聲,格老子的,剛說完,一支利箭噗的地一聲鑽進了他的胳膊,鮮血濺了芸娘一臉,芸娘嚇得大叫不止,她彷彿又一次看到在懷寧城外從她娘的胸口噴洒出來的血注,她失控的在自己臉上不停地擦拭著,尖叫著。


  這時,明軍船上傳來一個聲音,「別放箭了,我他、媽好像聽到有女人的聲音,來人,過去看看」


  李定國咬著牙,拉住芸娘的胳膊晃道,「芸娘小姐,別怕,別怕,咱們就能見到王將軍了」


  王老太太也掙扎著從木筏上爬了起來,拉住芸娘的手,哭著道,「丫頭,沒事了,沒事了,來,到嬸這來」


  幾條小船快速朝李定國他們划來,李定國看到熟悉的軍服,心中又怕又喜,他忍著痛站了起來,右手放到了背後,那柄短劍隨手可即,這年頭,兵與匪無異。


  明軍的小船迅速將李定國他們給圍在了中間,一支支火銃正對著他們,幾艘小船又向四周查看了一番,確信這只是虛驚一場后,這才將李定國三人帶到了大船上。


  李定國被兩名兵士架著拖上了大船的甲板,重重地摔在甲板上,等他抬頭的時候,周圍已是火把林立,十幾個兵丁正低著頭看著他。


  李定國吃力地坐了起來,忍痛咧嘴擠出個笑臉,「兄弟們,誤會,誤會,我是……」


  他這話還沒說完,後頸上就重重地被人踢了一腳,這一腳把他踢得連連在地上滾了幾滾,胳膊上的箭支也在滾動中折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傳遍全身。


  「誰他、媽是你兄弟,老子問你了嗎?說,你是誰,大半夜的過江來幹什麼?是不是闖賊派來的姦細」一名腰掛總旗腰牌的人跟上前去,一腳踩在正想爬起來的李定國的胸口,惡狠狠地說著。


  李定國咳了幾聲,他在兵營里混了多年,深知在這軍營里裝孫子是最被人看不清的,連你身邊的兄弟都不願意搭理你,原因很簡單,上了戰場神仙菩薩指望不上,唯一能救你命的只有身邊的兄弟,如果你身邊是一膽小怕死之輩,你能指望他能在關健時候救你一命嗎?


  李定國掙扎幾次都沒能爬起來,喘著氣道,「這位總爺,我不是姦細,我是江北懷寧城守軍風字營的人,懷寧失陷后,我和王將軍他們失散了,不得已才流落到這」


  那總旗官一聽,喲喝一聲,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沒看出來呀,風字營,還王將軍,你他、媽唬鬼呢」


  李定國見他不信,忙又道,「真的真的,我真的是風字營,我們將軍就是王嵐平,王狀元,安慶府副總兵官,總爺您聽說過嗎?」


  這話一出,包括總旗官在內,周圍所有的明軍都大笑起來。


  「哦,聽過,當然聽過,實話告訴你,你這招不好使了,前前後後從老子手上過的冒充定南侯親兵的人不下二十個,他、娘的,有個不要命的還從老子這騙走了二十兩銀子,這口氣老子到現在都沒地方出呢」這一個月,陸陸續續從江北跑過來不少逃兵,很多人為了討些盤纏回家,聽說現在風字營的名氣大,結果,隔幾天就能來幾個風字營的,剛開始還管用,怎麼說風字營現在是定南侯的親兵,皇上的禁衛軍,走出來個小兵都是爺,但隨著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這招給人發現了,從這以後,但凡有說是風字營的,全都扔江里餵魚去了。


  李定國一頭霧水,「定南侯?誰是定南侯,不不,我是說王嵐平王狀元,我不認識什麼定南侯」


  總旗官又是一腳狠踩,「嘿,編瞎話都編不利索,就敢冒充侯爺的親兵,說,你到底是誰?」


  李定國根本就不知道王嵐平一個月前就被封為定南侯,現在朝里除了馬士英和史可法,就數他名氣望,全江南的明軍小校將都把他當個神一樣崇拜,二十幾歲封侯,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李定國說,「我真的是王狀元的兵,這位總爺,你是不是知道王狀元他們在哪,要不你把我送到他那裡,我保證他一定會感激你,真的真的」


  這時,芸娘和王老夫人也被人推推搡搡地趕到了甲板上,有幾個兵丁一見芸娘這被江水沖洗得乾乾淨淨的臉,垂涎三尺,眼珠子盯著都拔不出來了,露出貪婪的嘴臉。


  總旗官一指芸娘問李定國,「你別告訴我她們一個是狀元公的紅顏知已一個是狀元公的親娘吧」


  李定國一喜,總算是對上號了,「對對,就是就是,總爺好眼力」


  那總旗官一愣,過了半天才猛然又是一腳,「嘿,爺這是逮了一騙子窩呀,你小子也不拿尿洗洗臉,看看侯爺認不認識你,來呀,把他給我綁結實了,扔江里餵魚,還有那老太婆也扔下去,她怎麼不冒充皇太后呢,把這小姑娘給帶到爺艙里,爺我要再審審」


