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百年好合
身為高級公務員,程偉國的兒子辦婚禮,自然需要循例備案,好在場面並不宏大,婚慶也不高端。公公工作繁忙,自是沒精力打理這些家庭瑣事,遂將婚禮全權交給兒媳。正牌婆婆不在,顧阿姨很給面子,前前後後幫了小兩口不少忙。娘家那邊,周茂林與鄧清合計著來,各種細節安排得妥當。婚禮之前,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條,正所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婚禮前天晚上,東風還沒颳起,周老爹左眼皮開始亂跳,害怕發生意外,他心神不寧地問女兒,「你上次說的,那個PlanB是什麼?」
周一諾呆了呆,努力搜尋出記憶庫中類似的辭彙,旋即笑了起來。「其實這個PlanB吧,就是沒有新郎出席的婚禮。誰知道這傢伙能不能順利請到假?所以我當時準備的第二套方案是不辦儀式,而且他們家人也同意。」
所謂一切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不過如此。
隨著年齡增長,周一諾漸漸習慣用這樣的方式去思考問題,世間萬物,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何況還跟了這樣一個男人,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這個月不知道下個月在哪,何時消失,何時出現,一切都沒有定數。
在程梓明對婚禮一點都不確定的時候,家裡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敲定好了。知道具體情況以後,他也曾問過周一諾,如果我真的請不下來假,怎麼辦?
怎麼辦?您老人家奈何七尺之軀,既已許國,再難許卿。我能怎麼辦,自己跟自己結婚咯,反正領過證了,婚後收入已經算作共同財產,你可別想賴賬。
就像小時候,期末考試前,周一諾會經常暢想,如果這次考到95分以上,假期去哪裡玩好呢?叫上幾個小夥伴合適呢?一旦真到了可以放鬆的時候,卻沒了呼朋引伴的心情,反而宅在家裡,抱著西瓜吃到肚皮高高鼓起。
上大學那會,她會提前問自己,如果這學期拿了獎學金,買點什麼好呢?要不買個排輪吧,抽空練練輪滑,做個風一樣的女子,多酷。可惜她對本專業的課餘時間進行了錯誤預估,直到大學畢業,輪滑鞋還是沒買成。
小時候的寒暑假總是漫長,大學的學習壓力比想象中大很多,在客觀因素麵前,人的階段性目標會很難得到預期實現,也就是大人們常說的,憧憬和現實總歸有距離。在十六七歲最愛幻想的年紀,周姑娘也曾憧憬過盛大而溫馨的婚禮,入目全是聖潔的花,每位賓客都衷心祝福她新婚快樂,而她呢,穿著一襲浪漫的白紗,美麗而幸福地站在人群中心,牽著她心愛的男人的手,誓要與他共度餘生。
現實無情地將她從開放的腦洞中拖了回來。
即便一切從簡,廳里還是堆了將近二十桌人。除了自己的同學和同事,其他人周一諾基本都不認識,程梓明只來了幾個老同學,甚至沒能湊成一桌。長輩們偶爾引著叔叔阿姨上前,分不清張三李四的她,只能陪著傻笑。好在賓客們並不停留,打了招呼便徑直去了內廳。站在門口,周一諾只覺會場音樂震耳欲聾,鼓點一下一下敲得心慌。儘力往門口靠近些,努力呼吸外堂的空氣,腰上搭上一隻手,程梓明附在耳邊問她,「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穿不慣高跟鞋,她一直將重心在左右腿間交替著,周一諾搖搖頭,關心地看向老公,「早知道婚禮會累,沒想到這麼累。你還好吧?受不受得了?」
程梓明笑著搖頭,卻牽了周一諾的手,不動聲色地幫她撐住些重量。
迎賓結束,周一諾和程梓明一起回房間換衣服。二人商量好,迎親和敬酒時,程梓明穿西裝,儀式時換上軍禮服。換好長紗,化妝師還在給周一諾整理頭髮,程梓明便一身軍綠的禮服出現在她身前。有個時常不在身邊的男人也挺好,每次見他都像發現新大陸。第一次見他穿西裝,周一諾便覺得很好看,肩寬腿長的人,自是穿什麼都帥。換上軍裝之後,整個人的氣質明顯變得更不一樣。禮服沒有一絲褶皺,板正而挺括,金色的綬帶似是給他鑲上了別樣的光芒,瞬間顯得更加高大。攥住程梓明的指尖,周一諾忍不住三番五次抬眼看他,化妝師在身後一次又一次按住她的腦袋,笑著抱怨,「新娘你不要再動了,新郎就在那,等我把妝弄好了,你再好好看!」
儀式總是那麼千篇一律。為了防止自己哭成淚人,周一諾提前和婚慶協商,去掉一切可能煽情的步驟,尤其是父母養育之恩的回顧,也不要回憶兩人的相識相知相愛。即便這樣,被父親牽著手緩緩走向台上的新郎,三十年間父母的辛勞依然在腦中幻燈播放,她一路勸服自己不要哭,卻還是哭了出來。
好不容易擦乾淚,平復了情緒,周一諾站在台上和程梓明對視。她從沒見過這樣俊朗的程梓明,眼裡的柔情似是要融化一切。司儀在說著什麼,她全沒聽見。只見程梓明抬眼朝她笑,想起兩人相識的一路,一下沒忍住,她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回到房間換敬酒服,程梓明匆匆換完西裝,又趕緊過來拉住她的手。
以前怎麼沒見她這麼愛哭呢。結婚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不管怎樣,以後都不能讓她再哭了。
好在後面的環節輕鬆許多。新婚夫婦跟在父母後面一桌桌輪轉,程梓明大傷未愈,生生將礦泉水喝得比白酒還豪邁。女方親友中,沒人質問他的杯中物是否摻假,男方都是自家親戚,有趁熱鬧鬧上幾句的,程偉國攔上一攔,便也沒人較真。十幾桌,很快輪了一遍。二人囫圇吞了點東西,又馬不停蹄地去門口送人。直到下午三點鐘,才渾身累癱躺在床上。
連妝都沒卸,周一諾枕在程梓明臂上直哼哼。
「怎麼了?有事說事。」毛躁的長發上全是髮膠,蹭得程梓明發癢,他捧了她的小腦瓜,扯了枕頭墊在下方。
「沒什麼,就是好累,不想動。可是還沒洗澡,這雞窩一般的頭,好噁心。」話音剛落,她便伸長了手腳伸懶腰。
程梓明翻身下床,俯下身子,竟想將她打橫抱起。周一諾驚呼著推讓,「別亂動,我自己來,你還有傷!」
什麼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周一諾的胳膊腿像小雞仔一樣無力,人穩穩地被抱在程梓明懷裡。他垂了眉眼,慢慢往衛生間走,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念魔咒,「明知道我有傷,就別亂動。」
聽了他的話,周一諾乖乖地不再掙扎,頭伏在他胸口,胳膊搭著他的脖子,抿了唇無聲地笑。
吻上她的額角,程梓明停下腳步凝視著她,面上笑著,心中默然。
假期已經不多了,讓我再抱抱你吧。幫你梳通打結的頭髮,陪你洗澡,一起窩在被窩裡講故事,看你驚訝的表情,開懷的笑,一分一秒都不錯過。多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拉著你的手,陪著你哭,陪著你笑,如果能一直在你身邊,該有多好。
第二天吃完早飯,周一諾便拉著程梓明火速回房。
無論孩子們多大年紀,在爺爺的眼中總是孩子。看兩人牽著手神神秘秘地上樓,程萬平忍俊不禁,老爺子彷彿回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新婚的年輕人,說不完的悄悄話,數不完的甜蜜。
取出昨天的背包,周一諾拍拍身邊的空位,一臉興奮地示意老公坐下,嘩啦啦倒出幾十個紅包,小臉上儘是別樣的神采。
結婚最快樂的事是什麼啊,數紅包嘛!剛拆開兩個,掏出其中的紅鈔票,不對,得記賬,瞬間警醒的程夫人像只大白鵝一樣晃到寫字檯前,拿出本子和筆,有模有樣地做起了記錄。
見她如此認真,程梓明樂得捧場,兩人繼續分工合作,他念名字和金額,她來記。程梓明的老同學來得不多,包的金額倒是不小,周姑娘地主婆附身,看著一張又一張紅鈔票,笑得眼都沒了。正因為先前隨過禮,所以對方的金額才會變大,見她如此開心,程梓明哪裡忍心拆穿。念著念著,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王凌成。
程梓明照常念出名字和金額,就像絲毫沒發現這人有什麼特殊。
「咦,怎麼還有他,還隨了六百?」名字還沒寫完,周一諾抬了頭,仔細將紅包背面的字看了一遍,確實是他沒錯。她吞了口唾沫,繼續耐心地寫完。抬頭看看程梓明,表情不像生氣的樣子,她有些心虛,望著他尷尬地笑。
「昨天,他來了嗎?」程梓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沒什麼想法,就想知道她究竟怎麼看待這事。
這姑娘倒也乾脆,直接答了一句,「沒看見他啊,何況我壓根都沒通知他。」
程梓明沒說話,淡定地等著她下決定。
在周一諾眼裡,鈔票這玩意向來沒什麼高低。於是她半安慰老公,半安慰自己地說,「無所謂啦,估計找別的同學帶過來的吧,送到手裡的錢,不要白不要,」她擠擠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再說了,差點被他的神經病老婆揍一頓,給點錢慰問一下也是應該的。」
話還沒說完,她抬頭看向程梓明。他一臉無奈地搖頭,確實沒生氣。
瞧她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程梓明一點脾氣都沒了,「好啦,別看了,我只是在想,他老婆居然敢推你,要是他昨天來了,豈不是我默默地放了他一條生路?」
程梓明,你只是說說而已吧,你要真打人,他豈不是連殘廢的機會都沒有?