  李定國完全蒙了,這算怎麼回事,從哪冒出來個定南侯呀,難道王狀元已進爵定南侯,真的假的?不過眼下在這和這群兵也說不通呀,怎麼辦,怎麼辦,看這總旗官盯著芸娘小姐的樣子,定是沒安好心,沒辦法只能拼了。


  李定國趁被幾個兵丁架起來的時候,突然大叫一聲,撲到了那正要離去的總旗的背後,背後的短劍早已摸在手裡,架到了他的脖子前。


  「動一動就割斷你的脖子,讓你的兵退下,快」李定國手中的短刃緊緊地壓在總旗官的氣管,皮破血滴,只要再多一份力氣,他就得橫屍當場。


  總旗官完全沒防備,也是見過血的人,知道生死就在一瞬間,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輕輕地揮動著雙手,駭然道,「兄弟們,退,都退下,這,這位兄弟,留神,千萬留神,有話好說,你要走,隨時可以離開」


  李定國才不信他這一套,「讓你的人放開她們」


  芸娘和老太太哪裡受過這種驚嚇,戰戰兢兢回到李定國身後。


  李定國看了一眼四周,少說也有二三十人,硬拼肯定不是辦法。


  「告訴我」李定國手上一緊,說道,「風字營去哪了?王狀元在哪?你說的那個定南侯是誰?」


  總旗官這下明白了,看來這夥人十有八九真和侯爺有關係,真是瞎了狗眼了,他擠出一絲笑容道,「兄弟,我有眼不識泰山,誤會,誤會,王狀元已經進位定南侯,統領留都十五營,風字營也入宮成了皇差,兄弟,你放開我,我這就吩咐手下大擺下酒宴,給太夫人和,和這位小姐接風,哦對,還有兄弟你,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太夫人跪下磕頭,一群廢物」總旗官指著周圍的手下罵了起來。


  李定國可再也不相信他,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去安排別的招數來對付自己,忙喝了一聲,「都別動,誰都別動,給我一條快船,備齊乾糧,快」


  李定國的刀口又深入一分,血順著寒光森森的刀面滴落在總旗官衣甲上。


  「好好,這就辦,就辦,兄弟你手下留神」總旗官臉色慘白。


  沒多久一切都備好,李定國押著總旗官順著跳板走下大船換上快船,芸娘和老太太也順即跟上,李定國又讓在這快船后再繫上一條小船。


  「划!麻煩你送我們一程」李定國拿短刃指在總旗官的喉結處,示意他拿起船槳。


  誰知總旗官突然跪底,哭喪著臉說,「兄弟,太夫人,你們可不能走呀,將來侯爺要問起來,小人可擔不起這責任,太夫人,你說句話呀」


  王氏哪有什麼主意,不了解這裡面的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人又心善,見總旗官一大老爺們哭成這樣,便道,「阿國,要不……」


  李定國道,「太夫人,不能輕信別人,萬一這小子是騙我們,在這長江上,我們會死無葬死之地,你,起來,划船,等我們安全了,自然會放了你,讓你的人別跟上來,快划」


  總旗官也看得出來,這叫李定國的是鐵了心了,哎,誰叫自己命不好,撿了個金元寶又給丟了。


  趁著夜色,總旗官已將快船朝著南京的方向劃出去好幾里地,李定國看了看來路,漆黑一片,好像沒人跟上來,這才讓他將船上的乾糧先嘗幾口,確信食物無毒之後,便讓他乘上後面拖著小船,將小船上的船槳給扔了,這樣他想跑回去找人也只能順風飄回去了。


  李定國飛快要搖動著槳葉,王氏問他是不是平兒真的成了定南侯,李定國也不太敢確定,誰知道那小子是不是為了保命瞎編的,等天亮上了岸找個衙門口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


  王氏身體的病勢經江水一浸,又給明軍一嚇,吃了幾口乾糧人已經暈了過去。


  為了防止那總旗來追,李定國沒多久就上了岸,這邊是安全的,應該先找個醫館給太夫人看看病再走。


  天亮的時候明軍水寨的人終於找到了那在小船上早已將腸子悔青了的總旗官。


  「快,快開船,追呀」總旗官上到大船上,急得暴跳如雷。


  「是,開船,宰了他們,連我們總爺都敢綁」


  「放屁,老子宰了你,去接太夫人回來,我怎麼這麼笨哪,到手的富貴都讓我弄沒了,還他\媽愣著幹嗎?開船哪」


  「要不要報告千總爺」


  「報你、媽個頭呀,這事能讓別人知道嗎?告訴你,接到太夫人,你們都得給我當祖宗一樣供著,爺要親自護送太夫人去南京,千里送母,侯爺還不得給我賞個一官半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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